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苦笑着说:“母亲,岳母一家远在京城, 走动不是那么好走动的,别人在京城,咱们在芜州,要是去,也是咱们去拜访。再说了,上个月,京城不是才送来礼物,家里人各个都有,您孙子的文房四宝,孙女的衣服首饰,您那儿不也送了一整套茶具。”
这话刚说完,就遭来祖母气急败坏的怒斥,“你怎么这么没骨气,送这些东西来,你就被收买了?你怎么不想想咱们来芜州的第一年,他们悄悄送来的什么,如今这些破铜烂铁,你就心满意足了,我看是你的骨气被磨没了吧!想当初,咱们是一点不比李家差的,他李家,一个在京城没有跟脚的人家,能那么快立足,还不是靠的我们,如今,连走动都要我们去死死扒着人家了!可怜你父亲挣下的满门荣耀,就这么断送在你手中了......”
祖母呜咽着,垂下头,拿起手帕抹泪。
当年他们家已经在走下坡路,而李家正欣欣向荣,祖母迷住了眼睛,看不明白。大伯再想争辩,见祖母这副样子,也只能把话吞进肚子里,开始劝慰起祖母。
“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
祖母哭道:“怎么是你的错呢,错的是我,是我命不好......”
好一会儿,大伯才把祖母劝住。
“你既然想明白了,可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祖母收放自如,瞬间就停止了哭泣,有时候,她都不免怀疑,祖母这副样子,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大伯想了一阵,犹豫道:“圣上如今对我们家不喜,我们又远离京城,接触不到皇子。当下也只有让耀哥儿阳哥儿好好念书,将来若能得圣上大赦,我们才有回京的机会。”
他说的含糊,祖母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圣上不喜,又如何能宽恕,也只有换个皇帝才有可能。
祖母欣慰的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们离了京城,对京中的情况一无所知,况且,若咱们有机会回京城,少不了要人帮忙,万万不能断了京城的联系。我看,这次瑾华回去,你让她把婉清也带去吧。”
“这......”
“你给耀哥儿定下了芜州知府的长女,我不说你什么了,可清姐儿是你弟弟的女儿,你就甘心让她嫁给芜州的男儿?若将来咱们回去,你要留她一个人在这儿?”
“母亲是想,让婉清嫁娶去京城?”
祖母自信道:“没有什么,比联姻更牢固的了,咱们家婉清样貌气度,哪里输给京城女子了,凭什么嫁不得。”
大伯问:“祖母可有中意的人选?”
祖母沉默片刻,“纵然我不想承认,可李家确实不是咱们家能比的了,现在去京城,理我这老太太的也只有亲家了。你岳母的为人,我也清楚,家风尚且不错,婉清嫁去他们家,亲上加亲,倒也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柳婉清自幼丧失双亲,是被李瑾华夫妇带大,说是他们的女儿也不为过,因此并不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沉思。
祖母不紧不慢道:“我知晓你的性子,只是为了咱们家的兴盛,断断不可在这上面优柔寡断。让耀哥儿阳哥儿读书是个办法,可联姻也是一个办法,双管齐下,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
大伯被祖母说的渐渐动容,心底权衡了利弊之后,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母亲,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瑾华的。”
柳婉清站在屋外,静静听完了他们的谈话,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屋,直到雀儿提醒,她才发觉自己脸上落满了泪。
她又能怎么办?大伯伯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不听话,只会让祖母对她不喜,被她视作家族的背叛者。
经此一事,祖母的凉薄,和大伯的选择让她受伤万分,原来,表象的宠爱并不代表内心的地位。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假装浑然不知的和伯母回了京城,在伯母不经意的提起这件事时,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里却慢慢筹划起这件事来,但她不是为了柳家,而是为了自己。
柳婉清慢慢回过神来,李念瑶看着她,担心道:“我看今日就到这儿吧,我扶你回去休息。”
柳婉清忙道:“那怎么行,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扰了大家的兴致。”
李念瑶扫视一周,李念姿果然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李念羽倒是无所谓,蔺晴萱则是因为下一个就要到自己,突然被叫停,露出了失望之色,但柳婉清看起来真的有些疲惫,她也没有坚持继续玩儿。
李念瑶道:“那好吧,你要是累,就先去梢间休息。”
柳婉清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会勉强的。”
李念姿催促道:“开始吧。”
蔺晴萱“哦”了一声,打开炉盖,把她做的香料点燃,将盖子盖上。
火势顺着“小狗”的尾巴开始燃起,沿着形状,慢慢燃烧。
蔺晴萱紧张的盯着面前的香炉,却见淡淡的黑气从孔洞中飘出,还没飘一会儿,出了香炉就消失在空气中,比柳婉清的香炉烟雾消散的还要快!
第153章 回府 饶是不懂辨香的蔺晴萱也……
饶是不懂辨香的蔺晴萱也脸色一变,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消散不说,连飘出的烟雾都是发黑的,看李念羽燃烧的香粉, 烧出的烟气是金黄色的, 李念瑶的是青白色,柳婉清的虽然消散得很快,可也是棕黄色的呢!到了她这儿,颜色愈发深沉, 直接发黑, 像是烧焦了的木头上冒起的黑烟。
众人大惊, 李念姿亦是哆嗦了一下, 心直口快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是大凶!”
蔺晴萱看着香炉冒出的烟气惊住了,又被李念姿的话吓了一跳, 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凶?”
李念姿深吸一口气,“是啊, 非常不吉利, 轻则小病缠身,重则......血光之灾。”
“别胡说!”李念瑶厉声道,“凝霜凝雨, 你们带人把香席收拾了,今天就到这儿了。”
她说的雷厉风行,可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心底的害怕,不过作为大姐, 她在众人面前强撑着罢了。这次李念姿也没有阻拦,玩合香这么多次,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况!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蔺晴萱赶紧离开, 或者她走也行,免得连带着她也倒霉。
还有柳婉清,也离她远些才好,两个都是没福的,别白白害的自己不幸。
凝霜凝雨听李念瑶喊得急促严厉,不敢耽搁,招了招手,示意屋里等着伺候的丫鬟一齐行动,六个香炉,一人端一个,其余的人收拾剩下的东西,模具、盘子、香勺等。
谁知小丫鬟在端蔺晴萱面前的香炉时,里头冒出的黑色烟雾停止了,接着冒出的烟雾竟然变为了黄色,并且还往上方飘了一会儿才消散,虽然比不上李念羽的厚重金色祥云,但也挤成了一团的往上飘。
众人惊讶极了,李念姿也没见过这情况,一时间就愣住了。
“这怎么回事?”李念羽问道,可她的问题没人能回答。
要收拾香席的小丫鬟瑟瑟发抖,吓得不敢动弹。
还是李念瑶很快镇定下去,想了想道:“黑烟之后是金色祥云,这寓意是绝处逢生。”祥云稀薄了一点,可也是个好兆头。
这么一想,似乎也有些道理,李念姿认同道:“正是这个意思!”
绝处逢生......往小了说,是先苦后甜,往大了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蔺晴萱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绝处逢生总比大凶之兆好一点,心中稍稍放松,又不禁想自己怎么会烧出这样的香,是不是她求神拜佛的时候不够虔诚,才对她降下了惩罚。
李念瑶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见蔺晴萱心神不宁,安慰她道:“不要担心,大凶化吉,总比大凶要好,前者是说,无论什么灾厄,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希望,后者,才是不好的兆头。”
“是啊,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是在算命的眼中,这也是很好的兆头,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李念姿附和道,还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柳婉清,原本以为这两人都是扫把星,现在嘛,就只有柳婉清一个了,虽然不是什么大凶之兆,但还是远离为好。
柳婉清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呢?”
柳婉清走了没多久,董玉婷突然想起来这或许是蔺晴萱和柳婉清的第一次会面,虽然记不清二人在书中到底是怎么结下仇怨的,可说不定就是这次呢,于是董玉婷赶忙找了个借口过来了。
在大事上,董玉婷不敢插手,也自认没那个能耐,生怕做了什么,坏了李家最后的从龙之功。可是在小事上,董玉婷觉得若能调解了蔺晴萱和柳婉清之间的矛盾,也算是功德一件。而且这也是给自己减少麻烦,不然她俩以后斗来斗去,自己还是要去解决。
董玉婷是长辈,众人见了她,也顾不上理会香粉的事儿,过来给她行礼。
“母亲。”
“大伯母。”
董玉婷看了眼她们,目光落到蔺晴萱和柳婉清身上。前者看起来心情尚可,后者则有些心神不宁,心跳不禁漏了一拍,莫非她俩已结下了仇怨?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平静不显,她鼻子动了动,“好香啊。”
李念瑶解释道:“母亲,我们在玩合香呢。”
董玉婷从记忆中翻出合香的意思,这种年轻闺阁女子玩的游戏,原身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了。
她不动声色问道:“那我刚才进来,怎么瞧着你们一个个不大高兴的样子。”
李念瑶瞥了一眼蔺晴萱和柳婉清,微微一笑:“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事,李念瑶不愿再提起,决定等私下里再告诉母亲。
董玉婷却带着狐疑的目光在蔺晴萱和柳婉清身上徘徊,难道真是结下了仇怨?
可她此时若刨根问底,是不是太奇怪了一些。
压下继续想问的话,盘算着等到了没人的时候,再细细询问李念瑶,可谁知柳婉清突然开口:“伯母,我们刚才在知香占卜,可只有我得了不好的兆头,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她走到董玉婷身边,难过的垂下了头。
李念瑶没想说,柳婉清却自己开了口,想来她并不在意吧,李念瑶便索性把蔺晴萱得来的兆头也给说了。
蔺晴萱道:“刚看见烟雾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幸好后面也冒出了‘金色祥云’......虽然那云稀薄了一点。”说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同颜色的烟?董玉婷无法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但理科实在学得不好。
不过绝处逢生的批命,又准确的暗合了蔺晴萱的命运,是巧合,还是这里真有神灵?董玉婷决定下次陪老太太礼佛时,要更加虔诚一点。
转念一想,难道因为这个原因,柳婉清暗中记恨上了蔺晴萱,才导致后面的悲剧?她应该不会这么小心眼吧。董玉婷暗中打量着低着头的柳婉清,她正沉浸在难过当中。
她回想起柳婉清刚来李家时,时不时的就来给她缝些东西,或是来找她说话,帮她做事,原书中,原身就是在柳婉清这样的温柔体贴之下,起了要把她嫁给儿子的心思,但同时原身骨子里心高气傲,觉得柳婉清的身份担不起正妻之位。原身在儿子婚姻上的执着也导致与儿子离心,最后落得个和云姨娘的下场,去了庙宇中与青灯古佛为伴。
因为一直担心这个,她对柳婉清的示好视而不见,在她来时,总是找借口推脱,因此二人到现在也是关系平平,董玉婷生怕对柳婉清好一点,引得她会误会。
“伯母,你说这是不是上天降下的旨意,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柳婉清泪眼汪汪道。
她本身就是清秀婉约的女子,哭也是默不作声,只眼中落泪,其余人见了上前安慰。
李念羽道:“这不准的,没事,别担心。”
李念姿暗暗瞪了她一眼,这怎么会不准,只是碍于柳婉清在哭,她也不好出言辩驳。
时下不仅普通百姓迷信,像是世家中的人也多是信徒,不但虔诚,每年还会供奉大量的香油钱。
董玉婷对这些她们的相信非常理解,也没有兴趣对她们开展破除迷信的教育,轻声道:“别担心,既先得了兆头,总有办法解决,不若你便跟着老太太吃素斋,抄佛经,相信你做的这些,神佛会看在眼中。”
柳婉清虽然不是李瑾华的亲生女,但自幼被她养大,也和亲生的无异,老太太心里面对女儿有愧疚,爱屋及乌,对柳婉清便很好。加上柳婉清会说话,办事妥当,倒与她生出几分真感情。
柳婉清破涕而笑,“谢谢伯母的主意。”
董玉婷松了口气,她一向吃软不吃硬,柳婉清也不是什么熊孩子,董玉婷对她是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也做不到对她始终冷着脸色,只能逃避,对她的示好装作视而不见,如同掩耳盗铃一般。
燃香占卜接二连三出现差错,李念瑶深觉玩的日子不对,于是岔开话题道:“母亲,我们都自己做了香粉,不如让你帮我们品鉴一下,选出一个您最喜欢的香粉。”她抱着歉意的眼神看了眼李念薇,后者无所谓的对她摇了摇头。
由董玉婷来评选,李念姿也不能说什么,这里若谁最名正言顺,那当非董玉婷莫属,老太太在这儿就是老太太。
董玉婷道:“好啊,让我看看你们谁做的香粉最香。”
见她同意,丫鬟们上前将香炉撤下。她们做的香粉,一部分填充了模具中,一部分剩在香盒里,都由丫鬟打乱顺序端在手中,挨个送到董玉婷面前。
闺阁女子聚会也常有比试,比如谁做的诗最好,谁画的画最好,谁写的字最好,谁打的马球最好。不过人与人性子不同,有人在意这个第一,有人不在意。
李念姿伸长了脖子往前瞧,看自己做的香粉是第几个,然后观察董玉婷嗅闻时候的表情。
董玉婷看她们这样认真,动作也放缓了,每盒香粉都记下味道,心里打了个分数,才换到下一个。
“这两盒怎么一样?”两盒不仅颜色相同,连味道也都是桂花味。
李念瑶便又向她解释:“母亲,这两盒是蔺妹妹和柳妹妹做的,也是缘分,她们二人没有看对方用什么材料,可做出来之后,一比对,才知道她们用的材料一模一样。”
“这么巧。”董玉婷惊奇道,心里补充了一句:真是孽缘。
把这几盒都闻了个遍,心里也有了数。董玉婷没开口,心里想着要不要给女儿走后门。
几个人到底是孩子心性,看着不在意,但那期盼的眼神却出卖了她们,董玉婷心忽的就软了,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评的分数。
“这几盒里面,我最喜欢的是这盒。”董玉婷拿起来那盒香粉,“有一股淡淡的松香,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