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阿姨,咱们家的鸡可真够肥啊。”
“五姐,母鸡下蛋吗?”
“二哥,我今晚能抱着母鸡睡吗?”
至于捉虫的任务,江南阳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恨不得连夜就跑到巷口的花坛挖一挖,“那边的蚯蚓多,可惜二蛋说蚯蚓吃着一股子土味,不然我也想弄些回来尝尝。”
“……”
全家都得好好谢谢二蛋!!
最后还是江湛生开了口,“去睡觉,不然没你的份。”
江南阳立马安静。
家里难得能吃鸡,虽然主要是招待未来四姐夫,但他也能跟着蹭上几块呢,四姐刚刚都说了,会多分他两块肉!
看来这几天还是得乖一点。
不然到嘴边的鸡肉都得没了。
他听话往屋里走,不过刚走两步就问:“爸,大哥呢?”
“他晚点回来。”江湛生对着他挥挥手,“你去睡吧,我给他留门。”
“叔,你、你去睡,我等、等他。”程华说得磕磕绊绊,便用手将江湛生推进屋子了。
江湛生无奈地笑了笑,“好好,那就麻烦小华了。”
大儿子没回来他也不担心。
这小子吊儿郎当样,行事又挺稳当。
像今天这样有事晚回来,每次都会找人来给他带个信,从不让家里跟着担忧。
夜深,家里人都各回各屋。
程华怕在屋里等会睡着,他便搬了个板凳坐在院门边上。
但就这么光等着也挺无聊,他又回到屋里拿出一条要缝补的裤衩,裤衩上好几个洞,明明几天就缝一次,搞不懂为什么没几天就破开了,他也很烦躁。
这裤衩子,补得真烦。
“我天!”
刚走过来的江东阳被院门边上的黑影吓一跳,他没好气道:“你蹲这里干嘛?吓死我了。”
程华哼哼。
江东阳撇撇嘴,等借着月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乐了,“华子你真不害臊,蹲在巷子里缝你的裤衩子。”
“你你你,不不许、不许说!”程华急得不行,举起拳头就道,“再说打!”
“……”江东阳白眼一翻,差点忘了不能跟这位大块头开玩笑,闹得他生气自己又得挨揍。
也是今天太激动,忘记这茬了。
他一手勾着华子的肩膀往里走,“多谢二弟给哥哥留门,等下回哥给你买肉吃。”
程华不吃他画的饼,挥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不过走之前还是闷声留下一句,“灶屋,水。”
江东阳一听就明白。
这是大块头给他留的热水呢。
面上凶巴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难怪会被自己妹子欺负。
江东阳并没有去灶屋,而是待在院子里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忍住走到正房敲了敲门,轻声道:“爸,你睡了吗?”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湛生安抚好被叫醒的泽兰,跟着披了一件外套去开门,“怎么了?”
江东阳伸手指了指灶房,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爸,和我唠唠呗。”
江湛生瞪了他一眼,“你不看看这都几点了,还唠?”
不过说归说,还是迈步走向灶房。
最近天气日夜温差大,白天晒着暖洋洋晚上就有些冷,他往炉膛里塞了些干草把火烧大一些,才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子难得大晚上来敲他门,肯定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
江东阳将左脸凑过去,“你打我两巴掌吧。”
“……”
江东阳真不是开玩笑,这会身子都有些发颤,既是激动又是恐慌,“给我两巴掌把我打醒,不然我真要飘了。”
江湛生皱起眉头,“好好说话。”
江东阳没说,而是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钱,零零散散一沓钱,“小娥让我买渔网你知道的吧?我一开始真以为就是小打小闹,运气好每个月也能攒个四五块钱,可你猜我今天一晚上挣了多少?”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紧,“你一个半月的工资!”
“嘶……咳咳咳。”江湛生一口气没缓过来,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你说多少?”
“四十七块钱!”江东阳一开始就知道收获不少,但全换做钱后他才能真正体会这笔钱的数额有多大,“除开分给堂伯和堂哥的鱼,一共十八条共计五十九斤,供销社那边一斤四毛搭鱼票,黑市那边不用票价格直接翻倍!”
八毛钱一斤草鱼,十八条草鱼一共换回来四十七块钱。
几个小时的下水捞鱼,获得的收入相当于他爸一个半月的工资,这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铤而走险要走黑市的路子,真要被抓到,轻则被发配农场改造,严重的有可能影响一家人。
可还是挡不住无数人去冒险。
因为来钱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既激动但也害怕。
来钱简单,来的又这么快。
他真的没办法保证哪一天会不会迷失自己,最后落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半夜去敲爸的门。
他怕这些钱太过诱惑,让他不知不觉中飘飘然,飘得越高就怕摔得越狠。
江湛生没说话,深深呼了一口气后,伸手摸了摸衣兜。
一摸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戒烟了。
“爸,你抽。”江东阳拿出一包红塔山递过去。
江湛生瞟了他一眼,“看来是真有钱了,都买这么好的烟了。”
“我可舍不得,专门买来孝敬您的。”江东阳还真没说谎,之前没钱,孝顺都是挂在口上,现在不同了,哪怕要分给妹子一半,剩下一笔也不少。
主要是这钱来的容易,花点小钱孝顺爸也舍得。
江湛生接了过来,拆开拿出一根,在炉膛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跟着道:“你还记得袁刚吗?”
“锯木厂的袁叔叔?”江东阳记得这个人。
他们没搬到小巷时,住在北边的四合院,一个一进的四合院挤了十几户人,每天吵吵闹闹,连觉都睡不好,“搬家后都没和那边的人接触过了,得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吧。”
“他儿子年前出了事。”江湛生手指里夹着烟没继续抽,慢慢说着,“因为操作失误导致双腿被巨木砸断,厂子里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一小笔赔偿,但想要送到大城市医治还是不够……”
江东阳皱眉,“袁叔去黑市了?”
“差不多吧。”江湛生说着,“他和他兄弟在老家的山头砍伐了一大批树木,自己偷偷加工售卖,听说他被抓时,从他家搜出了五千多块钱。”
江东阳听得倒吸一口气,“这么多。”
“多又有什么用?”江湛生叹气,“袁家的男人被抓了五个,其中最严重的要坐十几年牢,剩下的除了老就是小,要不就是瘫在床上没法动弹的袁家小子,今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他听说这件事后,和原先的几位街坊去看望过。
那时候的袁家人一个个跟行尸走肉一般,眼里都没了光,估计日子都是过一天算一天。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儿子,“东阳,爸就问你,这钱你花得安心吗?”
江东阳看着手掌里的钱,什么话都没说。
江湛生却踹了他一脚,“没出息,抖什么抖。”
江东阳一脸讪讪,捧着钱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太过激动他其实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兴奋还是恐慌。
“你妈以前就说过。”江湛生带着些回忆,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她说,乱世之中还是安分守己些好,钱是好东西,但如果你因为它被限制了自由,等回过头就会发现你失去的更多。”
他不是太懂,但他觉得“安分”虽然没法让一家子吃饱,但平平安安也是福,有的吃有的穿,日子照样能过下去。
不会因为一时暴富而天天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遭了殃。
他建议着,“我不拦着你们网鱼,能从水库里弄到鱼是你们的本事,想从山里水里弄食物的人也不少,但都是悄摸着来,你们也别大张旗鼓。”
这事禁止,但怎么可能完全禁得了?
而且就算被大队的人发现事情也不大,捞到的鱼直接充公就是,大队巴不得免费吃一顿新鲜的鱼肉。
至于举报,没人会举报。
嘉田生产大队几乎人人都上过山下过水,他们举报别人何尝不是举报自己?
江湛生继续说着,“但黑市就别去了,捞得鱼自己吃,实在多了就寻些认识的人交换几条,折腾的步子别迈得太大,你受不住我们家也受不住,只要人在总有挣到钱的时候,别挣到了却没命花。”
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一天几十块钱真的很难不引起注意。
派出所的注意,以及黑市那边的注意。
前者抓去坐牢,后者搞不好还会黑吃黑,平民百姓哪里斗得过?
江东阳其实也是这么想。
如果心里没有顾虑,他根本就不会半夜敲爸的门。
不过做这个决定还是蛮肉痛的,真不打算继续去黑市,也不知道会少赚多少钱,但当他真决定后,那颤抖着的双手总算停了下来。
果然,他就不是一个敢于拼搏的勇士,活该当一个吊儿郎当的废物。
“我明白了,鱼继续捞,但一次别捞太多,不吃就找亲朋好友换个一两条,黑市我不会再去了。”
“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江湛生欣慰拍拍他的肩膀,跟着将手里的半截香烟递过去,“你自个留着抽,我过个瘾就行。”
“一包烟,值得你这么让来让去吗?”江东阳撇撇嘴,然后伸手将红塔山接过来,放进自己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