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顾不得男女大防与身份尊卑,让她靠进自己怀里,而后用勺子抵开戚妤的贝齿一点点给她喂药。
裴谨本就是个耐性极好的人,加上心中有愧,每每有药溢出时,他都贴心用帕子擦掉,然后继续喂。
戚妤无意识抿着唇他也不恼,而是慢慢等着她松懈的时候再趁机喂进去。
一碗药,硬是断断续续喂了小半个时辰。
末了裴谨又去问孟舍:“一些药汁没喂进去,沾到了帕子上,还需要再熬小半碗吗?”
孟舍道:“不需要了,我用一颗药材熬了碗汁水,你喂她喝了,有助于祛寒。女子落水,最伤的便是寒气留在身体里,容易子嗣艰难。”
裴谨怔了一下:“好,多谢孟大夫。”
孟舍摸着翘起的胡子道:“应当的,不必谢。”
直至裴谨转身去床榻那里,孟舍眼底这才流露了几分心虚。
裴谨这孩子他也见过几面,也听闻是个痴情种,身边只有一个裴夫人,多好的才子佳人,但没办法,谁让陛下才是最重要的呢。
到了床榻边,裴谨重新将戚妤扶起来喂药。
他想到方才孟大夫说的子嗣之事,心里默默承诺道,若是戚妤再遇良人,有了孩子,他定好好庇佑他们。
将这碗药也喂完后,裴谨扶戚妤躺下,又让人去找了一个丫鬟来给戚妤换身衣裳。
戚妤夜里会发汗,若不换上寝衣再睡,会很难受。
这晚,裴谨一直呆在蘅芜院,守在床榻边,外间只留了一个烧水添水的丫鬟,灯灭了几盏,不用担心睡得不安稳。
裴谨目光落在锦被上,一有动静,他才会去看戚妤。
他也是夜深人静才反应过来一直盯着她脸庞看有多于礼不合。
夜半,戚妤开始感觉到冷,她汗如雨下,浸湿了床榻和锦被,但她仍然觉得不暖和。
裴谨见此,从柜子中取出两床被子,给戚妤盖好,而后用手帕,帮她擦掉汗珠。
戚妤朝裴谨的方向侧了侧。
暖和是暖和了,但汗水浸湿的黏腻让戚妤总忍不住将胳膊伸出来。
裴谨则不厌其烦地将她的手放回去,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直至外面晨光熹微,戚妤已经睡熟,身上的温度也降了下来,裴谨这才让丫鬟进来陪着戚妤,他去耳房补觉。
戚妤醒来后,只见到了一个小丫鬟。
还不等她问,小丫鬟便道:“夫人,奴婢秋葵,大人照顾了您一宿,现下歇在耳房。夫人,您是要喝水,还是要见大人?”
戚妤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半点没有昨天迟钝的状态了,她道:“给我倒一杯水。”
秋葵小跑着去,小跑着回来,将水杯放到戚妤手中。
戚妤喝着温水,顺着秋葵的思路想起裴谨。
现在是清晨,裴谨应是刚刚歇下,他照顾了她一夜,自然没道理现在将裴谨吵醒。
昨夜她确实感受到有人给她盖了两床被子,让她翻身不得,后又一次次将她探出去的手塞回被子里,这不是梦,那便是裴谨所为。
裴谨既能亲自照料她,说明昨天她唤他裴郎应该唤对了。
戚妤有些庆幸自己留意过此事,喝水时的神态都温柔了许多。
秋葵看着容光焕发的夫人,不由呆了一呆,怪不得大人除了给夫人换衣,其他事都亲力亲为。
戚妤问:“这是哪里?”
秋葵道:“蘅芜院。”
戚妤不明白裴谨为何将她带来了这里,也许离得近?
但不可否认,裴谨此举帮她规避了继续呆在玉照院露出破绽的风险。
因痊愈了大半,戚妤的五感恢复了过来,在喝水时她便发现这间屋顶上蹲了一个人。
是一直跟在赵婉仪身边的暗卫,卫四。
戚妤疑惑,赵婉仪在宫里,卫四不应该也去吗,萧从作为暗卫首领,难道没有告诉他?
戚妤对秋葵道:“秋葵,我想起身。”
秋葵:“大人已经将衣裳备好了,夫人,奴婢服侍您。”
走到屏风后,戚妤摸着衣裳料子,发现要比她昨天穿的厚一些。
秋葵道:“大人说这两天会下雨,嘱咐奴婢一定要让夫人您穿上,另外到院子里,也要披件薄披风。”
戚妤:“好。”
刚穿好衣裳,收拾妥当从屏风后出来,戚妤便撞见了裴谨。
裴谨潦草了很多,眼睛不如昨日有神采,眼下有淡淡青黑,下巴也不那么光洁,只是仍俊逸不凡。
戚妤脚步微钝,直至裴谨唤道:“夫人。”
她这才上前。
果然,裴谨仍没发现。
戚妤状似好奇地问道:“裴郎,我们为什么不在玉照院,怎么不见月鹭她们?”
裴谨看着戚妤纯然的眼眸,又怎会没反应过来昨天她唤他裴郎,情绪起伏那么大,不全是因为背德的缘故,更多是因为她不知道这样唤他是否对。
但他心里却没升起苛责。
罢了,左右她遭了这么大罪。
裴谨道:“她们伺候不周,不知道为主子添衣,我让她们好好反省反省,这段时间便先住在蘅芜院,等你身体好全了再搬回去。”
戚妤呆在裴府,而放任赵婉仪在宫中,仔细想想其实并不需要担心什么。
赵婉仪即便进宫了,可她得接近陛下,取得陛下的信任才会有那么一丝机会。
但现在,陛下负伤,赵婉仪又因落水抱恙,暂且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可以趁此先将戚妤养好,再看怎么办。
裴谨虚扶着戚妤的肩膀:“夫人先去用膳,待我洗漱过后便去找你。”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戚妤轻点头,跟秋葵离开。
收拾好的裴谨重新疏朗起来,两人一起用过膳,戚妤便劝裴谨去休息,见裴谨去了屋内,她又对秋葵说:“秋葵,我想出去走一走。”
秋葵给她披了件水蓝色的薄披风,上面绣有白色的兰草。
两人走在蘅芜院的廊下。
戚妤坐在靠背栏杆上,凭着朱红栏杆远眺。
她确定卫四从屋顶跟了出来,在她附近后,于是借口喝茶将秋葵支走。
蘅芜院中的人本就不多,这里更没什么人在。
戚妤曲指敲了敲圆柱:“卫四。”
卧在走廊上方的卫四一愣,他确定裴夫人是在唤他。
但裴夫人怎么知道他在?又怎么知道他叫卫四?
戚妤又唤了一声:“卫四。”
卫四这次立刻便倒吊着出现在戚妤面前,而后轻巧站定,目光格外谨慎。
戚妤不明白了,卫四为何像不知道她是谁一样,便提醒道:“林七是我的暗卫。”
卫四的眼睛睁大:“贵妃娘娘?”
戚妤将食指放在唇边,眼中泛起笑意。
卫四见此却猛地捂住脸,绝望呜咽道:“完了。”
他当然见过贵妃娘娘,三月的一天,他跟往日一样在陛下到宅子中时,向陛下汇报关于裴夫人的日常,那日他就遇见了贵妃娘娘,即便他护卫裴夫人久了,也难以置信天底下竟有这么相似的人。
他也问过同僚,然后被路过的首领听到,便说陛下已经查过,贵妃娘娘与赵氏扯不上关系,自也跟裴夫人没什么亲缘。
但贵妃娘娘的身世好像也是假的……
言归正传,他一直在裴夫人身边,宫里的意思他还是知悉的,在昨天孟大夫检查过破厄花无误后本应交给他,再由他让裴夫人喝下,但恰逢昨天裴府找大夫,孟大夫便直接将破厄花拿走,背着医箱,进了裴府。
自然极其顺利的,裴夫人已经喝下了破厄花熬煮的水。
但现在,却告诉他,裴夫人不是裴夫人,而是贵妃?
戚妤有些迷茫:“怎么了?”
卫四左右看了看:“微臣在选自己的埋骨之地。”
戚妤点点头:“去别的地方看看,不要埋到蘅芜院。”
因为秋葵快要回来了。
果然,卫四走后没多久,秋葵便拿着茶点过来了。
戚妤拿起一个精致的糕点,喂给了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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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了!”孟舍一大早便进了宫,捋着胡须对田文善道。
田文善有些出神,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妥了?”
孟舍自然道:“裴夫人那里啊。”
田文善语气幽幽:“哪个裴夫人?”
孟舍:“还能有哪个?”
田文善言简意赅:“裴夫人在宫里。”
“不可能!我亲自诊的脉,是落水而引起的风寒,我不止见到了裴夫人,还见到了裴谨那小子!”孟舍吹胡子道。
田文善让小太监将孟舍请到昭阳殿,为仍在昏睡的赵婉仪诊治。
一方面是因为孟舍不见棺材不落泪,另一方面则是御医治不好赵婉仪,对赵婉仪体内的旧疾束手无策,人至今还没醒。
孟舍到昭阳殿,见了躺在床上的贵妃娘娘后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