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杀了鸡鸭, 中午少不得要吃血旺肠子肝片之类, 切片切丁后加一把韭菜翻炒, 香得不行。
因为炒得多, 这天气饭菜又放不了,宋平生便准备给孙吉祥和钱玉兰各送一碗去。
宋平文端着大碗来到宋家,却发现宋家非常安静,叫钱玉兰也没人应,可是宋家院门明明是开的。
不仅如此,宋平文的屋子更是安静得异常,宋平生心头不由生出几丝异样。
宋平生神情一凛,忙放下菜碗直奔宋平文的屋子,然后他便一眼看到倒在地上,手脚都被捆住的钱玉兰。
宋平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钱玉兰,解开绳子时后,他胸前衣襟染上点点血迹。
宋平生神色微变。
不过好在钱玉兰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呼吸还算平稳。
宋平生心中定了定,抱起钱玉兰准备回家备马车,快到院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转身去宋茂山屋子瞧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躺在血泊中双眼圆睁,却了无生机的宋茂山——
宋茂山他死了。
宋平东夫妻赶回来已经是下午申时,此时宋家院子里并没有外人,因为宋平生并未将消息传出去。
宋平东甫一进堂屋便见钱玉兰头上缠着厚厚布条,脸和嘴唇都没有任何血色,她虚软地靠在竹椅背上,两眼无神,只有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宋平东喘着粗气走过来,见堂屋所有人神色凝重,他的心不住往下沉。
“平生,家里到底发生啥事了?还有娘,你这头怎么破的,没大碍吧?”
钱玉兰陷入自己的思绪,神情呆呆的,对于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宋平东看着心里微沉,只能将目光投向宋平生。
宋平生清润的眼眸泛着冷光,言简意赅说道:“宋平文跑了,是他踢伤了娘,娘头破了,大夫看了没有大碍。只是……宋茂山没了,他藏在地底下的箱子也没了。”
宋平东脑子木了一下,半天没想明白没了是什么意思,可是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难看之极。
这几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实在太震撼,他甚至不知道该又何反应,半张着嘴,可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好宋平东听说家中出事,所以让罗氏直接回屋,不然还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
宋平生看在眼里,轻抿唇角,说道:“大哥,你坐下歇息一会儿,咱们待会再说。”
宋平东木偶人一般被宋平生摁坐在长凳上,神情迷惘怔愣。
在此之前,他对宋平文这个幺弟倍感失望,但还是残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今日他对亲娘都下得去狠手,宋平东那点子幻想一下子破灭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宋平文还气死亲爹,抢了打/劫来的赃款,这是一个人能干的事么?
虽说宋茂山为人不行,但是对宋平文从没亏欠什么,他竟然也能丧心病狂至此?
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对于宋茂山,自从宋茂山瘫痪后,宋平东几乎没进过屋子看过他,因为母亲,因为兄弟姐妹受过的苦难,他恨他!
可此时此刻,他骤然听闻自己恨的那个人就这样死了?他心里发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堂屋陷入一阵沉寂。
宋平生与姚三春看了一眼,回头语气平缓地道:“我跟姚姚讨论过,我们都觉得宋平文一时半会不会离开瓦沟镇,因为他恨婉儿,肯定会找机会报复她。”
提到宋婉儿宋平东终于有了反应,撑着膝盖一下站起来,用破铜锣般的嗓子急忙道:“我们得快点告诉婉儿才行,万一她出门刚好碰上咋办?”
宋平生露出安抚的眼神,示意宋平东稍安勿躁:“中午姚姚已经写了封信让人送去郭家,咱们暂时不用担心婉儿那边。”
他眼神落在钱玉兰身上,顿了顿道:“我觉得咱们需要考虑的是,到底怎么处理宋平文?他已经破罐子破摔,我们再劝也是无用。如果这回把他抓回来,难不成要关他一辈子?再者说,如果他再逃跑一次,到时候他不一定对娘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我甚至猜测,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对我们下手!”
宋平东脸色暗了暗,越加凝重,他动了动嘴唇,望着地面喃喃道:“不会……吧?”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接着道:“那我们该咋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他怎么说,也姓宋……”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从头到尾沉默不语的钱玉兰突然有了动作,她抬起一双通红而复杂纠结的眼,起皮的唇瓣动了动,说话声音变了调,说出的话却令人十足的震惊。
“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宋平文这个儿子!”
“以后他是好是歹,发财还是要饭,我都不会管!”
衣袖下面,钱玉兰两只手都在颤抖。
“娘?!”宋平东声音撕破喉咙,满脸的不敢置信。
姚三春夫妻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脾气温和的钱玉兰口中说出。
钱玉兰闭了闭眼,再睁眼眼中除了悲凉、痛心,同时还有一抹深藏的恐惧。
“这人不是我儿子,他是土/匪宋茂山的儿子!我才不会生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害亲妹妹,瞧不起兄弟,动手打亲娘,气死亲爹?他就是土/匪的儿子,他没有心的!以后,以后还不知道他会干出啥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道害多少人,就像宋茂山那样……不停地害人……”
她目光虚虚地落在堂屋一根柱子上,眼中没有一丝神采,一张脸一点人色都无,嘴里不停念叨着,样子都有些魔怔了。
宋平东担忧不已,两步跨过去摇钱玉兰,其他人跟着迅速聚集过去。
“娘,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啊!”
钱玉兰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嘴中念念有词:“他跟宋茂山一样,根本不是人的!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他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他害人……”
虽然一直以来钱玉兰尽量避免,不去想自己给仇人生孩子的事情,想着都是自己生的,一定要好好养育他们,把他们教成好人。
可是今日宋平文所作所为就如同一道闪电劈中她。
不,不是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她和宋茂山的孩子总会有一两个像她或者宋茂山,而宋平文就是那个像宋茂山的。
自私,冷血,狠辣,疯狂!
她不敢想象,就宋平文这肖似宋茂山的狠辣冷血的性子,是不是总有一天,他会像宋茂山那般,对她的孩子们下手?
亲爹被宋茂山戳瞎双眼,亲妹钱玉秋被宋茂山割掉手指头,亲爹那只被割掉的手扔在眼前……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
以及宋平文踢她时,眼中转瞬即逝的阴冷和恶意,叫她遍体生寒。
她在宋平文身上发现了宋茂山的影子。
不由地,她害怕了。
她抬首看两房儿子儿媳都张着嘴巴说着话,可是她的耳朵被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只觉得后脑勺很痛,她呼吸不畅,她心口一阵绞痛……
下一刻,钱玉兰直直栽倒在地,好在宋平东他们反应快接住她。
宋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宋平生这次去镇上回春堂请来熟悉的盛大夫给钱玉兰诊治,盛大夫说钱玉兰是忧思过多,情绪太过伤心,又刺激过度才会晕过去,还需小心静养。
送走盛大夫后已经是半夜,第二日一早宋平东他们在村里走动,将宋茂山过世的消息散布出去。
这日从上午到下午,村里相熟的人家陆陆续续过来宋家吊唁,七七八八聚在一起聊宋茂山的往事,夸赞宋茂山为人多好,多厚道。
宋茂山大概没想到,他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竟然是在自己死后。
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就连宋茂水都来了,不过郭氏还是没有来。
村里人在宋家不见钱玉兰和宋平文,未免感到奇怪,后来得知钱玉兰病了躺在床上,村里人唏嘘不已,几位跟钱玉兰交好的妇人便想进屋好生安慰钱玉兰。
不过钱玉兰病恹恹的,她们妇人只当是钱玉兰伤心过度,一人宽慰几句便离开了。
但是对于宋平文为何不在家,宋茂山怎么突然去了这两个问题,宋平生他们模糊带过,没有详说。
村里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不过大家倒是没把宋平文想得那么坏,只说肯定是宋平文瞎了眼不能参加科举,宋茂山气得一命呜呼。
上午稍晚些时间,宋氏一大家子都来了。
第166章
宋氏还未进宋家院子, 那哭声就大老远传来。
“我可怜的大哥啊!你才四十出头啊,还没享什么福,大壮小壮还没来得及孝顺你, 你咋就这么去了?!你让你小妹我咋办啊?”
“大哥啊,你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突然就去了, 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小妹我难过的恨不得随你去了算了……”
哭声越来越近, 待宋家人进院子, 就见他们一家人眼眶都是红的,其中表现得最伤心的莫过于宋氏,以及刚刚出月子的宋巧云。
宋巧云嘴拙没宋氏那么会叫嚷, 但是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宋巧云不知道父母往事, 也不知道宋茂山害了宋婉儿事,因此在她心里宋茂山是人品不太行,但总归是她爹,因此哭得特别的伤心。
宋氏进了宋家院子后断了肠子似的哭了好一会儿, 中间甚至哭晕过两回,哭得那些没哭的人都想哭, 十分具有感染力。
村里人不由暗暗点头, 都道宋氏重情重义, 看样子是好不做作的真伤心。
宋氏见哭得差不多了, 眼泪还未干, 便泪眼婆娑地看向宋平东。
“平东啊, 大哥人没了, 这么多亲戚朋友过来看望他, 咋还不见你娘的人呢?上一回大哥瘫痪她记着回家探亲就算了, 如今大哥可是人没了,我知道她肯定也伤心,但她作为媳妇儿不出面,这,这像话吗?”
她向四周打量两圈,“还有平文,婉儿呢?巧云刚出月子都来了,他们作为子女的咋能不在?”
这正是老槐树村村民想知道的事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向宋平东,或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宋平东巡视四下,略显憔悴的脸顿时黑了,“大姑,娘没出来是因为她病了,婉儿没来是因为她怀了孩子,过来岂不是相冲?”
“那平文呢?”她反应过来自己是用质问的语气说话,咳嗽两声,换了悲戚的语气道:“大哥去了,平文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时候咋能不出现?”
宋平东脸色更黑,不过还是回道:“大姑,平文不是小孩子,他去哪里我管不到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
宋氏眼底有暗芒跃动,脸色却像隐藏怒气,语气有些冷硬:“平东,今天这个日子大姑不想说你,但是你是宋家的老大,咋能说啥都不知道呢?!我这个做大姑的都看不下去!就算你不知道,那不是还有大嫂吗,亲娘还管不着?”
“如今大哥去了,他最大的愿望肯定是看到五个孩子都回来给他送终,可是你跟大嫂连这个遗愿都不满足他?大哥九泉之下都合不上眼啊平东!你们忍心吗?”
“还有,有一句话大姑不吐不快,大哥原本虽然瘫了,但我上回见他精神头还好得很,而且大哥以前身子还算硬朗,咋的一眨眼,他人就没了呢?今天就算你们真恨上大姑,我也要问一句,你们做子女的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大哥?”
宋氏说完眼圈再次红了,吸吸鼻子,用手心擦了两把眼泪,一副伤心到情绪几近崩溃的模样。
周围的人看她这样子,不会觉得宋氏多管闲事,也不觉得她语气太重,只觉得宋氏真是重情义,哪怕冒着得罪侄子的风险也要打听宋茂山过世的原因,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还真不一定愿意出这个头。
毕竟宋氏是个寡妇,跟高老庄那边几个叔伯不来往,跟宋茂水也不走动,这些年都靠大哥一家帮衬,如今宋茂山死了,以后她少不得要跟大嫂钱玉兰以及几个侄子打好关系,当然不好得罪人。
可谁知宋氏竟然这般勇猛,竟然直接质问上大侄子了,也是没辜负宋茂山这些年和她的兄妹情义。
一时之间,村里人竟都站在宋氏这边,一个两个帮宋氏说起话来。
“是啊大侄子,你们爹去了,哪能不把平文叫回来呢?这事要传出去,以后外人恐怕要指着平文的脊梁骨骂哦!以后还咋出去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