她还换上了专属于夏天的泡泡纱……不对,是东海浪涌纱连衣裙。
“东海浪涌纱连衣服,专门属于海岛夏天的衣服,浪涌,也象征着渔民们的坚强不屈。”
秦想想穿着府绸新衬衫在纺织厂里走了一圈,搭配上马甲绒线衫,美丽不可方物,在厂里惊艳了无数人。
“我们厂里的新衬衫太漂亮!”
“我希望我生日能穿上一件府绸衬衫。”
“我倒是没那么大野心,我想在夏天穿浪涌纱连衣裙!”
……
孟巧云微微笑着看向衣着靓丽的秦想想,可她的心里难免有一丝难过,秦想想见了她脸色不对,跑过来询问:“孟师傅,您心里有什么事吗?”
“是衣服哪里不对劲?”
孟巧云摇摇头:“我只是感到可惜了,衣服好看归好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属性,大多数人都喜欢漂亮的衣服,这是人之常情。”
秦想想点头道:“那可不,我们工人群体也可以穿漂亮的衣服!”
孟巧云张了张嘴,到底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你这个二十岁的年纪,正是最美好的时候。”
秦想想:“孟师傅您有话就直说吧。”
“反正我年纪大了,也不怕说这个,像我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就想做一身漂亮的沪市旗袍,四十年前的那种款式,做一身漂亮的府绸旗袍,再用泡泡纱拼接渔网纱样式做成这样的披肩围在这里,这里要缀上一朵典雅的珍珠绢花。”
“我做这副打扮不一定是大上海美人,但你一定是。”
秦想想惊呆了呀,“????!!!”
梦大胆果然不愧是“梦大胆”,她是什么都敢想。
“要说日子嘛,当然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只不过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肯定喜欢漂亮的衣服,只是没机会穿上了。”孟师傅喜欢研究各种纺织花样,自然喜欢各种漂亮的服装,只不过近年来市面上的服装全都变成了蓝装,太过于单调灰扑扑了。
“衣食住行,衣还排在最前头,大家都爱漂亮衣服,尤其是我们沪市人,哪怕用假领子,都要给自己添个花样,今年的事情你听说了吗?为了抢一件的确良衣服,踩踏死了人。”
秦想想点点头,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与日俱增的,到了七十年代,沪市生活越来越好了,很多人都追求穿漂亮的衣服,这个止都止不住,尤其是颜色鲜艳的“的确良”衣服面世后,为了抢一件的确良衣服,很多人连夜去商场排队,生怕轮不到自己,更因为拥挤发生了踩踏事件。
秦想想:“再等个两三年就好了,等化纤生产线建好,大家都有的确良衣服穿,而且等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孟师傅您又可以做旗袍了,还能烫头发。”
孟巧云目瞪口呆:“想想啊,她们都喊我‘梦大胆’,我看你也是真大胆。”
秦想想唏嘘:“谁让我真做了个一个梦。”
飞燕纺织厂今年参加广交会的纺织品已经生产出来了,以冰纹府绸和浪涌纱为主,辅以天然染料以及马王堆纹样,其中马王堆纹样做了部分改革,比如一些神兽图案,去掉了神兽,保留藤蔓和云气,用另一种方式再现“乘云绣”。
另外还有改良的敷彩纱纹样。
成衣制品则是府绸衬衫,天然染色的衬衫,前胸和袖口带有马王堆纹样刺绣;浪涌纱连衣服,采用扎染的方式,染出海浪翻涌的颜色;马王堆纹样丝巾……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成本也高,可要是卖不上价怎么办?陈厂长她们厂里的丝绸印花都滞销……我们这个卖得出去吗?”
“要是卖不掉,我们厂里今年就难了,得使劲儿踩缝纫机做T恤,做普通棉布出口外贸……”
越来越邻近广交会开幕的日子,杨知夏等人却是做梦都吓醒,因为高支纱棉织物成本太过于高昂,如果卖不掉,或者只能贱价出售,那可就难了。
“外商没见过府绸这种东西,他们愿不愿意买?”
“这个马王堆纹样真的行吗?我觉得他们跟拖拉机印花也没差多少,外商真的会喜欢吗?”
何助理为了这件事发愁,整个人瘦了十多斤,他盼着春季广交会到来,又害怕广交会到来。
去年拖拉机丝绸印花滞销的消息,让他们非常焦虑,他们觉得马王堆图案没什么稀奇,一点藤蔓枝叶不比拖拉机印花高级到哪里去,拖拉机印花起码还是新时代有的东西,而马王堆——两千年的老古董啊,这印花有什么稀奇的?
何助理以及此时的国人都有点“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调调,一开始对马王堆并不是很重视,但是世界其他国家对古文化很重视。
毕竟上下五千年文化,过去的瑰宝太多了,你要说多稀罕吗?还真没“拖拉机”来得稀罕。
现在农村里能开拖拉机的人,就是村里最靓的那个仔。
要是能穿上一身“拖拉机印花”在村里闲逛,那肯定很时髦啊!非常拉风体面。
秦想想淡定道:“放心啦,肯定能卖出去。”
孟师傅等几个老师傅也比较淡定,她们经历过事,当然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也知道外国人的喜好。
偏偏何助理等人越来越焦虑,因为他们估算一下府绸成本太高了,浪涌纱还好一点,府绸好是好,如果卖不上价……两眼一黑。
“这东西好是好,我觉得也不值得花那么多钱。”
“成本太高了!”
“外商不会愿意出高价吧?”
秦想想这条宽心咸鱼都有点受不了这群人散播出来的焦虑了,回家跟黎剑知抱怨,“他们开始天天挑厂里东西的毛病,开始觉得这不值得,那也不值得。”
“更荒谬的是何助理今早上说拖拉机印花都卖不上价格,我们的马王堆纹样肯定无人问津,有毛病。”
“他说拖拉机印花更加时髦,更加高级,明明之前都说咱们得府绸好……”
黎剑知:“这可能就叫辱追吧。”
秦想想:“什么叫做辱追。”
“对喜欢的东西进行贬低辱骂,散播它的负面言论。”
秦想想:“对!这就叫做辱追!”
黎剑知也穿上了雪白的府绸刺绣衬衫,今年的春季广交会他准备休假陪着老婆一同去,见识见识七十年代的广交会,他这个大作精也想吃茅台鸡!也想感受一下七十年代的电梯。
黎剑知精心预谋已久,这一回坚决不再独守空闺。
然而夫妻俩带着穗穗去参加广交会,徒留小胖在家上学,夫妻俩没有一点惭愧的准备让他留校住宿一段时间。
“妈妈,我愿意写作文!我想去!汪汪汪!”
黎剑知:“留守看家吧,汪汪汪!”
“爸爸我走了,这一回有爸爸团长来看护想想首长和穗穗宝贝,不需要小胖战士发光发热。”
黎剑知不怀好意道:“这一次爸爸去吃茅台鸡,回来专门写一篇作文念给你听,以身言教,教导你怎么写作文。”
小胖:“好歹毒的减脂哥!”
秦想想:“???”
第152章 爬山 真的会有外国人买账吗?
跟去年的秋季广交会相比, 这一次飞燕纺织厂来到春季广交会,压力非常大,因为上一次过来, 目的也就是拿个几万的普通T恤订单, 而这一次她们带来了成本高昂的府绸和中等面料浪涌纱, 生怕卖不出高价, 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如果外商不买账,今年飞燕纺织厂条件就十分艰苦了。
另一边, 红星纺织厂抢走了部分T恤外贸订单, 省里明显偏向红星纺织厂做服装外贸,而之前的T恤外贸订单也没有专门的标识, 什么厂都能做,让他们吃了个大亏。
对于国内外贸公司来说,谁做外贸订单都一样, 但是工厂与工厂之间就不一样了。
这一次飞燕纺织厂必须得一鸣惊人, 展现出自己特有的技术优势, 才能拿到省里的支持。
做低档T恤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可如果他们能有技术做出府绸,还能高价卖给外国人,这就是别人学不走的看家本事了!
省里以及外贸公司还有口岸方面都知道飞燕纺织厂要做高支纱面料,不少人觉得他们是异想天开, 府绸料子虽然好,但是能有这个制作技术的少之又少。
当然, 不是说技术差的做不出府绸,而是“不值当”。技术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成本高昂,会浪费很多好棉花,做高支纱本身中长棉就贵, 在纺织的过程中,技术不好就容易“断头”,织出来的府绸容易出“方眼”,这就意味着布面不平整,出瑕了。
普通的棉布面向普通群众,一般来说,出瑕也就出瑕了,瑕疵布也是很受欢迎的,不愁卖不出去,纺织过程中不需要太紧张,也不用担心成本,低价原棉做普通棉布最为舒坦,普通民众好伺候,不挑剔。
而高档面料出瑕率高,这就是很致命的问题了,比普通棉布出瑕更为严重,简直是在烧钱。
但是换而言之,如果一个纺织厂,能纺织出府绸这种高档面料,并且竭力降低瑕疵率,能把成本控制到最低,这绝对是工厂“技术力”的象征。
可一般的纺织厂绝对不会去挑战这种“技术力”,老老实实做点普通棉布不好吗?
红星纺织厂的厂长郑建国知道飞燕纺织厂要做府绸,觉得这秦想想实在年轻,有勇无谋,老寿星吃砒(-)霜,真是嫌命太长了。
郑建国在工厂里嘲笑了飞燕纺织厂无数次:“府绸织的再好能有丝绸好吗?府绸府绸,到底不是真丝,她用的是棉料!”
“外国人不懂府绸这玩意,他们愿意花钱买?”
“外国人不懂府绸,国内人穿不起,那秦想想简直脑子里灌了水。”
“她们搞得那个马王堆纹样更是笑话中的笑话,还千年老纹样,咱们自家人都不吃这一套,外国人吃这一套吗?”
“做梦吧。”
这一次秦想想等人还是被安排在相同的广交会招待所中,夫妻俩住一间房,带着小穗穗,而黎金玲夫妻俩这次则没有过来,而是留在厂里排演文艺节目。
秦想想:“你们兄妹两个大不相同,金玲她就一惊一乍的,没见过招待所这么好的陈设,而你呢,你跟个千年王八一样,表情一动不动。”
黎剑知闻言抱着闺女去研究电视,喃喃道:“怎么就不是个彩色电视?”
秦想想去踢他一脚,“咱们是乡下人进城,你别装城里人去乡下。”
黎剑知:“侬才是乡窝头宁。”
穗穗:“窝窝头?”
秦想想:“明天咱们早点起床去吃早茶,吃个虾饺、酱凤爪还有排骨,我喜欢这边的蒸排骨。”
黎剑知:“你那苏培盛都抖得筛糠,脸上挂个熊猫眼,你这个秦厂长还有心思明儿个吃早茶。”
“他那个心态还得练一练。”
夫妻俩带着穗穗下楼吃饭,不出意外碰上了其他的纺织厂厂长,看来他们纺织组的每次都被安排在同样的地方,不少去年的老熟人,丝织厂厂长陈树兰,咸鱼廖厂长,还有红星纺织厂的郑建国,人都在呢。
郑建国旁边站着的女工曾金凤,也就是他们厂里的顶级女工,厂里唯一一个八级女工,并且是之前唯一会操作锁眼机的缝纫工。
曾金凤虽然在缝纫机里捣鬼,不肯传授新人技巧,但她确实身怀绝技,属于红星纺织厂的宝贝女工,并且拥有她独门的“金凤针法”,不肯轻易传授给外人。
哪怕她在缝纫机里捣鬼的事情被拆穿,郑建国也拿她没有办法,还得帮她隐瞒,求着她干活,让她带人做外贸T恤。
曾金凤见了秦想想,十分高傲一扬下巴:“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搞虚头巴脑的玩意,有技术在身,才能身板够硬。”
曾金凤这种老派女工其实很看不上飞燕纺织厂使用次品染料投机取巧的做法,觉得这个纯属于误打误撞,是“投机”,不是真正的本事。
曾金凤自己做衣服,则拒绝使用次品染料,这是她坚守的底线,她有自己的骄傲。
容师傅快言快语:“技术?谁还没点技术?能过得了我眼睛,我才认可这是技术。”
秦想想这一次来广交会,把厂里能凑成麻将桌的四个老师傅给带过来了,避免天天看着何助理和杨知夏这些年轻人散发出颓败的焦虑气息。
孟师傅:“酒香不怕巷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