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宋平生面上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只神色寡淡道:“骂我爹可以,骂我不行!”
张韦:“……”啥玩意儿?
“我这人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连续跟踪我,又不愿意说出目的,在我眼里就是小人行径,对于小人,我还要仁慈?呵……”宋平生说完牵住姚三春,准备离开。
“你就是这样对你爹的?是不是太不孝,如果我是你爹,宁愿没你这个儿子!”张兴旺突然开口,目光阴沉沉的,仿佛没有光。
宋平生没想到张兴旺这人看起来很阴沉,竟然还会说这种废话,眼神带着嘲弄。
姚三春听到心情相当不悦,当即不客气地反驳道:“我看您的儿子品格好像也没高尚到哪里去,一介读书人,干起跟踪的活一点不含糊!”
“你!”人高马大体型壮硕的张韦怒瞪双眼,气得脸色涨红。
宋平生不欲多说,给张家父子投去一记轻飘飘的眼神,而后牵住姚三春闲庭信步地离开,可把张韦气坏了。
从头到尾透明人的王掌柜悻悻然跟了上去。
张韦后槽牙磨得吱吱响,回首面对张兴旺时,有些不甘道:“爹,你为啥不愿意说实话?小香怎么能在大牢里多待?”
张兴旺脸色更冷,没有解释,只定定地凝望张韦。
张韦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肩膀垮下,不再争辩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姚三春和宋平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客栈等待消息。
终于在第三天上午,王掌柜一脸喜色送来消息,姚三春家的马被找到了!
姚三春夫妻俩下楼一看,客栈后院里的马不是他家的又能是谁家的?夫妻俩顿时喜出望外。
姚三春动作轻柔地摸摸马脖子,宋平生则问道:“王掌柜,你还真是三天内找回我家的马了,不知是在哪儿找回的?”
王掌柜的脸色莫名僵了僵,眼神闪躲,:“那个……呵呵……”
“王掌柜?”
王掌柜擦擦额头虚汗,干巴巴地道:“那个啥,我不是说我有伙计专门看马厩的嘛,就,就是他干的。”
姚三春、宋平生:“!!!”
“嗨,说起来都是泪啊!枉我平日待耗子就跟待亲生儿子没两样,他竟然监守自盗,真把我们客栈的脸都丢尽了!”王掌柜知道今天必须给宋平生两口子一个交代,否则人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耗子还有脸跟我哭,说他父母都不在,就跟妹妹相依为命,前阵子他妹妹突然生重病,治病需要许多钱,他一时冲动才干出这种蠢事!我呸,三天前马丢了,我看他可怜就没辞退他,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真他娘的瞎了眼!”
王掌柜这一骂就没有停下的样子,一连骂到口干舌燥宋平生才问道:“你口中的耗子,现在可被送进大牢了?”
王掌柜点头如捣蒜,“这事就是上次那二位衙差大爷发现的,耗子昨晚被抓的时候,正准备偷偷把马给卖了呢!哦,陈衙差还要我跟你们说一句,张家那个刘香和小儿子张林都放了,偷马的事跟他们没关系,官府不能多留他们。”
宋平生点头表示理解,这种事就类似上一世的某些案件,即使你晓得某些人对你不怀好意,但是事件未发生,你拿对方根本没办法,别人也不好管。
对于马匹被偷一事,如今水落石出,与张家人无关,但是宋平生不准备去道歉,因为张家人还欠他们夫妻俩一个解释!
只是这次在府城耽误太久,他们夫妻俩此刻只想尽快回乡,其他事一律不想再理会。
于是姚三春夫妻俩半个时辰内收拾所有东西,结掉住宿费后直接上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城门外赶。
马车出城必经一条贯穿南北的主城道,其中有一段道路有个十字路口,宋平生赶车经过十字路口时,一位十三四岁,一身嫩绿色衣裳的小姑娘走在路中央。
宋平生在城内赶车并不快,原本并不会碰到这小姑娘,谁知道这小姑娘突然歪头看到赶车的宋平生,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可能是美丽的皮囊冲击力太大,小姑娘竟然双脚生根一般,突然站在路中央不动了,可是这时候马车却快逼近小姑娘。
当时宋平生一边使劲拉缰绳,一边大声喝道:“快躲开!”
事实上如果小姑娘反应过来,跳到一旁完全是可以的,偏偏那时候她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动作太大竟然左脚绊住右脚,身子直直就往前扑过去,重重摔到了地上,然后便发出一声痛呼。
“我的脚!嘶!”
另一头,宋平生使出吃奶的劲,一双手被绳子摩擦的都破了皮,这才勉强在小姑娘面前拉住马,没让马踩到人家小姑娘。
宋平生跟姚三春惊出一身冷汗,不过还是救人要紧,姚三春忙下车过去查看小姑娘的脚腕,放柔动作捏了两下后道:“好像是崴了脚。”
这时候周围许多人都注意到这边。
小姑娘想碰又不敢碰受伤的脚腕,同时满脸愧色,羞愧得都不敢抬头看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犯傻导致的,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怪不得我大哥二哥总说我笨,呜……”说着竟然差点要哭出来。
姚三春叹口气,安慰她:“好了,你一点都不笨。我看你这腿走不了路,刚好我们有马车,就送你去医馆看看吧,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遇都遇到了,他们总不能坐视不管,还是送小姑娘去医馆再离开吧。
小姑娘眼中泪汪汪,感激道:“谢谢这位漂亮大姐姐,你们人真好!”
姚三春被夸得美滋滋,扶起小姑娘的动作更轻柔许多,不过从头到尾宋平生都没有出手,毕竟只是无关的女人。
夫妻俩送小姑娘去医馆包扎,小姑娘身上银钱不够,最后自然还是姚三春掏的。
小姑娘见姚三春夫妻为人如此热心,感动的稀里哗啦,一个劲地让他们夫妻去自己家做客,顺便还钱,然而当小姑娘说出地址后,姚三春夫妻同时无语了,竟然又是张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完结了_(:з」∠)_
第123章
小姑娘伤得不严重, 也就花了二十文钱的诊治费,姚三春夫妻本还在考虑要不要跑这一趟,毕竟他们回乡心切还赶时间, 可他们一听小姑娘竟然是张家小女儿张春花,夫妻俩当下就决定了——
去!这趟必须去!他们哪怕是施舍给叫花子,也绝不能让张家人从他们身上占到一文钱便宜!
于是宋平生调转马头, “驾”地一声直奔张记果木烤鸭。
张记果木烤鸭店铺还是老样子, 等待的队伍排得老长, 香味飘得老远, 张兴旺一张棺材脸,张韦与陶氏对客人笑脸相迎,因为前几日刘香和张林被抓进大牢的事并没有扩散开, 所以烤鸭生意未受影响。
可是张韦的笑脸在见到姚三春夫妻那一刻凝滞, 接着亲自表演什么叫笑容逐渐消失,对于宋平生两口子的到来,张家人个个冷着脸。
宋平生两口子的表情半斤八两,谁都没个好脸色。
张春花没注意到自己父亲和大哥的脸色, 因为她正低头看地面,借姚三春的力气一蹦一跳跳到陶氏跟前, 站稳后伸出一只手, 咋咋呼呼地道:“娘, 我刚才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多亏姚姐姐跟宋大哥送我去医馆, 还替我垫了二十文钱诊治费。娘, 你快拿二十文给我, 姚姐姐他们急着回乡, 我可不能耽误他们!”
因为张春花年纪小, 所以家中许多事她都不是很清楚,更不知姚三春夫妻竟然就是害她大嫂二哥坐大牢的罪魁祸首。
陶氏紧紧盯着张春花身侧的姚三春,目光微动,一时间并没有动作。
张春花见她娘一脸不在状况的样子,小脸带着无奈,只能用唯一一只完好的脚踮起,上半身努力往里探,试图够到那个装铜钱的罐子,嘴里小声念叨着。
“姚姐姐跟宋大哥人这么好,都不认识我还愿意伸手帮我,真是善良又热心,好可惜姚姐姐他们今天就要回乡,不然去我家吃顿饭多好呀!”
张春花那只小短手千辛万苦终于够到小罐子,从里头数出二十文后攥在手心,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姚姐姐,你跟宋大哥爱吃烤鸭吗?我家的烤鸭可好吃了,你们没时间留下吃饭,不如带一只烤鸭回去呀!对吧,娘?”
陶氏机械似的接过顾客给的铜钱,注意力始终放在姚三春身上,只是小女儿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见旁边顾客在看这边,她只能干巴巴地道:“当然要谢谢人家。”同时朝张兴旺投去询问的眼神。
姚三春和宋平生不亏是夫妻,两人均露出几丝兴味的表情,好像非常期待张家人能有什么反应。
张兴旺结束手中的事,目光落在宋平生两口子身上,见鬼似的扯了扯唇角:“我女儿的恩人,怎么能只送一只烤鸭,如蒙不弃,去我家吃顿饭?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张兴旺这话暗含挑衅,姚三春夫妻俩听到这话没多大反应,宋平生更是一脸真诚地道:“你别说,我们还真不敢,主要是被吓怕了。”
张兴旺:“……”
他眸色幽黑,突然道:“你们若是有空,中午去我家吃饭,咱们可以敞开心扉聊聊。”
宋平生瞬间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挑眉,张兴旺是准备告诉他们跟踪真相了?可是这突来的转变又是因为什么?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宋平生低声与姚三春交谈,两人很快商量好,决定去这一遭,大不了吃完午饭再动身,差不了太多。
于是事情突然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只有张春花一个人高兴得不行。
这日中午来张记买烤鸭的老顾客都有点懵逼,张兴旺他家烤鸭店不是只有过年休息吗,咋今天大中午就关门了?
来到张家做客,姚三春夫妻老神在在坐下喝着茶,没露出丝毫局促或者紧张的情绪,不知道的还当这里是他们夫妻的家呢!
陶氏和女儿儿媳在厨房忙活,张家堂屋里只有姚三春夫妻和张兴旺张韦父子,气氛十分微妙,甚至是尴尬。
宋平生放下粗瓷茶杯,开门见山:“现在能告诉我们实情了?”
张兴旺目光落在宋平生脸上,定定望着,可是观他的神色,更像透过宋平生看另外一个人。
“你们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张兴旺扯着粗哑的声音道。
宋平生与姚三春一脸无语,张兴旺这套路咋这么像上一世的某乎呢,就差一句:谢邀。
没等宋平生两口子回答,张兴旺目光虚落在院外那棵树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的家乡是北方一个深山小村落,二十多年前,我和我的父母、大姐,还有妹妹,一家五口在村中生活,虽然日子不算富裕,但是我们一家人却过得很开心。直到咱们那个镇上突然出现一群土/匪——”
“这群土/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甚至连官府人员都敢杀,一度成为咱们镇上的最大噩梦。那时候我们一家的日子还算安宁,因为咱们村距离镇上很远,我们以为自己家会相安无事。”
“谁知有一天有一个土/匪突然出现在我们村的山上,他看我大姐长得貌美,竟然直接抢人!当时只有我爹一个人在场,为了保护女儿,他跟这土/匪进行殊死搏斗。原本我爹是多年庄稼汉,并不怕跟土/匪打斗,可是这个土/匪太无耻!”说到这,张兴旺幽黑的眼睛蓦地发红。
“他被我爹按在地上,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戳瞎我爹的一双眼!又废了我爹一条腿!最后大摇大摆把我大姐抢走!”张兴旺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这段话。
听到这,不论是姚三春宋平生,还是第一次听自己父亲诉说往事的张韦,均陷入久久的沉默。
就在姚三春夫妻以为这个故事已经完结时,陷入记忆中的张兴旺眼神却越加空洞,就如同一个溺水之人,神智不太清晰。
“……爹眼睛瞎了,大姐被土/匪抢走,娘知道直接吐血晕倒,后面生病卧床,妹妹每晚都在哭,那时候家中只有我一个人顶用,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是一个怂蛋!可是当时连衙差都不敢管这事,没人能替我们主持公道!”
“但是我跟爹娘他们谁都没想到,一个月后大姐竟然逃回来了!我们跟爹娘还没开心多久,几天后晚上大姐再次不见了,晚上陪着大姐睡的妹妹竟然还被人切掉一根大拇指!妹妹说,土/匪那时手中有火把,他用我们全家人的命威胁大姐,如果不跟他走,他就要当场杀了妹妹,然后放火烧死我们全家!不留一个活口!”
“爹娘承受不住再次失去大姐的绝望,老俩口跟疯了一样跑去土/匪山,可是我们去的时候,土/匪窝却没了人影,听说是上头派遣官兵围剿,许多土/匪自己跑了,原来我大姐就是那时候趁机跑出来的!”
“我们四处打听大姐的消息,没过两天,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土/匪竟然趁我们白日出去找人,偷偷来我家对我爹这个废人动手,一刀砍断我爹的一只手,若不是隔壁二大爷听到动静叫唤一声,爹他恐怕连命都没了!”
“临走之前,他留下一句话,不要让他发现我们钱家人在找大姐,否则他要杀光我们全家!从这次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这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畜生!”
说到这,这个故事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悲剧方向发展,姚三春可以想象这家子只能在这样多舛坎坷的命运下苟延残喘。
姚三春甚至不忍心让张兴旺,不,钱兴旺继续说下去。
“张……钱叔。”姚三春面露不忍:“你难受的话,后面就别说了。”
钱兴旺呆愣愣地转动眼珠子,眼神无比的空洞:“我每晚一闭眼,脑子里全都是爹、娘、大姐、妹妹痛苦的脸,二十多年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木着脸继续道:“两年后爹过世了,他死之前都在难过自责,他告诉我,我是钱家唯一的儿子,大姐是我的亲手足,大姐为了我们才不得不跟那个畜生走,所以无论如何,我这辈子必须找到我大姐!活要见人,哪怕死也要见尸!”
“爹死后不过半年,娘她也走了,其实我知道,或许死才是娘的解脱,因为活着的每一日,她都在哭,哭我们死去的爹,哭大姐可怜的命运,哭我残疾的妹妹!”
说到此处,钱兴旺蓦地顿住,姚三春看他的表情,他好像在无声的哽咽。
当一个三十多岁,在这里都能当爷爷的男人,此时露出这般悲伤几近到难以自持的表情,在场无人不动容。
这番推心置腹般的诉说,这般悲剧的命运,让姚三春一下子改变了对钱兴旺的印象。
他面无冷凝,他看起来冷血无情,他从来没有笑过,可谁知道他受过多少折磨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