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水大捷 以最小的代价,尽歼敌军主力……
郁渥真在她灼灼如火的目光中垂下头。她看着那个在寒冷刺骨的黑水河中狼狈不堪的男人, 他的光环在她眼中瞬间褪去了。整个黑水河中只有他一人,笨重的, 局促的,在这里寻找心爱女人的踪影。可是他不会找到,他找不到的。
两军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对峙良久。很久很久之后,库莫提才从黑水河中爬上来,捂着脸失声痛哭。
“可汗,可贺敦就在这儿,我将她完璧归赵,可好?”冯般若懒洋洋地撑在城墙上,连她看了这么久的戏都觉得无趣了,柔然的士气更是沉入谷底。两军对垒, 何必教人苦等这么久呢?
他仰起头, 用柔然语含混不清地骂了些什么。
冯般若虽然没听懂, 但她叹了口气,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 这样我还怎么把可贺敦还给您?”
她眼眸一眯,随后又促狭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 那就等您进城的时候,再来带可贺敦走吧。”
她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 弓箭手迎上前来, 随着她一声令下,火油箭像是雨点般密集地降临在雪中。火油箭的准头向来不够,但是没关系,她需要的不是烧死人, 而是需要箭矢落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将雪水融化,再凝结成冰。
柔然骑兵自然要后退规避。可就在此时,大军身后又有无数套索如同毒蛇般从雪地里弹起,再套向马腿。战马嘶鸣,纷纷被绊倒,背上的骑士被狠狠摔落雪地,瞬间被后续收不住势头的同袍践踏,伤亡惨重。柔然骑兵的阵型彻底大乱,人仰马翻,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雪与火交织,形成了无数致命的火墙,不仅进一步压缩了柔然骑兵的活动空间,燃烧产生的浓烟更是熏得众人睁不开眼,呛咳不止。
雪地限制了骑兵的机动,绊索制造了莫名的混乱,火焰带来了无尽的恐慌。库莫提的数万铁骑,此刻就像陷入了泥沼和烈焰双重折磨似的,空有战力,却根本无法拧成一股绳。
库莫提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骑兵在虞军这种战术下成片倒下,然而他却无能为力。他早已失去先机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部族的大好男儿纷纷倒下,热血染红了一片雪白的土壤,和火焰一起沸腾,流入那曲河中。
冯般若站在城头,微微扬起下巴,对身旁的郗道严道:“你看,这招瓮中捉鳖,我用得如何?”
郗道严赞道:“将军妙算,借天时地利,以最小的代价,尽歼敌军主力。库莫提已无力回天了。”
在两人的视线之下,库莫提不慎踏入绊马索中。随着战马轰然倒地,他也狠狠摔落在冰冷的血泥之上。他还未爬起,几柄冰冷的长矛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和周身要害。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黑水城头那个模糊又清晰的身影。
冯般若向他笑了。
是夜,黑水城地牢。
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霉味。库莫提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甲胄已被剥去,身上满是血污和挫伤,头发凌乱,昔日草原雄主的风采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头被拔去利齿、困于笼中的困虎。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冯般若缓步走了进来。她此前听系统说了洛云容回忆是如何与库莫提相遇的,也穿了一身藕紫色的少女常服。她妆束清淡闲适,不像要审问犯人,更像是要在自家的花园闲逛,更在这污浊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汗,可还安好?”她语气轻松,仿佛是真心实意地问候他。
库莫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挣扎着想要扑上前,束缚着他的铁链哗啦作响:“冯般若!你这个妖女!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你?”冯般若轻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太便宜你了,我留着你还有用。”
“对了,我有个问题。”她问,“你喜欢的到底是谁,是郁渥真还是洛云容?”
“?”
在阴暗漆黑的水牢之中,在一个败军之将面前,这个问题显得突兀又荒谬。良久,库莫提喘着粗气,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你费尽心机,就为了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无聊吗?”冯般若挑眉,“我正是用这个问题击败你的啊。我没想过你对这两个女人竟然都有真心,倘若你谁都不在乎,那你不会输给我。”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刺入他眼底:“今天我给你机会,让你聊聊你究竟是谁输在什么地方。怎么,不愿意?”
库莫提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别开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嗬嗬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冯般若慢悠悠地道,“一个男人,为了权势娶了不爱的女人,又遇到了真心所爱。他本以为这两个女人都不会离开他,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两个都失去。”
“住口!”库莫提低吼,声音嘶哑。
“败军之勇,也配这样跟我说话?”冯般若的笑靥狠狠刺入他目中,显得刺眼极了,直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漓,扎得他满心生疼,“你不知道,虽说你负心薄幸,她们两个对你倒也称得上真心实意。那两个女人为了救你的命,争先恐后地跑到我面前,争着要为你去死。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抓了柔然可汗,和抓了两个女人,如何可以相提并论?有了这等功绩,我足以授衔一品将军了。”
库莫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铁链碰撞得更加剧烈。
冯般若道:“罢了,你既不肯说,我也懒得问。左右我会将你们一起押解入京,择日问斩,让你们做一双鬼鸳鸯,也算是我行善积德了。只是可惜你那个爱妾,就这么轻易地死在黑水河中。你早日上路,说不定她还在黄泉路上等你呢。”
“哦,我忘了,是你亲手指定了她死。”她粲然一笑,“既如此,她应当不会等你了。”
“不……不是!”库莫提猛地转回头,双眼赤红,“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冯般若问。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库莫提粗重的喘息声在地牢里回荡。他眼中的疯狂和仇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低下头,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云容……我对不起她。”
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在积攒勇气,才继续艰难地诉说,像是从干涸的井里一点点汲水。
“我承认,我当初解决渥真,是贪图她的身份家世,贪图她的高贵血统。我也曾经真的爱过她,可惜,让我遇见了云容。”
“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知道了。我此生从未像爱她那样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只有在她身边,我才真的觉得我是一个男人。她从不要我给她什么权势地位,她只要我平安,只要我们的儿子健康长大……”
“是我……是我把她拉进了这权力的漩涡,是我自以为她想要,便要把什么都争来给她,却不想这一切竟然害了她。”
冯般若问:“所以,你爱她?”
库莫提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阻碍,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滑落,混入血污之中。他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
“我爱她,我对她说过无数次爱她,自从我认识她那时,我就从没有过任何一刻在骗她的。”
地牢里再次陷入寂静。这一次,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沉重的、弥漫着悔恨的静默。良久,静谧的地牢之中响起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起先听起来是个男人的声音的,渐渐地,那声音变成女人的。
“出来吧。”冯般若道。
地牢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女人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上犹带泪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悄然绽放的苍白花朵。
库莫提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盯着那抹身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害怕这只是一个幻梦。
洛云容一步步走到囚笼前,隔着粗重的木栏,望着里面狼狈不堪、遍体鳞伤的男人。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得更凶,却没有移开视线。
“你没死?”
洛云容轻轻点头,哽咽道:“我没死。那日代我坠入那曲河的,是一个极擅水性的女兵。”
库莫提猛地看向冯般若,那一瞬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已经全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冯般若的设计,这个年轻的女人,邪恶、阴险、狡诈……世界上所有形容人恶毒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她,他那么憎恶她,但是她偏偏又有一点仁慈,让他不得不感激她。
他重新看向洛云容,贪婪地看着她鲜活的面容,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他伸出颤抖的、戴着镣铐的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冰冷的木栏无情阻隔。
“云容,我对不起你。”他哽咽着,泪水再次涌出,“在城墙上我……”
“别说了,”洛云容摇头,将自己的手轻轻贴在木栏上,与他隔栏相望,“我都听到了,我都明白。”
“我不怪你了,”她流着泪,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真的不怪了。”
库莫提拼尽全身力气,只为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木栏上。此刻他与她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天涯。“是我无能,护不住你,也护不住部族。”
洛云容流着眼泪,望着他的目光里却染上一点月光似的,明媚又皎洁的笑容。
“可汗,如果你注定要死在这里,那我陪你一起。”
那一刻她泪水不断线地落下,那种微笑却近乎圣洁,又像是无尽的温柔:“黄泉路太冷,我一个人走,害怕。我们一起,好不好?”
地牢内,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哭泣声和铁链轻微的碰撞声。
第81章 菜鸡互啄 谁叫你胡乱亲我的,我非得报……
翌日, 郁渥真暂居的院落。
比起地牢,这里虽然简陋, 但至少干净温暖。郁渥真抱着熟睡的郁鹿真,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积雪,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冯般若推门而入。
郁渥真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来看我笑话?”
“不,”冯般若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我来给你一个选择。”
郁渥真睫毛微颤。
“库莫提败了,柔然王庭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冯般若语气平静, “我可以放你走, 带着你的儿子, 还有部分愿意跟随你的旧部, 返回草原。”
郁渥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你有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冯般若看着她, “今日的柔然虽然被我击溃,但是散落在各地的族人众多, 他们仍旧需要一个可汗,统领着他们共同走向新的未来。我觉得你该承担起这个职责来。”
郁渥真紧紧抱着孩子, 良久才开口:“……为什么?”
“你去过大名府吗?”冯般若问, “少年时, 我曾经去过一次大名府。大名常年以来和柔然通商,大名卖给柔然粮食、布匹、棉花、茶和酒,柔然卖给大名牛羊、皮草、铁器、骏马,彼此之间联系紧密, 离了哪一边,哪边都过不下去。”
“或许大虞和柔然不只有不死不休这一条路。为何不积极通商,广泛贸易,让彼此都能过得好一些呢?你和我,虽然来自不同的部族,但是我们身体里流的血都是红的,我们的最终追求都相同。今天我们彼此征战、杀伐,为的并不是结下世仇,而是和平发展,相融共生,这是我们一定会走上的路,这是我们必将走上的路。”
“你不是很喜欢汉学吗,那你想必不会不懂,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冯般若向她一笑。
此刻郁渥真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就不再是戏谑、顽劣和促狭了。她的脸在朝阳下有年轻、洁白的光泽,眉眼微弯,黑亮的一双眼瞳。郁渥真在她的眼眸中看到过去,看到未来,看到大虞和柔然,最终会走向的路。
她临走时,郁渥真对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于是碧天新雪之中,她转过头,显出一张冰凌似的、透光的面容。她身量高挑,体形劲瘦,脸蛋流畅,眉骨处却有一道浅淡的疤痕,眼尾锋利如刃,像是一只沙丘猫,渐渐向她咧开嘴巴。
“我叫冯般若。”她道,“再过不久,这个名字一定会传遍草原大漠,传遍大江南北的。”
冯般若解决库莫提的方式虽说略显诡道滥施,但是她以极少的兵力胜过强盛的柔然骑兵,有效杀灭了柔然的有生力量,又和柔然的女可汗结成协定,积极开放互市通商,使得喧嚣多年的北疆骤然得以喘息,边疆百姓免于战火,堪称不世之功。
捷报与战报详情由监军王世忠快马加鞭,昼夜不息送入京城。
黑水城内,虽大局已定,但善后事宜千头万绪。冯般若正与郗道严及一众将领商议边防部署、互市细则,以及如何安置战俘、整编军队等事务。她虽未着官服,但眉宇间已自然流露出一方统帅的决断气度。
此间事了已经是第二年的四月,驿马铃声再次急促响起,京城来的天使仪仗抵达清河县。宣旨的依旧是王世忠,但此番他手中捧着的,不再是普通的兵符令箭,而是圣旨,以及一个象征着北疆最高军权的玄铁帅印。
嫖姚将军府内,香案早已设好,众将肃立。王世忠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毫无波澜。
“制曰:咨尔马慈观,智勇天锡,韬略非凡。临危受命,巧设奇谋,克定柔然,扬我国威于塞外,解朕北顾之忧烦。更图善后,通商睦邻,泽被边民,功在千秋。朕心甚慰,天下共鉴。”
“兹仰承皇帝皇后懿旨,特晋尔为一品镇北将军,总督北疆一切军政要务,赐节钺,掌北疆帅印。着令马慈观,即日交接军务,择吉日启程,押解柔然可汗库莫提回京面圣,不得有误。钦此。”
“臣马慈观领旨谢恩。”冯般若叩首接旨。
一品镇北将军,总督北疆军政,这是寻常武臣所能达到的最极致荣宠了。
王世忠宣旨完毕,连忙前来恭贺,更伸出双手把她扶将起来:“恭喜马将军,贺喜马将军!将军以女子之身获此殊荣,实乃国朝第一人,皇后娘娘在宫中亦对将军赞誉有加,期盼已久。”
冯般若起身谢道:“有劳监军奔波。回京之事,本将军自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