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好笑道:“这样会不会太早了?”
“也不早了,他又不是闺阁女子,我把他小心看着做什么,男儿家还是要多办事,褪去稚气,日后愈发干练。”萧景时笑道。
妙真点头:“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他误了你的事情。”
即便是芙姐儿,妙真都不放心让她单独作业,因为在没有完全出师前,办的事情有错漏,这是会害人的,可不是一点小事。
萧景时扶着她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的。”
过了苏州很快到了扬州,傅煜的弟弟傅烨从台州调到了扬州做指挥使,在沿岸的酒楼设宴,萧景时推辞不过,就带着妻儿下了船。
傅烨还是未曾续弦,他虽然婚事不谐,但做官做的很好,为人更是不错,比其兄还热心。萧景时见他也是性情中人,就与他小酌了几杯,二人不过聊些风土人情。
因两家通家之好就没有避讳,鹿姐儿也跟着她爹来了,这姑娘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一幅好相貌,青底绣牡丹团纹的小袄儿,底下水红泥金裙子,头上梳着三丫髻,簪着珠花步摇。
妙真忙褪下手上的镯子给她,又笑道:“小大姐儿如今越发好了。”
鹿姐儿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傅烨知道女儿的脾性,若往高门嫁,那就没有她的立锥之地,那等人家杀人不见血的,他做爹的也不好去。往低了找,总觉得不好。
今日她们父女原本会会故人,不曾想倒是见到了肇哥儿,也真是意外之喜。
还不满十五岁的秀才,一身圆领竹叶袍,头戴金冠,看起来神采英拔。且肇哥儿举止风度翩翩,语态温柔,这样的男子非常有吸引力。
即便是当年的妙真,也愿意找一位温柔体贴些的郎君。
芙姐儿看鹿姐儿满面通红,正襟危坐,又不自在的样子,心中似有所觉,大家都是差不多大的姑娘,自然都有些少女心思。
但是她摇摇头,鹿姐儿要想嫁到自己家,恐怕是绝无可能。
她爹娘对于人品行才干的看重更甚于于家世背景。
宴毕,傅烨还想说些什么,萧景时笑道:“我们还得赶路,日后相聚,一定要我做东才是。”
“好。”傅烨笑道,已经盘算好请兄长帮忙做亲的事情了。
他当然知晓自己的面子不够大,但兄长傅煜可不同,当年弹劾几位勋贵,功劳可是都让萧景时得了。
妙真从酒楼出来,放放风也很好,虽然风有些凛冽,但是她很享受这种踩在地上的感觉。正欲上船时,却见一行人也打算搭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巧,原来是张世华和妙云夫妻。
原来张世华之前出任万州任上后,不久其母过世,张世华回家丁忧,后来起复扬州府做同知,如今正往东昌府做知府去的。
“还真是巧。”妙云看着妙真也有些不可置信。
妙真笑道:“是啊,正好我们家住了一层,底下那层你们就住吧,只是船舍不够,你们得将就一下了。”
妙云笑道:“这也是我们的不是。”
要说张世华讨好上官自然是有一套的,偏偏扬州知府是个清官,张世华任上和他龃龉颇多,还被拿捏了把柄,他虽然投靠严嵩,可他也不过一个卒子,当时出了大价钱到扬州来,就是为了捞一笔,谁不知道扬州富庶啊?
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好如今他运作到东昌府这个地方,东昌府下辖的聊城、临清都是靠着运河,也是肥缺。
张世华心里暗恨萧景时之前弹劾他,但是面上却是哥俩好,萧景时心中腻味,淡淡的吃酒,并不多往来。
和张世华不同,妙云前年父亲又过世了,虽然她也有儿女,但是到底时常觉得孤寂。如今见着妙真狠亲热,送了不少点心小菜来就算了,她自己也过来说些往事。
妙真听闻大伯父过世有些错愕:“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其实也算不得早了,妙真过年都要三十二了,她爹徐二鹏都五十了,更何况是大伯父,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
但兴许妙真自己对自己的年龄没有什么实感,听说大伯去世还有些恍惚。
妙云则道:“我让几个人伺候他老人家,他后来又不自在,非要开间铺子,我也让人拿钱给他。一个小铺子,他却早出晚归打理的十分用心,那一日他吃了太多酒,又早起,就猝然去世了。”
“唉,如此没受什么苦了。”
大部分的人很怕老,所以有些人年纪大了之后对儿女妥协,就是想着他们老了的时候,儿女能够赡养。可实际上人老了就是很可怜的,这和你有没有儿女没有关系,若是生活能自理还好,若是生活不能自理,就是非常可悲。
能够猝死,不受病痛折磨,妙真都希望自己是这么个死法。
妙云闻言一愣,这个说辞很新鲜,但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二叔呢?家里怎么样?”妙云似乎很关心徐二鹏夫妻。
妙真道:“我爹还不是那样。前些年在苏州府任了经历,如今任了县令,家中两个弟弟皆已经成婚。”
妙云没想到二叔还能够当官,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家倒是越过越好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妙真想如若是以前,她定然对爹爹的官职和家里的情况什么都不说,因为她无法护着他们,但是现下还躲躲藏藏,凡事太过低调,太过隐忍未必是好事。
原本妙云以为二房和萧家差距愈发的大,就像自己一样,她爹过世了都不能戴孝,没想到二叔都做县令了,即便将来无法更进一步,可人家提起妹妹的时候,都会说她是官员的女儿,就是妙真的子女也不会以岳家为耻。
看张世华为长子娶媳都是娶的高官的女儿,看重的就是人家的身份。
其实这些在妙真看来都算不得很重要了,因为都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儿女都这些了,哪里还在意这些?
要说妙云还是一如既往,看着官船上后来又上来的一个穷官,完全没有丝毫瞧不起,不仅私下赠布帛,还很客气。
连芙姐儿都道:“娘,张夫人看着还真是慷慨的很。”
“是啊。”妙真也不欲多说什么。
妙云帮了人,心情觉得畅快许多,回到船舱,见女儿过来了,莞尔道:“你今儿来的倒是早的很。”
“我绣了一方帕子,想拿来给娘看看。”张妍害羞道。
这孩子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定的是翰林院侍讲的儿子,张世华准备给女儿陪嫁上万贯的嫁妆,只待两年后出嫁了。
妙云本是苏州人,她娘尤其擅长女红,就连她自己对女红也很有心得,说着就指点起来。
只听张妍道:“娘,我原本以为我的女红不错,没想到萧家大姑娘的女红更好,初次见面,她送我的香包也极是好闻,我问她是什么香,她说是一张古方,胡乱配的。”
“她跟她娘似的,喜欢藏藏掖掖的。”妙云问及二叔在哪里做官,妙真直接就没说,生怕她知道一样。
张妍不知母亲何意,
又听妙云道:“你知道萧家女儿定亲了么?”
张妍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妙云想她听张世华说过萧景时弹劾了几位勋贵,震惊朝野,所以萧景时特别快,但是云间侯复爵了,文官很难斗得过勋贵,别看平日文官大权在握,但是当年皇帝从安陆到京城,还是驸马这些勋贵们主张的呢。
那萧景时虽说家中颇有产业,但又不是什么累世官宦之家,未必抗的住。
但这些话妙云也不会同她们说,只好先沉吟一会儿。
又说肇哥儿在妙真这里说话,说起楼琼玉来:“六婶完全不似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对我们那么好了,对我是淡淡的,好像生怕我超过了邈哥儿一样。”
“她现在能够指望的人只有邈哥儿了,肯定很怕别人超越啊。其实京城也不是只和我们好,她明知你五婶、七婶背地里对我言三语四的,还不是照样都好,估计是谁也不愿意得罪。”妙真道。
楼琼玉的处世之道,妙真也不好置喙,但你这般对人家,人家肯定也是这般对你,你不用真心,人家肯定也不是实意。
“娘,其实爹和六叔关系不错的。”肇哥儿道。
妙真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可你六婶和我只不过是因为同嫁入萧家才熟识的,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维持住面上功夫就好了。你如今愈发大了,应该懂得,人和人之间没有太多理所当然,父母和子女都是如此。”
肇哥儿心思细腻,听了妙真的话,陷入深思。
自从考中秀才之后,肇哥儿单独到了福建,父亲让他帮忙打理文书,母亲也逐渐把家中的事情交给他打理,几乎都把他当大人看待了。
他其实不太想负担这么多,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对。
因为从小娘就让他学会面对一切的事情。
见儿子在发呆,妙真起身又吩咐小喜道:“既然昨儿买了不少菜蔬来,中午让他们多做些来,船上这般久,鱼肉都已经吃腻味了。”
古代再怎么有钱,享受的东西都是有限的,妙真感觉她常常在船舱里,吃的都是些腊货腌货,以至于脸色都有些发黄了。
小喜道:“是,我马上下去吩咐去。”
“嗯,如此就好。”妙真笑道。
做主母可不容易,上下都要操心,儿女们的饮食衣着身体都得关心,丈夫里里外外的事情也要帮忙分忧,妙真回房之后,都觉得有些累。
她靠在榻上假寐,不一会儿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看,是萧景时回来了,她正要起来,萧景时忙上前按住她。
“你就躺着吧,我看你眼圈有些青黑了。”
妙真脸一红:“别说了。”
这连着几日也不知怎地,她都想和他亲热,他自然是来者不拒,然而这样的后果也是自己有些消受不了,还是得多休息。
在一旁的萧景时见她如此,又拿了小杌子坐在她身旁,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你能这般想我,我着实很受用。”
见他还要提起这些,妙真用手捂着脸,她近来在船上无事时常常看话本子,这些话本子里有些露骨描写,看的人心黄黄的,正好身边有个男人,她就那般了。
罢了,这些话本子,她要丢远些才好,如此清心寡欲些。
所以,她撒娇的拉着萧景时的手道:“都是那些话本子害的我,从今儿起,我不看了。你累不累?”
“不累,只要是陪真真,怎么都不累。”萧景时柔声道。
妙真想他比自己大三岁,正当盛年,眉目英挺,身材魁梧健壮,忍不住笑道:“爹爹给我找的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又疼我的夫婿,可见我上辈子肯定做了大好事儿了。”
夫妻二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会话,萧景时带着妙真到床上,两边挨着躺下,一会儿都睡下了。
再醒来时,已然黄昏时分,妙真起身,让丫头重新梳头穿戴一番,又唤了萧景时起床。不一会儿芙姐儿过来了,两个儿子也来了,桌上摆了醋溜白菜、清炒大头矮、蒜头炒黑菜好几道时蔬,又有粉蒸肉、乳鸽汤、卤牛肉,再有下饭菜雪里红炒胡椒炒肉丝,炖的嫩嫩的鸡蛋羹。
这些菜算不得什么大菜,但都很对他们家的胃口,尤其是嘴里发苦的时候吃点青菜,比平时的滋味还好。
芙姐儿悄悄对妙真道:“我看那位张姑娘随便一身衣裳就差不多三十两了,张家不是寒门出身么?怎么这般富贵?”
明朝官员俸禄并不高,萧家有钱是因为萧景时本身家资颇丰,还有妙真诊金丰厚,饶是如此,芙姐儿跟着她娘打理家业,都觉得自家没有张家用度大。
妙真就把张世华原先被萧景时弹劾的事情说了,那时候在宣大,芙姐儿她们年纪到底还小,不知道这些。
芙姐儿很奇怪,这么多言官看着,下头衙门那么些人,这些钱怎么贪的呢?
就像她家里,做什么事情都要报账的。
船一路顺风顺水,很快靠岸,萧家从水路转陆路,孙管家和书童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这孙管家是家里派过来的,兴许日后分家也是要分到他们这房的,书童更不必说,他是个伶俐人,并不抢孙管家的风头,二人搭配的很好。
底下人团结,上头的人受用。
济南是山东行省的首府,除了知府衙门之外,还有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司。萧景时在按察司和布政使司都做过,大致怎么运作他是知晓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往京中或者道员上面升,知府还真的没想过,毕竟当年如果他肯定稍加通融,兴许还能留到翰林院。但如今既然做了知府,一府长官,他也一定要做好才行。
陆都督虽好,但不管人事调动,他还得跟上面搞好关系。
这些事情就不必同妙真说了,他自会打点。
冬日已经很冷了,还好济南府衙建的颇为宏伟,据说是成化九年从运署街迁至县西巷东侧开元寺旧址,来不及细看,他们就先被迎了进去内宅。
起居之处是两进的院子,还带个跨院,后面还有花园。
正房一共五间,中间辟出花厅,西边放的炕,东边放的床。许久没睡炕了,妙真忙让人烧起来,又加派人手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