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嬷嬷是老侯夫人的贴身嬷嬷,一身不输于高门大户的锦袍在身,身形粗壮,一看就是极为得脸的。又因着自小陪伴主子,对于老夫人的心思,自然揣摩的多,主仆心意相通,虽只初见,但到目前为止,她对这位新夫人还算满意。
有定北侯府的嬷嬷在,柳儿同秦芙蓉递了个眼神,自己回屋处理那婆子。
一路上二人并不言语,下人们多是惊讶的看着好似换了个人的大小姐,有机灵的早就通风报信去了。
不多时,在正厅的客人便见一身大红嫁衣的秦芙蓉疾步而来。
只见那秦芙蓉走地急促,大红色裙摆微微拖在地上,叫她几步一个踉跄,身旁的婆子扶了她一把,她朝着秋嬷嬷眨了眨眼睛,面上又恢复了焦急的模样。
正厅宾客众多,听到动静俱是转过头来,只见身着喜服的新嫁娘疾步而来,她艳若桃花,一双美目泫然欲泣,新嫁娘面上着急分明是有急事而来。
可即使这样,这大姑娘还是十分有礼的同在场宾客微微躬身行礼后才行至了父亲身前,轻唤了一声,“父亲。”
同客人寒暄的永昌伯闻声转过了身子,在看到秦芙蓉后有一瞬间的怔愣,尤其是看清楚秦芙蓉一张脸,他不知这个女儿何时长成了如此惊为天人的模样,这身段和气质,是他那个总是缩着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儿?
也只这一瞬永昌伯便反应过来,尚未到吉时,她怎么敢出来!
永昌伯怒斥道:“尚未到吉时,你怎可擅自出来,成何体统,还不滚回去!”
秦芙蓉登时便红了眼,一双美目低垂,眼泪瞬间掉落,再加上她身体瘦弱,真真是弱不禁风好不可怜。
秦芙蓉委屈极了,她颤抖着身子,努力叫自己抬起头来争辩,白皙的脖颈高昂,似一朵高洁又不屈的水莲。
“父亲,是女儿不对,父亲莫要恼怒,女儿只是,女儿只是听说舅舅舅母来了,被父亲同继母拦在门外,心里着急,这才急忙赶出来的。”
接着秦芙蓉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常年累月的委屈叫她在一瞬间涌起了莫大的勇气,她面对着父亲的怒火却始终执拗地梗着头。
只见秦芙蓉当着满堂宾客大声哭诉:“父亲,女儿可以不要祖母留给女儿的嫁妆,可是,可是女儿马上就要嫁人了,父亲还是不让女儿见舅舅一面吗?还有母亲的嫁妆,父亲,您,”
这话一出满堂宾客皆惊!
亲娘舅亲娘舅,哪有亲女成亲将女儿亲舅舅拦在门外的道理?
且,大兴律法有严苛的规定,女子的嫁妆是女子本人的,即使女子故去,嫁妆也是留给子女的,若是没有子女,娘家也是可以将嫁妆追回,夫家没有动这些物件的权利。
先伯夫人只这一个女儿,嫁妆自然是留给秦大小姐,怎么着永昌伯竟然要贪墨先夫人的嫁妆?
难不成,先伯夫人的死另有隐情?
一时间,满堂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更有那怜惜秦芙蓉的大声质问起来。
永昌伯没想到秦芙蓉上来便说这些,一声“胡言乱语!”之后便扬起了巴掌,打断了秦芙蓉的话。
啪的一下将秦芙蓉扇倒在地上。
秦芙蓉唇角登时便留下了鲜血,她趴在地上低垂着眉眼,眼睛红肿直哭得叫人心疼。
她的话又急又委屈,“父亲,您由着继母把持着我母亲的嫁妆多年,如今女儿要嫁人了,您还不叫她还回来吗?不仅如此,连舅舅也被您挡在门外,父亲!祖母留给女儿的东西已经被继母给占了去,女儿不敢肖想,可连我母亲的遗物也要强占吗!那是母亲留给女儿的念想啊!”
那匆匆赶来继母曹氏远远地听了这话,登时便像疯了一般冲了过来,她恼怒的指着秦芙蓉,一张脸气到变形,“满口胡言!我们什么时候强占你母亲的嫁妆!”
“来人!给我将大小姐绑回房间,等待吉时送上花轿!”
可惜了了,那秋婆子挡在了秦芙蓉身前,看了永昌伯夫妻一眼道:“奴婢奉老夫人之命保护新夫人,永昌伯刚才那一巴掌已算是我们侯夫人全了多年的孝心,定北侯府不与计较,但今日乃是我们侯爷同夫人大喜之日,若还有人想动我们夫人分毫,即使是亲家,定北侯府也不会客气!”
简而言之一句话,别逼定北侯府动手扇你们。
这秋婆子经常替定北侯老夫人游走在各家官眷之中,不少人都是认识的,此时秋婆子面色严峻,不卑不亢,几句话便震慑住了永昌伯夫妻。
永昌伯眯着眼睛迟迟不敢发作,两方对峙没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喧哗,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位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美妇带着一群人缓步而来。
秦芙蓉低垂的眸子里闪着精光,偷偷勾了勾一侧的唇角,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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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来人排场极大,五官精致艳若朝霞,当真美的惊为天人,一身华服满头珠翠,举手投足尽是高贵。
美妇人身后跟着一众的婆子丫鬟,众人见了躬身行礼,一声给安王妃请安揭示了美妇人的身份,正是当今安王发妻,安王妃。
安王妃扫视了地上的秦芙蓉一眼,睫毛上还挂着斑斑泪珠的秦芙蓉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美人轻轻勾了勾唇角予以回应,转身挑眉便向永昌伯夫妻发作道:“本王妃尚不知永昌伯这么大的排场,竟敢将本王妃拦在门外!”
安王妃,正是曾经被秦芙蓉的母亲无意救过一次的女子,秦芙蓉真正要请来的人。
秦芙蓉给柳儿的玉簪,便是请她的信物。
今日安王妃,是偿还恩情来了。
永昌伯忙躬身行礼,只道不敢,安王妃挑眉冷笑,“不敢,本王妃看你这胆子倒大的很了。”
言罢安王妃微一摆手,身后的下人忙将宋行知夫妻给让了出来。
秦芙蓉一见来人,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掉落,宋行知的妻子忙上前将她揽进怀里,泪眼婆娑,“好孩子,你受苦了,是我们来晚了!”
一旁的舅舅没忍住也红了眼眶,秦芙蓉哭道:“不,是芙儿不对,当初芙儿就应该跟着舅舅走的,舅舅,对不起。”
宋大舅看着这张同妹妹有六分相似的脸,心里更加难过,“是舅舅不好,舅舅应该将你带走才对啊。”
这边亲人相见抱作一团,那边安王妃出声打断,“一会再说话不迟,正事要紧,莫要误了吉时。”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秦芙蓉脊背挺的更直了,今日,她赢定了。
安王妃言罢看了眼眉眼自信的秦芙蓉便低头欣赏自己指甲上的丹蔻,这丫头不错,知道向她求救,还不算笨,咦,这颜色好似和她不搭啊,她还是染红色好看些。
只见端王妃身旁的嬷嬷从怀里取出一册子,朗声道:“我家王妃与故去的永昌伯夫人是故交,宋夫人去世前曾将自己的嫁妆单子留给王妃保管,并言明宋夫人的嫁妆都留给亲女,其中还有一封信,信上托付我家王妃务必在秦大小姐出嫁时差人一一清点秦大小姐的嫁妆,以免有不安好心的人,将嫁妆给换了。”
“另外,我家王妃听说秦大姑娘的婚事定的急,便差人快马加鞭将宋家人给请了过来,如此,老奴这便同宋家大爷一起去清点嫁妆。”
假亦真时真亦假,她安王妃说是真的,谁敢说一句假不成?
这话一出永昌伯夫妻登时就慌了,他们根本来不及辨别此事真假,也来不及想那宋氏是何时跟安王妃扯上的关系,永昌伯脑中只有一句话: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伯府吃喝用的全是那个死女人的嫁妆!这事不行!
永昌伯登时便气急变坏的拒绝,不料安王妃只看了永昌伯一眼便转身坐上了主位。
她扫视全场,当着这满厅的宾客漫不经心道,“无所谓啊,反正你们当年成亲时,这嫁妆是在官府备了案的,咱们等着京兆府拿了备案的嫁妆单子来便是了。”
备案这事是真的。
凡是大兴有女儿的人家,只要还带点脑子的,在女儿嫁妆一事上都不会轻易叫夫家糊弄过去,在成亲当日便会至官府完成嫁妆登记,登记了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嫁妆备案,便是开国时皇帝同皇后在处理一桩杀妻夺嫁妆案时定下的,同律法无异。
像永昌伯这般堂而皇之的谋取妻子嫁妆的,不过是欺负宋家人在西北,离得远,无人撑腰罢了。
安王妃轻笑一声看了眼门外,果然是身穿绯红色官府的京兆府尹赶来了。
京兆府尹一脸严肃,大步踏来,这种小事,本是不用他跑一趟的,只是着安王宠妻,专门差人给他递了信,叫他务必办妥此事,安王的面子,他自然不能不给。
于是当着永昌伯夫妻的面,京兆府尹大手一挥叫下属拿出了当年宋氏的嫁妆单子,众人也看清了那厚厚的册子,心中俱是震惊不已。
这可是不小的财富,难怪永昌伯想霸占宋氏的嫁妆!
永昌伯脸比锅底还黑,当京兆府尹下令叫下属同安王妃的嬷嬷大庭广众之下对嫁妆单子时,颇为疾言厉色地打断了京兆府尹。
永昌伯早已气急,转身一巴掌扇到了曹氏的脸上,将曹氏扇得眼冒金星,旁边的婆子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只听永昌伯咬牙切齿道:“本伯不是叫你将芙蓉的嫁妆都准备好?你是怎么准备的?还不带着人下去对嫁妆,宋氏的嫁妆!全都给大小姐带走!”
曹氏刚想反抗,却在对上丈夫那狠毒又不容拒绝的眼神之后乖乖的应了声是,这才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转身带着人下去了。
这个小贱人!她势必会讨回来的!
安王妃轻嗤一声,看着永昌伯夫妻的表演撇了撇嘴。
看样定北侯老夫人答应永昌伯的事比那嫁妆的价值要大啊。
盐运啊?永昌伯能吃的下吗?呵,就是不知定北侯那位老夫人是怎么糊弄这个蠢货了。
永昌伯在一旁捂着胸口气得直哆嗦,他的银子!到手的银子全都飞了!
安王妃打量了半晌低头站在一旁的秦芙蓉,这丫头看着倒是不错,乖巧柔顺的,只可惜没个好爹,笨倒也算不上,就是个傻的,到今日才想着找她。
安王妃故意挑眉阴阳怪气,“吆,这丫头半张脸怎么又红又肿的,被人打的?这也太狠心了些,这头发怎么还没梳啊,到底是没个亲娘,也没人照顾着。”
她做作的叹了口气,一旁的婆子马上拿出了药膏递了过去,秦芙蓉双手接过,安王妃起身牵住了秦芙蓉的手,“这药膏摸脸上,一个时辰便消肿了,总不能真顶着个巴掌脸去拜堂,啧,这个当爹的,心真够狠的。”
安王妃阴阳怪气,永昌伯低着头一眼不发,只听安王妃嗤笑一声继续输出,“本王妃的梳头丫鬟手艺不错,今日便借给你用用,你且安心,有王府的人在,今日不会有人敢欺你,你说是不是啊,永昌伯。”
永昌伯深吸口气忙道不敢,安王妃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本王妃谅你也不敢!”
言罢朝秦芙蓉眨巴眨巴眼睛,又拍了拍秦芙蓉的手,转身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
永昌伯一个早就失了宠的伯爵,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跟安王府对上的。
永昌伯只觉得今日受尽屈辱,看向秦芙蓉的眼神狠辣如刀子一般。
秦芙蓉却丝毫不觉,睫毛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半张脸伤还带着红痕,十分可怜的跟亲爹躬身一礼,便带着宋大舅夫妻回了自己院子。
永昌伯眯着眼睛看着几人,若不是还有满堂的宾客,他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孽女!
宋氏,你可真是个好样的,竟然还留了这么这一手!
安王妃!宋行知!
永昌伯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散,待他又听到下人来报定北侯府的管事嬷嬷带了人在清点聘礼之时,掐死曹氏之心都有了。
叫她在外头胡扯!说什么聘礼全部留给那孽女,这下好了,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定北侯颇为气急败坏,忙转身去了后院,只可惜已经晚了,送嫁妆的队伍已经开始出发了。
这定北侯府的嬷嬷也是机敏,说一边清点一边发嫁妆,这样不耽误事。
这运送嫁妆的下人哪里知道里头的猫腻,自然是她说什么便听什么。
且这高门显贵嫁女都是这样的,有陪送的嫁妆多的,那是提前两三天便开始往夫家送了。
他们见这秦大小姐的嫁妆确实也不少,便又增加了人手,不过这也得抓紧时间,免得大喜之日嫁妆还送不完就不好了。
都是提前送嫁,没有过后再送的道理。
那日后再补嫁妆的,多是不公或是出了事情的,视为不吉。
曹氏刚递过库房钥匙,那边又传来定北侯府的嬷嬷在校对聘礼的通报,一双脚跑的飞快,头上的朱钗都飞掉了。
而秦芙蓉只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脸色铁青急匆匆往后院跑的秦爹,心情不错的带着舅舅舅母回了自己院子。
原身生母的陪房早就都被继母给赶到庄子上去了,府上秦芙蓉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这些年秦芙蓉才会过的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