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东啊,你爹去了,你就是宋家顶梁柱,都说长兄如父,你可要担起责任来!”
“……钱嫂子病了咱们都替她心疼,但是这个日子,她总是露个面比较好,不然传出去恐怕就不好听了?你说是吧平东?”
“你们大姑心直口快,说的话糙理不糙,你们是晚辈,要多听听长辈的话,咱们是过来人……”
宋平东就这样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心”提醒着他,纵使他有五张嘴,也说不过这么多人。
一旁宋氏在偷偷抹泪,眼中却飞快划过一抹精光。
在人群里不起眼的地方,姚三春一直偷偷注视宋氏,方才宋氏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略作思索后,她便想明白宋氏的目的。
宋氏与钱玉兰姑嫂关系不好,之前宋巧云生孩子时两人又闹得很不愉快,宋平东宋平生自然站在钱玉兰这边,所以宋氏想打感情牌捞钱是不可能了。
但是宋氏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捞钱的机会,所以她只能想别的办法,今日她一进门就拐弯抹角指摘钱玉兰母子的不是,不过是站在道德高地指手画脚,想借用舆论压力打压他们。
这样一来,宋平东他们处于弱势,以后宋氏威逼或者利诱张口要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钱玉兰母子不给,宋氏就故技重施在外头说他们的不是,她一个外嫁的小姑子说的话还是有很多人信的,这样一来,宋家所有人的名声都臭了!
所以说,宋氏这一招相当狠辣,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恶人!打钱!不然搞臭你哦!
反正要怪就怪钱玉兰母子几个对她抠搜,她不得以才这样做,若是大哥还在世,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可宋平东并未想到宋氏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么多,他只是觉得头大,村里人问他还可以打马虎眼,可宋氏却不是好打发的。
眼见宋平东被一众人逼迫得一脸为难,姚三春忍不住站了出来,面露苦色,道:“大姑,咱们都是自家人,原本有些事还是私底下说比较好,但是既然您都开口问了,咱们藏着掖着也不像话,那我就直说了……”
“大姑您自从爹瘫了后就来了那么一次,所以你是不知道啊,爹上回中的那毒实在霸道,虽然勉强保了一条命,但是状态是一天不如一天,最近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东西都不太吃得下,这点咱们请来照顾爹的四海大叔也知道。”
“爹死了谁都不想看到,但是生死有命,老天爷管着,咱们能有啥办法呀?”姚三春说着曲起食指擦了擦眼角,一派伤心的模样。
姚三春心想,切,不就是作戏么,不就是身藏白莲技能么,谁不会一样?
周围的人不知道二位在暗中较劲,不少人点了点头,觉得黄婆子家那口子吃毒蘑菇把命都吃没了,可见这毒蘑菇厉害着呢,宋茂山原本都瘫了,身子骨废了,能撑多久谁能知道?
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方才进了宋茂山的屋子,自然看到了被褥上的血,以及宋茂山形容枯槁的模样,确实像是油尽灯枯。
甚至有心人还注意到一个重点,宋氏从宋茂山瘫了以来只来过一回,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姚三春将众人反应看在眼底,再接再厉道:“至于娘,昨天中午我家平生看到娘时候,娘摔在地上,脑瓜子可是破了拳头大的洞,差点命都没了!傍晚娘她受不住刺激,人又晕过去,咱们一天就看了两回大夫,昨晚半夜才回来。”
“大夫可是说了,娘伤得很重,心情又差,要养好静养一阵子才行,这时候让她出来,那不就等于要她命吗?”
刚才说钱玉兰该出来那人顿时讪讪,谁知道钱玉兰怎么伤得这般重?
“最后关于平文,咱们昨个儿一天都在跑医馆的路上,其他人找了实在没找到,但是死者为大,咱们肯定要把爹的事情放在最前头才是。”
姚三春黑白分明的眼眸轻轻转动,语气低缓许多:“我知道各位乡亲父老,还有大姑,都是出于关心才会说这些,我们一家子都虚心接受。各位放心,我们一家子后面肯定会尽量把平文找回来,不让爹走得都不安心。”
姚三春这番场面话说得叫人挑不出错来,而且她态度好,村里人都卖她面子,一个个换了口风。
“……钱嫂子为人咱们还不清楚吗?从来都是咱们村最和善,性情最好的人儿了,要是真能起来,她咋可能躺着呢?有些人真是没事找事!”
“就是,我刚从钱嫂子屋里出来,有些人没看到钱嫂子虚弱成啥样,张口闭口都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平东兄弟的性子我孙青松打包票,人可靠,平日里把兄弟姐妹看得比自己还重,找不到平文,他肯定比咱们都着急!”
“平生媳妇儿的人品我也信得过!可不是啥刻薄人,对相亲长辈那都是客客气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风向很快就变了,一个个开始安慰起姚三春他们了。
宋氏暗地里简直咬碎了后槽牙,袖子下的手捏得发白。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宋氏调整好面部表情,凄凄惨惨戚戚地道:“平东,平生媳妇儿,你们千万别怪大姑事多,你大姑一大早听到大哥去了的消息,真的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心里难受啊!”
说着握住姚三春的手,眼含热泪:“我这人就是性子直,今天心里又难受,要是说那句话让你不高兴,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姚三春:呵呵你一脸!
第167章
今天这个场面, 大家都是场面人,姚三春不好跟宋氏呛声,只作势吸了吸鼻子, 神色中有几分委屈:
“大姑你是长辈,我们当然不好说什么,我只求大姑下次说话前先想一想吧, 不然其他人听到误会可就不好了。”
宋氏擦泪的动作一顿, 有些急了, “平生媳妇儿, 你这话啥意思,是不相信大姑是无心的吗?难道在你眼里,大姑就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
姚三春心想:那可不?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老白莲就是你了!
面上却更委屈了:“大姑, 我, 我冤枉啊!我哪一句说了你的不是了?千错万错,当然都是咱们小辈的错,您别多想啊……我这人跟大姑您一样,就是说话直嘴巴笨, 有时候不太会说话……要是哪一句无心的话惹您生气,您可千万多多包涵……”
是人总是会偏袒弱势的一方, 再加上姚三春长得俊, 又是一个村的, 老槐树村的人纷纷倒戈姚三春这方, 看向宋氏的眼神多了几分别有意味。
宋氏心中气恼, 暗骂姚三春牙尖嘴利, 气煞人也!
她磨了磨后槽牙, 握着姚三春的手更紧了, “你这话说的, 大哥待我孤儿寡母仨恩重如山,你是宋家儿媳,我感激还来不及,咋可能责怪你啥呢?”
“唉,说起来你才嫁过来的时候跟平生一天一吵三天一架的,可叫大哥和大嫂操碎了心,甚至连我都被你骂过,大哥大嫂跟你大姑我可跟你计较过?”
“年轻人火气大是常有的,我们长辈能担待肯定多担待些,看你跟平生如今懂事这么多,咱们做长辈的也终于能放心了!”
“我真是替大哥高兴啊!”
姚三春目瞪狗呆,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宋氏这一番明褒暗贬、连讽带踩、走嘴不走心、打压别人抬高自己的操作,可真是老白莲的常规操作啊!
姚三春顿时觉得在白莲的道路上,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老白莲小白莲要打,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不过宋氏拉原主黑历史来说话,姚三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与此同时,姚三春终于见识道宋氏的难缠,套路一套一套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平生领着宋茂水过来,宋茂水依旧两手背在身后,黑沉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黑脸更黑了几分,最后实在没忍住,在人群中扯着粗哑的嗓子道:“宋金花,今天啥日子,你在这瞎嚷嚷啥呢?”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在大嫂平东他们身上捞几个钱吗?脸都不要了?我劝你做个人吧?”
宋氏当即变了脸色,虽然竭力掩饰,脸色还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黑,非常有层次。
“二哥,你咋能张嘴就胡说八道?你你你,你这分明是不让我做人啊?”宋氏语气急躁地说完,眼泪就跟下雨似的趟个没完,好不委屈。
宋茂水不慌不忙,理所当然地道:“哦,那没办法,村里人都知道,我这人就是说话直,不好听也没办法!”
宋氏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偏偏有苦难言。
姚三春忙低头憋住上扬的嘴角,没办法,看到宋氏吃瘪,她可太高兴了。
只是宋茂水这一个屎盆子扣下去,村里人的想法可就有些微妙了。
宋茂水这人性子如何村里人都知道,一板一眼,性子太耿直太实诚,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还挺凶,但是日久见人心,村里人都知道宋茂水那叫面冷心热,人可靠着呢。
所以当宋氏亲二哥说这话,那肯定就八九不离十了。
老槐树村的村民大多朴实,所以一时间没把宋氏往坏处想,现在经过宋茂水这么一说,众人看宋氏的眼神也就变了。
村里人心里想,果然啊,人都是贪财的!
宋氏想撕了宋茂水的心都有了,但是又怕宋茂水揭露更多事来,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姚三春望着宋氏灰溜溜的背影,心想对付宋氏这种人,果然还得以毒攻毒。
而且因为宋茂水这次的仗义执言,宋氏以后再想来宋家想法子捞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宋茂山过世的第四天早上,宋家人将棺材入土。
宋家坟地里,新坟头上洒了一坟头的纸钱,宋平东等几个小辈顶着乌青的眼圈,神色有些倦意,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今日宋婉儿到底还是来了,不是她想要来,而是郭家注重名声,郭闻才夫妇生怕外人说他们郭家的不是,所以软硬兼施,她不得不来。
不过郭家到底在意宋婉儿肚子里的种,郭家好几个人都陪她来了,为此路上并没有发生意外。
至于钱玉兰,虽然她身体好了不少,但是她坚决不来,坚决不给害自己爹娘的人送终。
钱玉兰知道这事传出去村里人少不得说她闲话,但是她仍然坚持如此。
对此,姚三春反倒是佩服钱玉兰,最起码她爱憎分明,哪怕宋茂山死了,对他的恨也不曾动摇。
甚至钱玉兰还让宋平生写一封信给钱兴旺,告诉他宋茂山过世的消息。
姚三春已经可以猜想到,钱兴旺听到这个消息该是如何的高兴?
宋茂山的过世,于许多人来说当真是喜大普奔。
宋茂山下葬的第二日,一道后背微弓的人影从山脚下的羊肠小道出发,背着手慢慢走去宋家坟地。
宋家坟地并非只有宋茂山的新墓,还有宋茂山父母和祖父母的坟。
宋茂水步伐不紧不慢,他先把旧坟头的杂草给拔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完事后就把杂草往新坟前一扔,侧身一屁股坐下去,喘气歇息。
葱郁茂密的山林里,只有不知名的鸟雀“吱吱喳喳”地乱叫,为这寂静的山林增添几分生气。
片刻后,山林里响起一道粗哑干涩的声音。
“上回咱们兄弟俩说话,好像都是十几二十面前的事了吧?”
“你说你,才四十出头,咋就去了?当初分家,你说以后绝对混得比我好,可现在呢?老子活得好好的,以后还能享儿女的福,你看看你呢?”
“你死了五个子女来不全,大嫂甚至都不愿意来送你!他们心里恐怕都恨你吧?别问我为啥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全天底下最自私冷血的就是你宋茂山,你待父母兄弟都不是个东西,更何况是媳妇儿儿子?”
“妻子子女都对你有怨念,你死了都没几个人伤心难过,你惨不惨?”
“现在你应该在地底下见着爹娘爷奶他们了吧?我倒是想看看爹娘他们怎么收拾你!”
“嘿!对!我今儿个来就是来骂你的!你这个狗娘养的乌龟老王八,当年分家直接把我夫妻俩赶出去,求你借点粮食你还把我赶出去,平安饿得差点就没了,老子当时真恨不得一刀捅了你知不知道?”
他忙扭头看向旁边的坟头,“娘,我不是骂您,您老别生气!您跟爹要是有在天之灵,就好好替儿子出这口恶气!”
许久许久后,山林中传来一声叹息。
“大哥,这辈子,你有没有后悔过……”
宋茂山下葬之后,宋家恢复正常的生活,钱玉兰除了养病,其余时候都在担忧宋婉儿,对宋平文却只字不提,好像真的不在意这个儿子一样。
如果不是宋平东晚上起夜,听到钱玉兰在屋中独自啜泣,宋平东差点就信了。
但是说来也奇怪,原本按照宋平生他们预计,宋平文这种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人,是不可能放过宋婉儿的
但是时间如水过,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如今已时至秋分,宋平文竟然从来没出现过,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