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得很严重吗？”
江城如实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江阿奶在被送去卫生院时整个人还没知觉，不过陈郎中大致检查了一遍，说是脑袋上的伤重但应该不致命，及时送去卫生院应该没啥大事。”
说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对于一个老人来说，重重摔下去绝对不算小事。
江湛生也没磨蹭，让工友下工回去后给自家人带口信，跟着又跟主任提前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就带着江城去了公社的卫生院。
这一去一晚上都没回，不过好在有人递过消息，家里的人倒也没太担心，就是就着这件事聊了聊。
“老太太就是不信邪，上吊几百回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吧。”江东阳唏嘘着，他跟着道：“不过我觉得老太太估计能挺过去。”
所谓祸害遗千年嘛，他可不信老太太会栽到这个坎上。
等第二天中午，江湛生一脸疲惫的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瘫了？”
“都坐不起来了？”
“不是说只是摔到了头吗？”
江湛生揉了揉鼻翼，他道：“头也摔到了，去卫生院缝了好几针，但摔下来的时候腰也伤到了，医生说老人家骨头脆，脊椎骨摔得厉害，他们那没条件医治就算要治也得去更大的医院。”
江东阳皱眉，“她想来城里的医院？”
比公社卫生院更好的医院，最近的就是他们这边的医院了。
这不正好如了老太太的愿，搬到城里来，还能让二儿子一家伺候着？家里的那些粮食都能省给自己的宝贝疙瘩吃了。
哪知江湛生却摇了摇头，“她不打算来，也没打算继续治，说是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回家瘫上几年也省得浪费家里的粮食。”
江东阳一愣，“真是她说得？”
江湛生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老娘说的他也不信，在去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药费他愿意承担一部分，但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将人接到小巷那边照顾着。
也别怪他心狠，早在他因为钱被送出去那一夜，他就对家里人生不起一丁点的好心了。
会出药费，一来算作他偿还小时候吃的粮食，再来也是求一个好名声，就算他不在意，也不能害得儿女背上不好的名声。
但再多也就没有了。
所以当医生提起要转去更好的医院时，他就想着该怎么开口拒绝，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边都还没开口，老太太就撑着虚弱的身子骨说是不去，要回家。
别说他了，连他那个一掏兜却什么都掏不出来的老爹都一脸惊讶。
要知道，“治伤”绝对是赖上去最好的理由，可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江老太居然不打算顺着往上，更没在卫生院一住住半年，而是嚷嚷着回家瘫着，说什么最后的日子只想在家待在，不舍得离家太远。
要真的时日不多也就算了，毕竟真要有那么一日，谁也不想死在外面。
可医生也是说了不会伤了性命，头上的伤看着严重但养养就好，脊椎伤了影响行动但不影响性命，她回家等死这种说法根本就不对。
但在江老太的强力要求下，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
江东阳短暂地皱了下眉，“我怎么觉得很不对劲呢？”
江湛生也觉得，不过他倒安慰着自己和家人，“不管怎么样人还是回了大队，就算藏着些小心思也不是对着咱们，等过段时间你放了假回去看看就是了。”
第184章
江湛生觉得奇怪, 江老头同样也觉得奇怪。
等两天后将人接回了家，屋里就他们两人后，他才很不解的问道：“老婆子你撞傻了不成？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去城里？江湛生是你儿子, 就算他和咱们不亲，他也有得把你送去大医院医治！难不成你想一辈子瘫在床上站不起身？”
多好的机会啊。
怎么就这么放过了呢？
老婆子当时说起时他就给她使了不少眼色，毕竟这种在外赖皮的事都是由老婆子出面，他在背后出主意。
以前都是这么打配合, 但现在发现一旦老婆子不配合，他啥事都做不了。
瞧瞧，哪怕再不乐意，这会还不是带着老婆子回了家。
哪怕老婆子这条命保住了, 江老头还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去了城里多好啊，你先跟着过去, 等过些日子我就以‘不想和你分开’为理由跟着过去, 等咱们进了城就算不能为弘图弄份工作，好歹住在城里吃在城里, 家里的粮食不用一分为三, 弘图还能吃饱点。”
弘图能吃饱, 他们在城里也能吃饱。
而且是不用干活就能填饱肚子，多好的事？
不像现在, 回到了大队还得继续为口粮发愁，尤其是老婆子瘫痪在床, 以后家里干活的除了他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一想到这里江老头就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差点忘了这个……
如果老婆子瘫在家, 那岂不是得他一个人干活养家里两个人？！
光想想他就要晕厥了，以前两个养一个他都累得要死，但好歹还有老婆子跟着他分担一下, 现在傻眼了，他以后不单单要养着弘图，还得养着瘫痪的老婆子……
全靠他一个人干活养着家里？！
这这这……不行绝对不行！
江老头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赶紧道：“我得去找江湛生，他怎么都不管你？对对对，我去找个板车把你拉去……”
“你想要我死不成啊。”江老婆捂着头，一脸像似要闭眼的样子，“你瞧瞧我这样子，来回折腾几趟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江老头哑然，看着老婆子惨兮兮的样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了，“那……那再缓两天？”
江老太沉默着，不打算应声。
说得好听送她去城里让江湛生那个畜生养着，但他们两人真的能拿捏住江湛生也不至于让他在城里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是一点好处都没占到，还被薅了好些东西走。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都不得不才承认他们根本拿捏不住那个畜生。
她就算被板车拖过去，也肯定会被江湛生找到借口再又被送回来，折腾来折腾去，最后遭罪的只有她。
这么多年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
江湛生就算再有钱，也不会管她这个老娘的口粮，最多就是出点医药费。
可现在她怕的就是江湛生出这笔医药费！
在江老头没注意的时候，她稍稍活动了下自己的脚趾，一直绷着不动弹还怪不舒服的。
但比起这个不舒服，她更怕的是养好伤后永无止境的干活干活干活……一直看不到头，每天睁开眼就得想着干活的事，一直干到下午收工回家，又累又吃不饱，第二天又得重复着来……
一天又一天，好像自己得干到老死的那一天。
这种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这次去公社的卫生院，医生无意的一句话像是给她指明了一条明路！
——“老太太年纪大了摔不得，我们这边设备不足，想检查也检查不了，你们最好把人往大医院送，隔壁大队有个老太太就那么轻轻摔了一跤，就摔断脊椎骨瘫了，人瘫在床上干不了活，到现在还是一家老小伺候她。”
江老太这么一听，都顾不上疼不疼。
她就想着瘫了好啊！她要是瘫了那就不用再天天上工干活挣工分，每天瘫在床上不就什么活都不用干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好。
不过老太太也知道自己根本没瘫，身上疼的厉害但也不是完全都使不上劲，但医生都说了这边的卫生院根本检查不了，那她瘫没瘫不就自己说了算？
所以她怎么敢去江湛生那里？
先不说折不折腾，真要去了大医院医生难道还看不出来她瘫没瘫？
到时候养好了伤，还不是会被江湛生一脚踹回大队，那时候等待她的就是日日夜夜不停的干活干活干活干活……
江老太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与其这么一直干活干到死，她还不如当个瘫在床上的残废，就是得苦了老头子。
不过她嫁给老头子几十年，那也是每天从早到晚伺候过来的，现在换老头子伺候她几年，那也能说得过去不是？
她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又还能活几年呢？
老头子享了她几十年的福，现在不过就是还上几年而已，真算起来，那也是老头子赚了。
她一把抓着老头子的手，带着愧疚的道：“老头子啊，以后这个家就得靠你撑着了。”
“……”江老头一听，吓得浑身一激灵。
难不成真得让他一个养两个？！
他真做不到啊……
他和老婆子一起养弘图都把自己累个半死，这要让他单独养他们两母子，他怕是撑不到几个月就得下去见祖宗了。
更别说老婆子瘫在床上，以后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的，弘图肯定干不了这些活他也舍不得，那难不成都得他来干？
江老头眼前有些发黑，恨不得自己晕过去算了。
但就算晕过去等再醒来还得接受现实，他赶紧着说，“不不不，江湛生那畜生离得远也就算了，可大队不是还有荷花和她两个儿子吗？你这个当奶奶的出了事，她当儿媳的当孙子的难道能不管不问？”
还真能！
等江老头去找人时就发现，秦荷花早在老婆子被送去医院后就出了事，说是担心婆婆摔死，心神不宁时把自己给摔瘸了，现在也是瘫在床上没法动弹。
两个儿子，一个得伺候她，另外一个媳妇怀了孕，也得伺候她坐胎，反正谁都有理抽不出身，一个都指望不上。
即使他嚷嚷着这些人就是装的，但他总不能拉着这些人从床上起来跳几圈证明真假。
明明是大晴天，江老头只觉得冷汗淋淋，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会惨成什么样……
江湛生倒是知道。
自打小娥跟大队提议水库的事，马大队长就明显和他家走得更勤了，还特意托人来跟他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还暗示了一番说是大队会帮忙盯着，不会让老屋那边的人来城里捣乱。
“所以，老屋那边就阿爷一个人干活？”
江湛生点了点头，“不他一个人干，还能有谁帮着干？你阿奶瘫在床上动不了，吃喝拉撒都得有人在边上伺候着，至于你那大伯，两老心疼着呢，哪里舍得他干活。”
他有时候是真羡慕江弘图，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居然碰到这么好的父母。
反观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今生的爹娘。
“……这还真是捧在手心里疼着。”江东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能疼到这种程度他这辈子也就见到两，一个阿爷一个阿奶。
都到这种地步了，都还舍不得让江弘图去干活。
他现在是真的很好奇，如果哪天连阿爷都撑不下去了，那最后扛着一家吃喝的人会是谁？
反正不可能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