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撑开斗篷,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墨迹,陶卿仰短促说了几个字,就提起衣衫转头出了门。
倒也不用出门,摇铃就可以叫水。
他好像有点慌。
秦颂顾不得那么多,提步去到净室。
点燃烛火,帘后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浴桶,一架衣杆,不见黎予的踪迹。
小小角落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她甚至已闻不到黎予身上的气息,奇怪,什么时候溜走的?
秦颂正想着,陶卿仰的脚步又传了回来。
她赶紧转身从净室出来,陶卿仰重新拿了间房门钥匙。“这屋子脏了,换间房?”
“甚好。”她也实在乏了,今日便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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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沉星早早过来伺候,十分好奇主子为何换了房间。
秦颂没明说,边更衣边问陶窈的情况。
“陶小姐早就醒来了,但是头昏昏沉沉的,陶将军将她留下了,没让她随楼下将士们一同回营。”
头昏沉应该是宿醉的原因。
想到陶窈没离开,秦颂开心起来,“快快收拾好,我去见阿窈。”
沉星速度越加麻利,“小姐你的里衣怎地这么大?好像不是你自个儿的,这披风也是脏的,要不我唤人回衙门再帮您取一套干净的衣裳来吧。”
昨夜衣裳沾了墨,她穿的陶卿仰的里衣。
“时辰不早了,一会儿还要去城西派粮,别耽搁了,午间再回去换吧。你看见你家公子了吗?”
秦颂还在好奇黎予昨夜如何消失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沉星摇头,“昨夜陶小姐睡不踏实,奴婢照顾了她一夜,没出过房门。”
“阿颂。”
沉星话音落下,妍丽女娘睡眼惺忪,没精打采来到了门口。
身后还跟着戴面具的红衣青年。
陶窈跨进门来,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很不习惯地理了理衣裙,“阿颂,你的衣裙真漂亮,但我穿着好别捏。”
闻声,秦颂这才注意看她的穿着装束。
她竟穿着自己的衣裳,那套她从未穿过的鹅黄广袖锦缎裙。
时常着劲装的飒爽姑娘,换上这套温柔的女娘装扮,衬得她温婉了许多。
沉星帮秦颂束好了发髻,解释道:“陶小姐昨夜弄脏了衣裙,奴婢唤人回衙门取了您的衣衫来,给陶小姐临时换换,小姐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沉星你真聪明。”秦颂笑着拨弄了两下陶窈的衣袖,“很好看,比我穿着还好看。”
这套衣服胸口稍微小了点,秦颂觉得勒,于是很少穿,倒是十分适合陶窈的尺寸。
“好了,用早膳吧。”陶卿仰命店家领了他们的早餐来,直接端进了秦颂房间一起用。
饭后,陶卿仰强硬要求陶窈回衙门休息,不可仓忙回营,秦颂便遣了沉星送其回衙门,她赶去派粮点指挥。
出发前,陶窈将身上的大氅换给了秦颂,“你用我的,你这个先给我们拿回去洗洗吧。”
“也好。”秦颂披上陶窈的披风,随陶卿仰前往城西派粮点。
到了派粮点外围,两人约定好下午练骑射后,陶卿仰先去了城防营。
来云州不少时日了,秦颂已经对着手的事物得心应手。
她从容向前,刚走两步,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日与薛词在客栈密谋的北蛮子身上的味道。
秦颂心下一惊,循着方向看去,尚未看清对方,一团粉状物在她眼前散开。
不给秦颂反抗的时间,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暗巷。
紧接着又有两双手抬着她的脚,一阵匆忙颠簸,将她藏进了一辆马车,再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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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将军,有人送来密信。”城防军练武场,副官递来一封绑在箭矢上的密信,此刻已经被拆开。
陶卿仰停下指挥操练的动作,转回头来,随手拿起密信,扫了一眼,猝然将那张纸紧紧捏在手里。
“谁送来的?”陶卿仰语气中杀气腾腾。
副官已看过信中内容,深知事情严重,躬身应道:“卑职方才正在营帐内准备沙盘,不知何处非来暗箭,卑职追出去后,对方已不见了踪影。”
陶卿仰眸色越来越深,“居然敢闯进城防营!追,势必要将此人找出来!”
“是。”副官顿了顿,又问道,“是否先派兵营救陶小姐?”
陶卿仰扫了一眼本就兵力不足的城防营,“不用,坚守防线,我亲自去。”
陶卿仰大步离去,故意送信来,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想利用陶窈,让他乱了阵脚,调动兵力营救,打乱镇北军的防线,以供他们大举反扑。
无耻宵小,竟然敢在镇北军的地盘上撒野,他一定要拧断他们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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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秦颂没想到云州城外居然有这么大一片密林, 她被扔进这片林子快两个时辰了。
她凭着记忆,不断往回走,也许穿出这座林子, 就能粉碎对方的诡计, 可对方是骑马将她送进来的。
四条腿的马跑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她放下,她就算记得方向,想要走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她打起精神专心赶路,一边走一边想这其中的目的。
与陶卿仰分开后,她被人迷晕抓走,醒来已是午后, 她被关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 手脚被绑,嘴里绑着一根木棍, 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
破旧的五折屏风外, 又是听不懂的北蛮人的交谈声, 这次谈话似乎很顺利,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麻利行动。
帘子被拉开, 秦颂被一名北蛮人粗暴扯出来,欲往门外送。
从暗处来到光亮下, 门口之人突然陷入了凝滞, “怎么是你?”
秦颂却毫不意外, 这位说着北蛮话的云州父母官, 已被她爹完全架空的云州太守薛词, 居然伙同北蛮子绑架自己人。
秦颂面无表情瞪着他。
他瞳孔微缩,一时愣忪。
一旁的北蛮人没搞清楚状况,一阵嘀嘀咕咕。
薛词渐渐从意外中反应过来, 反正已经被秦颂发现了,他也不装了,直接用大虞官话道:“计划调整,将她送进楚沟林深处,一定要在对方见到她之前动手。”
他们没给秦颂开口的机会,几人又是一阵简单商讨后,二话不说将她送进了这里。
周遭无人,秦颂独自穿梭在林子里,反倒让她想清楚了一些症结。
薛词看到她时,十分意外,可见他们应该是抓错了人,对于不了解衙门情况的北蛮人,抓人只能靠特征行动,比如男女,穿着以及身旁随从等。
回想晨间,她和陶窈换了衣裳,又将沉星遣给了陶窈,他们大抵跟着特征把她当成陶窈给抓了。
结合上回他们不断提到“陶卿仰”,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他们想用陶窈逼迫陶卿仰。
没有了血缘关系的秦颂,成了胜算不大的筹码,于是薛词改了主意,将秦颂放进了山林,并沿途留下血迹,只要陶卿仰上钩,进入林子,他们就能将他围困射杀。
而薛词当时匆匆离去,应该是去打探陶窈的踪迹,争取做足假象,以诱陶卿仰上钩。
秦颂一开始并没有太过担心他们盯上陶卿仰,毕竟刚尝过下属通敌的教训,他断不会掉以轻心,而他十分擅长领兵,镇北军几乎无懈可击,这些臭虫想要击溃他简直痴心妄想,再加上她爹步步紧闭,他们根本没有机会。
可她没料到他们把主意达到了陶窈头上,还真是百密一疏。
按照他们的打算,秦颂越靠近林子边缘,越没信心。
林外肯定埋伏了不少,他们就是为了让陶卿仰认不准里面的人是谁,才确认他会为了自己的妹妹不顾一切,那如果他发现是她秦颂呢?
他还会以身犯险吗?
可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别说在野外会不会把她冷死,光是黑洞洞的林子,吓都会把她吓死,
所以薛词断定了的,她区区一名女娘,把她仍在荒野,不用亲自动手,她也必死无疑。
眼下她只能赌陶卿仰会救她,赌陶卿仰能成功化解此局。
快了,前方已经能看到平坦的草地了,再往前走一点,她应该就能走出去了。
然而,刚一抬脚,“嗖”地一声,林外穿来一支利箭,从她右侧耳畔擦过,稳稳扎到身后的树上。
腿软。
秦颂咽了口唾沫本就累到走不动的双腿,开始发颤。
这是警告,警告她不能再往前走,甚至在逼她回到林子深处去。
秦颂进退为难,第二箭又朝她袭来,这次是左侧肩头擦过。
怕了。
秦颂乖乖退后。
算了算了,她要不然再熬熬呢,熬过今晚,陶卿仰不论输赢他们应该都撤了,她就能偷偷爬出来了。
她谨慎退回去,退了不到十丈距离,她快要喜极而泣。
没在林子外,就在她身后,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青年后背长弓,手持长.枪,打林子另一方,孤身而来。
他没有佩戴面具,苍白的面容上沾着几点尚未干透的鲜血,衬得他五官更加妖冶。
他在秦颂身前勒下马缰,摊手接秦颂上马:“上来。”
秦颂想都不想朝他奔去,然而这时,耳后突然又响起了箭羽飞窜的破空声。
她清楚感知到,无数箭羽正在朝她袭来,或者说朝他们袭来。
她下意识想蹲下,好在距离较远,马背上之人抡枪一转,挡下一波箭矢,随即将枪尾部分伸向秦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