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完了之后,随爹娘一道去了枫桥,楼房前面早早就搭起了棚子,后面灶房请的是包氏的娘家弟弟过来烧饭的。
梅氏就略显不满意:“怎么请他来?”
“这其中有什么事故么?”妙真还不知道。
梅氏道:“上回你弟弟洗三,你三婶把她兄弟叫到咱们家里来,家伙什都搬来了,我们就同意了,说是九桌的客人,偏预备十桌。不仅如此,一桌就收五钱,客人们用完饭,他也不让他的人来收拾。”
“怪道的,就是如今市面上五果五菜的筵席,狮仙斗糖桌面,也不过五钱而已。”妙真想这包家舅爷真黑心。
梅氏又道:“还有呢,卖烧饼的老高得了重病,人还没死呢。包大舅架着一班人要上门给人家办丧事,被高家人打了出来。”
妙真听了都咋舌。
原本家里想请徐二鹏记礼簿,但徐二鹏只肯中午过来用饭,上午还要写书,故而徐老太让她弟弟徐老舅爷写礼簿。
梅氏让人拿了二两银子来,这是一笔礼钱,但不能说礼钱,因为是一家人,所以只说是给徐四娘的添妆。
一年多未见,如今的徐四娘刚满十六岁,饶是以前多嫌她为人,但见她一身红衣裙,含羞带臊的,立马要嫁去别家,也觉得时光飞逝。
听说徐四娘如今一手饭菜做的很好,浆洗缝补也做得,比徐老太还要能干些。
从新房出来,见徐大郎一个人过来的,妙真还问起:“大姐姐还没来么?”
“她和你大伯母都有事。”徐大郎道。
妙真就不往下问了,显然肯定是大伯母不愿意过来的,她住老宅的时候受了气,现下更不愿意为徐家做面子,这也能够理解。
黄氏和梅氏不同,黄氏的日子过的不甚痛快,所以也不愿意敷衍婆家人。梅氏平日都是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衣食无忧,只是一年两三次和婆家人交流,因此还尚算能够容忍。
随着客人陆续到来,梅氏带着妙真坐席,桌上的菜色全是肥腻腻的,新郎官过来塞开门钱的时候,也只给三房两个红包更厚些。
妙真见到了这位小姑父,头尖尖的,嘴有些突,似乎精明外露些。
到底,还算是热闹,吹锣打鼓的把新娘子接走了。
三日回门,妙真她们就没过去了,徐四娘的回门礼都拿到徐老太那里,徐老太想着自己平日跟着三儿子过日子,遂拿了一份出来给老三,至于其余两个儿子的礼她就昧下了。
梅氏其实是个仔细人,心知肚明,但小儿子才三个月,正离不得人,虽然有乳母照顾,但她哪里放心。
妙真倒是闲下来了,每日只钻研医术,做做女红,倒也惬意。
却说月余后,丰娘左颈上的痰核还真的消失殆尽,喜的丰娘逢人就夸妙真医术了得。
却说这话让马家下人听见后,马夫人抹了抹才干的泪痕,似乎下了决心到徐家。此时,徐家人正一处吃晚饭呢,妙真正考较弟弟,帮弟弟背书,见他背完,才盛了汤饭给他,刚递完,就见马夫人来了。
马夫人这一来,梅氏见她欲言又止,怕她有难言之隐,请她进去内室,她却道:“我想请真真过去我们那边看看。”
妙真一顿,难不成是马玉兰真的得了重病,她连忙跟随过去。
以往到马家气氛都是很欢快的,如今却怪怪的,马夫人一路无语,只是到了马玉兰的小院子里,到了正房,打开了门,妙真进来往里一看。
昔日欢快活泼的马玉兰,如今脸上忽白忽红,腹部那样突着,似有些身孕一般。
马玉兰也有些恍惚,马太太在她耳边道:“真真,你看你马姐姐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年过完,经水也不来了,肚子变大了。做了两场法事,散漫出去不少银钱,却还不见好,后来请了个大夫,先是说你姐姐鬼交,还有说她贪欢不肯承认,气的我浑身发抖,还怕人家说出去,塞了银子封口。”
妙真听了忍不住鼻酸,又道:“那有没有请茹夫人来看?”
“请了,一开始她说你马姐姐肚子里有石瘕,后来也没什么效果,就说是鬼胎,还是你师父建议我请人来作法的。”马太太忧心的很,她知晓找茹氏都没有,更何况是找茹氏的徒弟?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医了。
妙真突然想起她看过的《傅青主女科》里说的室女鬼胎,虽说也有其局限性,但似乎就是这哥症状,她镇定了一会儿,才对马太太道:“这不是鬼胎,我的法子只有三成的把握,您若放心,我勉力一试,您若不放心,此事我也不会乱说。”
没有现代医学手段,妙真只能慎之又慎,好在马太太真心爱女儿,绝非那等愚昧之人。
马太太见她不说大话,态度谨慎,立马道:“我放心,我若不放心,也就不会找你了。”
“好,那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姐姐的病症我写在医案里,中途若是出现什么差错,您可不能找我,若是同意,便找人做个见证,咱们签一份文书。”妙真是因为医闹穿越过来的,想起来心有余悸,故而,也只有如此。
第20章 程家供奉
她先细细的和伺候马玉兰的丫头说话,先排除了绦虫病,再想若是恶性肿瘤的话,自己就得先帮她活血化瘀,到底结块必有有形之血,但也不能过度,所以她先开了荡邪散,又开了调正汤,另外还要准备桂香平胃散。
“我看马姐姐似乎如今吞咽都有困难了,我先回去了拿银针,等会子你们药熬好,快熬好的时候再喊我过来。”妙真如此道。
却说傍晚时,妙真方才过来,先点了避秽香后,又用针让马玉兰张开嘴,马玉兰见是妙真,还笑了一下。
“马姐姐,我亲自喂你喝药。”
马太太双目赤红,显然已经在这里熬了许久了,她们先把药拿来,马玉兰服下之后,先前没有反应,又在半夜,妙真又让人熬了一次给她服下,她立马抚着肚子喊疼。
妙真松了一口气:“你们赶紧伺候她出恭。”
到天快亮时,听丫头说她排下半桶秽血,她再把调正汤让人端进去,这调正汤就是专门用来补气的,只要气旺了,血就能运行。
她对马太太道:“这调正汤一共四剂,正常来说,服完脾胃会好些,气血就能运转起来,经水通畅就好了。您放心,我早晚都会过来一次。”
熬了这么一夜,妙真也十分累了,马太太虽然在伤心中,但仍旧知道礼数,等妙真到家后,送了五两银子并一匹三林塘的松江标布一匹绿梭布。
妙真把钱放匣子里,两匹布送到梅氏那里,让她等夏天裁衣裳穿,自己沉沉的睡了。
布送到梅氏这里的时候,徐二鹏正出来活动一下脖颈,他道:“这诊金倒是挺丰厚的。”
“可不是,松江标布一匹一钱五分,绿梭布四钱五分银但也累啊,昨儿在马家熬了一宿。”梅氏很心疼女儿。
徐二鹏则道:“咱们女儿如今正是积累名气的时候,说这个做什么。倒是她这个年纪,咱们得帮她说一桩好亲事才是,只我原本看中的罗秀才,总觉得不好。”
“怎么了?”梅氏不解。
徐二鹏小声道:“这罗秀才虽然是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但不通庶务,家里又穷,全靠他母亲纺线织布供他读书。我上回庆贺他做秀才,特地送了一挂肉去,那肉快放臭了,才数着吃的,再者听说罗母为人十分执拗,罗秀才在他母亲面前唯唯诺诺。男子有没有功名,算不得最紧要,最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让妻小受委屈。”
“寡母独子,做儿媳妇的反而似外人,固然他们不贪嫁妆,做儿媳妇的也得跟着一起受穷,否则婆婆丈夫都吃糠咽菜,你还敢吃肉?我女儿就是不嫁人,也不能这般。”
梅氏笑道:“相公想的周到。我想马太太认得的人多,那童家不就是因为她牵线,玉成好事么?正好了,她们家女儿若好了,我跟着她多去香会,如此也能多认识一些人。”
“唔,这般就好了。”徐二鹏点点头。
二人刚用完饭,就见妙云来了,说是来找妙真的,梅氏忙道:“真真昨儿忙着给人看病,这会子累了,刚刚睡下,你就在我这儿坐会儿吧。”
闻言,妙云却道:“我只找她拿一个花样子,既然她睡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又匆匆要走,还是梅氏觉得她一个大姑娘走在路上不安全,让人用驴车送她回去。等妙云走了,梅氏又开始吩咐人收拾饭桌,开始准备梅举人的寿礼,她也是物尽其用,用妙真拿回来的松江标布做一件长衫,又让金钗银环两个糊鞋面,纳鞋底。
又有丰娘闲不住,也过来一边说话,一边劈线道:“说来也真是怪事,今儿早上,我往枫桥买米去,见着妙莲小姐了,她正哭丧着脸,我忙问怎么了,她就说她师傅刘稳婆被人把家都拆了。”
梅氏咋舌,又唤了小厮前来问,那小厮平日就在外跑腿的,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回话时,正好妙真刚醒了来她娘这里,听到来旺道:“这刘稳婆原本是做稳婆的,不知在哪儿学了一手扎针的手艺,右千户的娘子请她去看,结果这婆子胡乱扎针,把一个好好地孩儿弄的小产了。千户所的人问她医理,她也说不明白,后来拷问一番,说药丸找本府致仕的太医买的,就把她房子拆了。”
“其实刘稳婆这样的还留有余地的,我在无锡时听说有庸医害死人,直接被砍头了。”妙真道。
梅氏胆小,看着女儿道:“要不你还是别出去了吧?就在家里,爹娘养活你。”
“娘,我又不是庸医,是了,我还得过去马家看看。”她说完,又去了马家那边。
马玉兰已经喝了两次药了,肚子是平了不少,人还是很虚弱,她知道马太太很煎熬,不免坐着又宽慰她几分。
“我只是这样熬着,等她好起来。”马太太都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自己都没歇息了。
妙真道:“就这么几日,若是好就好了,若不成,还是要请大夫看,总不能讳疾忌医。”
马太太握着妙真的手道:“好孩子,我只信你,也信你开的方子。”
艰难的熬了六七日后,天还未亮,马太太见女儿脸色不再忽红忽白,经水也来了,喜不自胜,就过来喊妙真过去,妙真见状,忍不住笑道:“这就好了,马太太,日后且多留心饮食就好了。如今马姐姐才好,也要注意保养。”
马太太笑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你这手医术,比你师父还强。”
“您千万别怎么说,您真的不知晓如何谢我,就帮我介绍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妙真笑。
女儿病体痊愈,马太太欢喜不已,原本一家子还因为女儿的病,怕人说闲话,如今女儿恢复了,一切如常,她怎能不高兴?
经此一役,马玉兰待妙真如亲妹妹似的,马太太也不遗余力的帮妙真推荐,再有徐二鹏也四处宣扬女儿乃吴中女医谈允贤徒弟,一时,妙真一个月倒有二两七钱银子的进账,也微微有些名声了。
茹氏听说了此事,又喊她过去问询:“听说你把马家那闺女治好了?”
妙真道:“也是侥幸,之前看了一个方子也就试了一下,真是巧了。”师父没治好的病人,弟子治好了,说出去岂不是打脸?所以她说话很小心。
“你如今出师了,我听着也高兴啊。”茹氏笑道。
妙真愈发恭谨道:“我也是误打误撞,说起来当初若非您教导,我是不可能入门的。”
茹氏虽然有些微妙心理,但是挑不出错误来,倒是面上顾着。
又说回来之后,见三叔来吐苦水,说大伯去他那里借钱度日,如今在乡下社学做教书先生,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他的钱?
妙真绕了过去,回来自和梅氏一处说话。
“现下茹师父教了两个姓张的女孩儿,听说是药铺东家的女儿,只茹师父抱怨呢,说那两位小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如今这么久,连《难经》都还不熟。我想这些话我听着就是了,不好插嘴说人家的不是。”
“像你那样勤奋有天分的有几人,就拿茹家那位惜娘来说,她到现在还不能单独开方看病。”梅氏夸自己女儿。
妙真连忙摆手。
中午家中留了三叔吃饭,一条香煎大白刁,一碟水汪汪的萝卜丝炒腊肉,一碟香炒鸡蛋,一小瓮茭白、莲藕、水芹、鸡头米炖的汤。
用完饭后,三叔前脚刚走,徐二鹏准备睡个午觉,却见前面伙计找了来,说有位公子来找,看起来身份不凡。
徐二鹏走出去一看,却是个青年公子,魁伟轩昂,一身的打扮全然似官家子弟,忙打躬作揖:“不知公子寻小可何事?”
但见那青年公子身后又来了一人,徐二鹏倒是认得他,正是谈家人,当时二人打过照面。这谈大郎道:“徐秀才,这位是原首辅程公之孙,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的大公子。”
徐二鹏唬了一跳,又强作镇定道:“程大舍、谈大郎君,是小可有眼不识泰山,请你们进来吃茶。”
后面妙真和梅氏听了,不知来人何意,妙真专门跟随仇娘子学过茶道,又去茶罐子里拣了惊蛰产的松萝茶,梅氏拣了杂色果子装了三碟,又让人在巷口买了一钱玫瑰馅的顶皮酥饼来,妙真拿了一茶匙玫瑰酱淋在上面。
外边的点心那些程君宪是绝对不会吃的,他只呷了一口茶,倒是觉得滋味不错,汤色翠绿,香味清高。
只听他道:“家父现今在江西任上,家母近来身体微恙,听闻三吴女医尤其多,故而想寻一位到我们家里替家母诊治一番,也算是尽我的孝心了。原本是去无锡想请杨孺人,但她老人家如今已然是不能舟车劳顿,倒是向我推荐了令千金。”
徐二鹏一面听说女儿被推举到官宦人家做供奉很高兴,但想着女儿年纪已然十三岁半了,况且人家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的闺女都没受过什么委屈的。
故而,只是有些迟疑道:“我家女儿是会些医术,但小可如今分身乏术,也不好让她只身去金陵。”
“这不妨事,到时候随我的船一道过去就好了,我还要去安徽程家一趟,延请小方脉的女大夫,替我小侄女平日调息。”程君宪道。
徐二鹏心道这大户人家规矩就是严,真真男女有别,他只道:“实不相瞒,家中女儿的事情多是房下作主,待我与他商量一二,再回复您,您看可好。”
这程君宪是大家公子,谈大郎君怕他生气,心里倒是佩服徐二鹏是个有骨气的人,不像别人听见这样的事情就跟哈巴狗似的,故而,谈大郎转圜:“依我看,这也使得,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且好好和房下商量一番。”
徐二鹏又忙说好,亲自送了程君宪出去,那程君宪让他三日后派人找他。
这个消息对于妙真来说当然是个好机会,她若是有程家这层关系,将来若是举荐她到宫里做一回医女,如此身价倍增。
但是古代可不像现代,离开父母亲眷,权势极大的人家,人一进去,稍有冒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没有权势的人家,很难有公平而言。
所以,她对徐二鹏道:“走程家的捷径的确不错,但女儿想厚积薄发,在苏州府慢慢来就是了,不必急于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