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姗这般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云间侯平反了,他家本来就是很得皇帝信任的,上回有人弹劾,让皇帝流放了他们,如今因为云间侯世子履立战功,并在御前陈情,皇帝也就平反了。现下云间侯世子重新复位,还在浙江任指挥佥事,据说也是履立奇功。
然而,她却是被匆匆嫁给了别人,此人样样不如赵瑞,她如何不郁闷?
若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但覆水难收,她也不敢再想了,此话不好对外人言,如此她也只能闷闷的了。
她的这些心思,妙真即便猜到也不愿意去深究。
至于很快她收到京里的一封信,是程媛写过来的,说卢世安自缢了,据说是因为贪墨的原因,怕人家查到。
妙真想起卢世安,感觉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过,这不太像卢世安的性格,因为他这个人在云南待了那么些年,都深谙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如今却自缢?正常来说应该是百般狡辩,想法脱身才是。
但卢世安的事情已经对她影响很小了,上次萧景时报复回来之后,对她而言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同样告一段落的还有肇哥儿,这次,他和邈哥儿一起参加院试,压力很大。
毕竟之前邈哥儿府试未过,但现下和他并驾齐驱了,他当然得更用功些,况且还有爹娘那边,他若是能早日与爹娘见面也好。
考完出来,他心里也没太大的底,回去之后又去大房看庭哥儿,庭哥儿现在回来住大房,是在晁家族学读书。
肇哥儿当然问庭哥儿一些在福建任上的情况,可庭哥儿常常埋头读书,知之甚少,只拣着自己知晓的说,让肇哥儿不过瘾。
“罢了,日后我去福建了再问吧。”肇哥儿笑道。
接着他又拿了不少自己的纸张书籍送给庭哥儿:“你刚回来了,许多学业上不懂的只管问我便是。”
庭哥儿笑道:“大哥哥放心,我有事肯定会问你。”
肇哥儿看庭哥儿在她娘身边养了不过三年多,就换了个人似的,说话明白,人也利索不少,至少该表达的还能表达,这样就很好了。
从这里出来,肇哥儿碰到邈哥儿,邈哥儿却有些紧张,一下就把话本子从袖袋里掉出来了,肇哥儿捡了起来,忍不住对他道:“你也要有些分寸,院试刚考完,你就这般有把握啊?”
“你不是也在看吗?”邈哥儿道。
肇哥儿一想也是,自己也的确没资格说别人,他也寻常看话本子解乏。还想说些什么,邈哥儿道:“大哥,我去你那儿看吧。”
“别了别了,小心六婶骂你。”肇哥儿也是好心提醒他,六婶对邈哥儿可算是很严厉的了,天天搜书袋搜床。
然而越是如此,邈哥儿就越压抑,他只盼着这位弟弟将来能够赶紧读出来才好。
等到放榜之日,肇哥儿一早就带着邈哥儿到了贡院前,兄弟二人都十分紧张。邈哥儿紧张的把脸上的痘痘又挤的流血了,肇哥儿拿了丝帕给他:“你呀,也不知就那么喜爱牛乳油炸的,脸上长成这样了。”
邈哥儿原本也是个清秀的哥儿,但酷爱吃油炸糕,脸上痘痘堆叠,六婶据说也是找了大夫来,但无济于事。
所谓大夫只能指标不能治本。
不改变生活习惯是没用的。
但肇哥儿也不是婆妈的人,他提醒一句,也在等放榜,不一会儿还有秋白书院的同窗过来,偏院试入选名次是从第五十名开始往前面念的,大家都摒气凝神,有的嘴里念念有词。
有那中了的,难掩激动之色,没中的,期盼能够念到自己的名字。
肇哥儿听到念三十八名是自己平日很好的一位同窗时,上前恭贺,又想怎么还没自己,难道自己又落榜了么?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十名,礼房,萧肇之。”
正沉思时,没想到自己中了,肇哥儿欣喜若狂。他还有三个月就十四岁了,虽说少年秀才在苏州这样的地方少见,但他非寒门子弟,萧家乃本地大户不说,其父三十多岁就已然是四品官,其母更是宫中行走的女医,还闻名天下。
故而,肇哥儿倒是比案首更受关注。
邈哥儿年纪还不大,这次没中回去之后睡了三日,楼琼玉急的不行,她想找肇哥儿过来开解儿子一番,毕竟他们堂兄弟关系不错,但肇哥儿已经向苏州府学告假,准备前往福建。
这次萧二老爷没有拦着他,以他现在的年纪,即便三年后参加乡试,也是很难中举的,萧二老爷心里有数。日后延请什么先生,如何教导,还是老四夫妻自己来,况且,他们夫妻现在去了三四年了,也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任氏倒是很舍不得孙儿:“这么路途遥远的过去做什么?”
“男儿家拘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景时他们都是十几岁就出去替我办事了。再说了,共享天伦之情也很正常,儿子来信也说了,今年他若是调任,正好让肇哥儿过去懂些眉眼高低。”萧二老爷道。
任氏膝下还有薇姐儿承欢,再有礼哥儿邈哥儿两位孙子,也不是没有孙子孙女,便作罢了。
肇哥儿很顺利的就坐上自家船到福建。
九月中旬的时候,一家人总算是见到面了,妙真看到肇哥儿激动不已,长子的个头倏地一下蹿的很高了,从一个小小少年,长成了一位少年。
母子二人阔别重逢,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妙真帮儿子把脉,见他鼻翼三角区有黑头,额头长了两个痘子,话说不下去了,直接道:“娘等会儿帮你调些洗面散,你得注意干净才行。”
肇哥儿脸一红,摸摸鼻子:“儿子都是好的,您没见着邈哥儿,满脸痘痘,可吓人了。”
妙真摇头:“不成,还要开药调一下才行,你妹妹那里我是精心调理,你亦是如此。”
都是爱美的年纪,若是脸上坑坑洼洼,痘子发脓,到时候即便痘痘挤出来,脸上也有痘印,脸上看起来就脏兮兮的,这样就不好了。
肇哥儿没想到最后他娘关心到他的脸上,也是哭笑不得。后又听娘说她让人从吕宋找到了红薯,正种在沙地,他很感兴趣。
“你也懂稼轩之事?”妙真看向儿子。
肇哥儿笑道:“有几回我无事的时候随祖父一起去咱们家地里看过的,祖父还教我呢。”
“看来你来了,还真的是我的帮手到了。”妙真想平日她和芙姐儿到底是女眷,除了看病之外,往返也不容易,若是有肇哥儿在还真是事半功倍。
晚上,大家为肇哥儿接风,诤哥儿有自己的亲哥哥到了,一样样展示,肇哥儿都耐心的听着,很为自己弟弟自豪,又得知姐姐如今医术精进,连忙恭喜。
萧景时和妙真看着孩子们都在,夫妻二人都很满足。
肇哥儿来了几日都是吃的可口的饭菜,休息好了之后,每日被妙真压着用洗面药洗脸,擦疮肿的膏子,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清爽。
有肇哥儿帮她常去看红薯种植,妙真也稍稍放心了些。
但显然过了这两个月,红薯都只长出了枝叶,要结果实恐怕没这么容易。不过,能够长出枝叶,就是好的一步了。
既然红薯涨势见好,妙真照旧教芙姐儿医术,甚至此次义诊,也让她帮忙看诊,自己在旁边复核一次就好。
“纸上谈兵终究还是浅,你现在必须多看病,如此一来,你就慢慢学会应对了。”妙真道。
芙姐儿咬唇,又下定决心,学着母亲的样子,对第一个看诊的人道:“您是哪里不舒服?”
头一个来看病的人是抱着自己的儿子过来的,她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芙姐儿也很紧张,她想大弟弟已经是秀才了,二弟弟拜戚参将为师,自己跟娘学医术,若是没有成就,将来真是贻笑大方。
“你这小娃儿,年纪太小了,我这病还是让你娘看吧。”妇人竟然不肯让芙姐儿看。
芙姐儿没曾想到自己遇到的挑战竟然是这个,她忍不住道:“今儿是我义诊的。”
那妇人道:“如果是你看,我就不看了。”
芙姐儿立马看向妙真,妙真看那妇人道:“你不看就走吧,有志不在年高,当年我也是十二三岁就开始看病的。”
如此一来,那妇人才没好气的坐下来,芙姐儿心道娘亲威武,她从小就听说娘义诊或者看病从来不惯别人臭毛病,作为旁观者,她看的真爽。
这妇人得的是阴疮,是以不好意思说,芙姐儿这里正好有此药,是用麝香和杏仁烧了之后存在绢袋,赠送给她。
第一位患者离开之后,芙姐儿见妙真对她竖起大拇指,又信心满满了,这一日虽然忐忑,也有她不熟的,但有娘陪伴下,她竟然开始期盼下一次的义诊了。
她们母女二人是萧景时过来接的,萧景时每一次义诊都会亲自过来接,妙真见到他来,脚步都轻快许多。
“景时,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呢,正等你们回去了之后一起用。”
自从肇哥儿回来之后,如同倦鸟归林,一家人白日都各自有事,晚饭却是在一起用的。诤哥儿正说起他认识的小武僧功夫特别好,他远远比不上云云,肇哥儿也让人带着在附近游览一番,还拜访了名儒云云。
这是每晚家人们相聚最快乐的时光,芙姐儿也说起今日看病的经历,大家也都听的连连赞叹。
“娘,您自从到福州来了之后,许多您之前医过的病患找上门来,儿子真是与有荣焉。有一回我和同窗一起坐船回家,那位船娘知晓我是您的儿子,主动拿船食给我,还不要我的船资呢。”肇哥儿笑道。
作为父子,萧景时说话素来直率,肇哥儿却说说话很动听。
不过,妙真道:“船娘虽然是好意,可是咱们的日子颇过得去,就不必吝啬这些钱。”
肇哥儿忙道:“娘说的是,她虽然百般推诿,但儿子仍旧留下船资。”
“如此则好。”
又过了两个月,红薯结了小果子,这让妙真有些失望,但同时想着天气如此寒冷了,也难怪长不出来,正所谓春天播种,秋天结果,她把这些藤蔓攒起来,等到明年春日。
腊月最后一次的义诊结束,这次萧景时没有过来接她们,妙真有些不安,她对芙姐儿道:“这么多年,你爹爹只要是能来都会过来的……”
“指不定是有什么事情?”
“不会啊,如今衙门都要封衙了,倭寇多在浙江,你爹爹也不是负责这个的。”妙真很是担心,快步和女儿一起回去。
怕孩子们担心,她先打发几人歇下,等到深夜萧景时才归来。
“怎地还未睡?”萧景时是知晓自己的妻子的,常常说要休养生息,年轻的时候熬夜钻研医经,如今得多保重身体。
妙真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胡总督又从福建调兵过去,怕是浙江又有大战发生了。”萧景时道。
妙真摇头:“你并不主政,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吧。”她很了解萧景时,若是外面的事情,萧景时都处理的非常好。
萧景时坐下来,扶额道:“京中党争厉害,陛下心中如今更信任勋贵,尤其是云间侯世子,已然入了锦衣卫了。”
一个人为官,很难谈到事事周全,现下萧景时虽然有陆炳这个靠山,可到底关系也没那么铁。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被小题大做了,恐怕家族有倾覆之罪。
原来是为这个,妙真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他不过刚入锦衣卫,又能如何?咱们这个红薯利国利民,好好栽种,福泽百姓,将来亦是好事。”
闻言,萧景时笑道:“真真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你不是不懂,只不过你身后是一大家子人呢。其实我反倒是觉得云间侯未必如你所想,等他站稳脚跟,兴许你早已如大树般不能撼动了。”妙真看着他道。
萧景时也是性情中人,听了这话,抚掌而笑。
见他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妙真也是叹息一声,官场真是磨砺人的好地方,似萧景时这般不畏强权的人,如今也会瞻前顾后。
自己必须站出来支持他。
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到了次日一早,萧景时调令下来,调任济南府知府。
第97章
从福建北上,势必要经过浙江,浙江如今倭乱,众人坐一条船,另外官府还派了两三条船护卫。
一直等船过了嘉兴到了苏州,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萧景时因为赶着水路冰封前要到,故而,他都没让妙真和孩子们下船,只是趁着补给之时,亲自下船去见了萧二老爷夫妻一面,关着门说了许多话。
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等萧景时离开之后,萧二老爷暂停了北上新开铺面的计划,并把长子萧景珩召回,让他代替自己打理家中事务。
同时他本人在好几处意想不到的地方置办了田产房产,这些都是他自己去办的,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船顺水的时候很快,若逆风时,三十里的水路都走了三天三夜,如今因为萧彬要参加乡试,萧景时有意锻炼儿子,他的文书起草甚至来往,都交给儿子打理,让他不懂的问自己或者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