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权贵全然拿她们当猴耍呢,那时她娘还不知道,主动免了半年的束脩。
“徐姑娘,徐姑娘——”
见外头进来了一个婆子,妙云起身道:“林婆,有什么事情?”
林婆是个插戴婆,寡妇失业,就靠手艺养活家人,她此时却打扮的很素净,先问起黄氏:“你娘去哪儿了?”
“我娘去方家做衣裳去了。”
黄氏有她叔父在,很快就介绍了活计,替方家出嫁的新娘子绣喜被嫁衣。
林婆一听,遂一拍大腿,很是遗憾:“你娘上回同我说哪里要寻绣花娘,只管寻她,还真让我遇到了,就帮忙应承下来。偏她不在。”
妙云却心中一动:“林奶奶,您找我也是一样的,我虽然年轻,但随我娘做针线许久了。”说罢,又把自己做的绣件拿出来。
那林婆一看,果真是针脚细密,不是俗物,图案也新巧,遂应承下来。
妙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贴补家用了。等攒到钱了,她们就不必住在这样的地方,看亲戚们的眼色了,也在胥门或者阊门买一处好的宅子。
又说妙真她们一行人到苏州的时候,太阳已然是快落山了,刚到家时,还发现门口站了一个黑影,把众人吓了一跳。
“大哥,你在此处做什么?”徐二鹏已然筋疲力尽,昨儿晚上坐的渡船去无锡,一早还要和杨家人道别,白日又坐船回来,如此舟车劳顿,他实在是没心情再应付人了。
徐大郎只是想着自己无事可干,急于寻找一桩进项,故而,也不管这些,遂道:“我想问问你这里缺不缺一个账房?”
徐二鹏道:“李伙计管着账呢,平日他在料理。”
他不爱用熟人,都是找的比较懂行,胆子又小的,这样也好管理,李伙计来他这里做了二三年了,比前头那个伙计好用多了。
本来他家就是小作坊,又不是那种动辄几百人的大书坊,哪里还要专门的账房。
却听徐大郎期期艾艾的道:“我看那李伙计忙着呢,怕是有时候忙不过来,若是加个账房——”
“我倒是想,哪里有钱啊。”徐二鹏听出他的意思来了,直接就拒绝了。
亲戚不共财,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一开始就拒绝,倒比黏黏糊糊不给准话,到时候又不同意结仇强。
徐大郎见进门之后,二房的下人都过来了,自己干坐倒是跟小丑似的,招呼也没打就回去了。
大人们的事情既然能处理好,妙真也就不会在其中啰嗦,她先让丫头仆妇把行李送到楼上归置,又和爹娘在一处,等着灶下送饭来。
坚哥儿和小弟弟坤哥儿都已经睡下,听闻坚哥儿已经在附近上了社学,没请先生在家里教。她爹说读书是不是有天赋一看就知,不必要搞特殊。
很快芋香就造了几样饭菜上来,大家已然累极饿极,自然是一顿好吃。
用完饭后,她爹立马钻去书房写书,娘则陪着她去后罩楼上,路上只说些私房话:“你爹爹说还有两年你就要及笄了,到时候也是到了出阁的年纪,这几年咱们都俭省些,为了置办上千两的嫁妆,日后也好说个好婆家。”
妙真脸一红:“还早着呢。”
“也不早了,若是等到年纪大了,再去说亲,那就迟了。妙莲都已经定了亲事了,就是木作坊的老幺,你三叔她们还有些不满,觉得人家家里不好。”梅氏道。
妙真则道:“既然不好,怎么又同意了?”
梅氏笑道:“也就那么一说罢了,做岳家的有几个对女婿满意的,就像做婆婆的也没几个喜欢儿媳妇的。”
妙真莞尔:“这倒也是。”
说话间,二人到了房间,妙真把着梅氏的脉,又问道:“您产后有没有什么不适?”
梅氏只是摇头,她对女儿说这些私房话,总觉得不好,便说没有。妙真道:“那若是有什么身体不适,一定要同我说。”
“好。”梅氏又要帮女儿拆头发。
妙真拆了头发后,下人提了热水来,她就送梅氏出去,方才沐浴梳洗。
小喜和小桃道:“姑娘,还是回家好吧?”
“肯定啊,还是回家好。”妙真把头放在浴盆边缘。
且说徐大郎回去之后,黄氏又同他吵了一架,无非是骂他没本事云云。徐大郎则冷笑道:“我若是没本事,你之前还能当官太太,你嫉妒高志远的太太,拼命让我把他外室的事情捅开,说不能让高太太被耍,我捅开了,差事也没了,女儿的亲事更是没了。”
黄氏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骂道:“我都说别去金陵是非之地,你非要去,还不是你家贪得无厌——”
“我家贪得无厌?好歹我弟弟还借了十两给我。”徐大郎也不甘示弱。
……
妙云拉着被子,把头蒙住,这家不是家,成日吵闹。看今日林婆子带她去的那家,那姑娘天真无邪,太太和蔼可亲,她帮忙做几件绣折枝花的马面裙和衣襟上的眉子,那家的女孩子不过才六岁,甜滋滋的叫自己姐姐。
只是,那位夫人说起想为自己女儿找女先生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竟然冒充了自己的堂妹,说她是仇娘子教了几年的女学生。
她曾经听二婶说仇娘子因为其弟仇御史的赞颂,在三吴名气大增,那位太太一听她是仇娘子教出来的,只是如今家道中落,立马考虑让她做女先生。
第19章 马家病患
早上,妙真从床上伸了个懒腰,还是家里的床舒服。恋恋不舍的起床后,她就先和梅氏一起用饭,还见到了两位弟弟,把自己从无锡带回来的玩意儿分给她们,又去陶家拜见了茹氏,方才去找马玉兰玩耍。
却没想到马太太支支吾吾的,妙真不解:“伯母,马姐姐她怎么了?”
“真真,你回去吧,你马姐姐生了病,不能见人。”马太太打发她回去。
妙真回来后,立马问起梅氏:“这马姐姐她怎么了?马伯母也不让我见她。”
梅氏小声道:“我听说是患了恶疾,还请过道士辟邪,也不让见外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既然这样,想必也是不想惊动别人。”妙真怕是阴私之事,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些年她跟随师父治病,多有富户大家,你要主动看病,病才会好,若是说话藏藏掖掖,大夫辨证不准确,那也是白治。
中午,她搓枣核大的艾柱,隔着生姜帮徐二鹏灸手三里。
徐二鹏灸了之后,妙真又帮他刮合谷穴,他舒服的往躺椅上一靠:“家里有真真这个大夫,可比什么都好,我这手都感觉气血全通了。”
“爹,您也太夸张了。”妙真只是笑。
徐二鹏原本常常因肩膀手疼睡不着,今日中午灸了之后,竟然舒服的想睡觉了。
若说茹氏在女科上颇有成就,常常辨证准确,然谈氏则非常擅长温灸之术,可以说得上是起沉疴,愈固疾。
又非常重视丹溪学说,所以妙真如今看的很多书都是朱丹溪有关的。
徐二鹏这么一灸,丰娘也来了,她是左边脖颈处有包块,她很是担心:“我用鸡血和香火涂抹都没效,小姐,我这是什么病啊?这还能动呢。”
妙真摸了摸,先消除病人的紧张气氛:“这不打紧,以前我遇到过,这是痰核之症。《丹溪心法》说一人患虚损,全身都是块。”
丰娘在梅家的时候就劳碌,到了自家稍微好一点了,她也闲不住。妙真带她进了内室,先让她褪去外衫,灸了左侧的翳风穴和肩井穴。翳风穴是手足少阳之会,肩井穴就更重要了,在灸的过程中,她又开了方子。
“我给您喝当归连翘汤,能扶正托毒,透脓生肌。再加二陈汤,您不知道二陈汤是一身的痰都能治,苍术二钱,这苍术也是能绝痰的,青皮给您也下了一钱,这能散结消痰。”妙真解释道。
虽说她有谈允贤弟子的头衔,但是总得自己闯出自己的名堂来,现代可以在医院慢慢积累名声,古代就得先做起口碑,所谓口碑就是从里到外。
先帮家里的人看好病,再开始医治街坊邻里,如此名气很快就传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还怕丰娘不肯拿钱吃药,准备拿自己的体己,丰娘赶紧道:“小姐帮我诊治就罢了,还要帮我买药,那我就不是个人了。”
丰娘虽然是梅家的人,但到徐家后,深得梅氏信任,每年过年都会给一笔赏钱她,她将来也是准备在徐家养老的,所以对妙真和两个弟弟都当自己孩子似的。
妙真阻止她:“我手里还有钱的,您放心吧。”
说罢,让丫头把药方拿到前面让小厮去药铺抓药。
丰娘满脸感激,妙真却让她不必在意。
等丰娘离开之后,她正欲歪一歪,要知道帮人家针灸治病,自己也是有点累的,更何况前几日舟车劳顿的。
刚眯了一会儿,就见妙云来了,妙真忙起身:“大姐姐怎么来了?”
“我听我爹说你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她见妙真在家穿的药斑布的上衣,下面是白棉麻的裙子,很简单素净,完全不像是富家千金的样子。
妙真也并不觉得自家是富家千金,他爹如今手里也不过几百两银子,一大家子都指着书铺,又没田地又没祖产,只要来一场大事就风雨飘摇。
但见妙云专程来看她,还带了果子来,妙真笑道:“咱们俩也有几年没见了,且说说话吧。”
妙云微笑点头,又说她娘如今去给方家人做嫁妆,要做两年之久,还道:“我娘如今眼神不大好,真希望她别一直绣了。”
“绣娘就是很容易这般,你到时候买些菊花枸杞给大伯母泡茶喝就好了。”
苏州多绣女织户,很多到了四十多岁就几乎是眼神模糊了,也有少数一些天赋异禀的人到八九十岁的年纪仍旧能够绣花的。
二人闲话几句,妙云不动声色道:“我记得你绣花是跟着你们家女先生学的吧?”
“对啊,从画花样子到打样怎么配色选线都教了的。”妙真说来还有些想念仇娘子。
妙云当然是来套话的,她娘虽然做过女塾师,但那是看在叔外公的份上,现在可没这么好的事情了,自己既然以仇娘子的徒弟自居,当然得了解。故而,她又要看花谱,妙真不知道妙云存着这样的心思,就把花谱的册子让小喜拿了来。
这妙云把册子拿在手里,一边和妙真说起徐四娘成亲送些什么,一边暗自把花谱的顺序记下来。
但她也不好做的让人看出来,又说起别的话题来:“喏,我看你这花谱从易到难。就跟咱们读书似的,我记得你当时在余秀才那里读的,后来到仇娘子这里,有区别吗?”
“有啊,区别大了。仇娘子教我们读书写字庖厨女红这些不说,主要是在诗词歌赋上很下功夫。”妙真笑道。
妙云又很感兴趣似的闹着要看妙真的笔记,妙真指了指左边书柜:“喏,就在那儿呢。”
“我去看看,看和我学的有什么两样。”妙云笑着过去。
妙真起身道:“那姐姐就看吧,正好我要整理医案了。”医案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到时候患者治疗效果如何,都是有所本的。
医案写了,她还要搓艾壮,做香囊,还是有不少事情要做的。
妙云就偷偷看妙真的笔记,但见她看了半个时辰后,见屋里真安静,遂立马起身告辞,妙真让丫头送她出去。
等丫头回来了,妙真才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姐姐仿佛今日对我女学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小桃素来钝感,觉得不知道,小喜却道:“您花了那么些钱学的东西,她肯定想借故学了去,不如奴婢帮您先把书收起来放箱子里吧。”
“也成,外面摆着医书就好。”妙真道。
妙云不知道妙真已经察觉了,回去后,先把自己在她那儿看的用纸笔记下,至于花样子她不愁,因为她自小学画画,还跟着她娘学刺绣。
但是要自己做花谱,就得买颜料,她的颜料早就不够了。
可颜料的钱还得找她爹要,她娘对每一文钱的出处都看的紧,她爹虽然不通人情世故,有时候还假清高,却是个软心肠经不住人家求的人。
她立即去徐大郎那里哭求一番,“女儿好容易得到这个活计,又是那样的富户人家,若是不拿出些真凭实据,怕是人家会说女儿。”
见女儿哀求,徐大郎只好把徐二鹏借给他赁房还剩下的五两,拿了三两出来给女儿,另有二两自己偷偷收着,这二两还要给徐四娘添妆用。
给完之后,他才苦笑一番,自己这才真真是一无所有了。
却说徐四娘婚期在隔日,妙真新做的衣裳就已经送来了,在家穿的简朴些不打紧,出去外面还是要像样些。
白挑线的裙子,豆绿的比甲,再有一串金三事的禁步挂在胸前,耳朵上挂着金柳叶的坠子,妙真调了些脂粉薄薄的扑在脸上,看着靶镜里的自己,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容貌出众,但也算得上秀丽端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