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娥瞥了她一眼:“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姑奶奶早先许配给夏首辅的儿子,不曾想丈夫过世了,她立志守节,就住在一座小楼上,据说那儿有些阴森,大家都不爱往那儿去。
但妙真知晓,虞昼锦素来爱掐尖,若为了这事儿此刻得罪她,怕是自寻烦恼。
小喜小桃这次都要一道跟着去,就怕妙真出事,妙真失笑:“你们也太过了些。”
大小姐住在一个叫水月楼的地方,这里参天大树,初秋燥热的时候,竟然还有些凉,妙真却很镇定的出去了,一个妈妈请了人下楼来。
这位大姑娘皮肤苍白,人也安静,说是经前竟然吐血了,还伴有腹疼,她的养娘就担心的很:“都说少年吐血,寿命不长,若得了痨病,这可如何是好?”
妙真把脉之后,又看她鼻腔正常,就安慰道:“无事,这是肝气上逆导致的,若无内伤,只要平肝阳,疏肝气就好,我开顺经汤,用水煎服,先吃十剂看看。”
说罢,又写了方子,那大姑娘拿来看了看,她也粗通药理,见上面写的当归五钱酒洗,那黑芥穗也是引血归经,舒肝顺气的,就拿给她养娘。
妙真准备告辞时,她家养娘亲自送了出来,还给了她两枚金戒指。她不肯要,毕竟人家都守寡了。
却听那养娘道:“我们大姑娘不好请外头的大夫来看,就多劳烦徐姑娘了。”
现代人爱说没丈夫有钱就好,可在古代守寡明显就算不得很好,尤其是妙真见到的女子。肝气不顺就是郁结于心,青年女子只能单独一个人住在一起,还不能穿鲜艳的衣裳,压抑性情,也着实不容易。
更有甚至,还有中途反悔的……
妙真笑道:“我原本主科就是女科,赶明儿大姑奶奶这里有什么,您只管差人找我就是。”
养娘见妙真没有半句虚言,也不打听事情,为人沉稳,诊疗完了就开方,还能安慰自己,让她心生好感。
两枚金戒指放进妆奁盒,隔壁虞昼锦听闻被老太太赏赐了一匹织锦的衣裳,她的这点肯定比不得人家,但她想慢慢的来,她得把基层女子的病一网打尽。
她不跟李瑶娥抢儿科,但也得在别的方面出彩一点。
隔日又有程君宪的通房还有老姨太太那里找她,这些人虞昼锦都是不愿意去治的,嫌弃她们身份低了,妙真却不嫌,虽然也没再得什么东西,但她很是勤勉。
李瑶娥的口碑就更好了,这对龙凤胎是家里的活宝贝,受人关注的很。
却说到了十月,大姑奶奶的病好了许多,二太太知晓是她医好的,连忙喊她过去。这也是她头一回见着二太太阮氏,听闻她和二老爷鹣鲽情深,性情颇有些率真,如今见着人,她还有些不敢认。
这阮氏按道理也四十岁的年纪了,却生的如二十许人,长挑身材,瓜子面皮,巧笑倩兮,相貌并非很出众,甚至还没有曾氏好看,但天生有一种甜美。
“二太太。”妙真福了一身。
那二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下妙真,方道:“你小小年纪,医术竟然如此精妙,不愧是杨孺人的弟子。”
“太太谬赞了。”
只听二太太问起她家中情况,听说她父亲乃是生员,外公是举子,不禁赞道:“听起来还是书香门第所出。”
“小门小户,当不得书香门第。”妙真笑道。
二太太又细细问了不少话语,见妙真对答如流,却又始终谦逊,赏了一匹暗花缎子给她,还道:“日后大姑奶奶那里你殷勤些去。”
妙真应是,她见二太太似乎欲言又止,但停顿了一会儿,仍旧没说什么,让她离开了。
只回去时,听说三姑娘程媛落水了,她们这些医女们赶紧过去,还好三姑娘没什么事情,这倒是急坏了大太太曾氏,她只生了这两个女儿,都是她的命根子。
她一下就口不择言道:“你们三个都得跟我守在这里,若三姑娘有什么,我且只问你们,拿板子打。”
即便是妙真听了都无语,她们是请来的供奉,又不是奴才,怎么可以随意拿板子打?然而这个时候她看着素来具有反抗精神,什么都瞧不起的虞昼锦,见她比自己还老实的样子,一幅鹌鹑样儿,连衣裳都挑最素净的来,心下什么都明白了。
三姑娘不过片刻就醒了,服了些预防伤寒的药,她见着众人神情却很激动。
这个时候三太太大好,曾氏想和女儿说私房话,遂让妙真她们下去了,方才道:“媛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落水呢?”
“没,没什么。”程媛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然又活着回来了。
是的,她重生了。
上辈子因为爹娘不和,她和娘都归结于母亲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人家不拿你当回事,所以特地选了苏州府寒门举子卢世安,见他生的英俊却豁达,才学好却谦逊,程媛的一颗芳心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成婚之后,卢世安又中了进士,期间还有程家大力提拔,卢世安仕途极好,只是没想到此人后来又攀上了严家,严家女儿听闻十分中意他,自己临产时,明明胎位都极其正,产婆也说很好,却难产死了。
若非死后不甘心,化作一缕游魂,才知晓都是卢世安的诡计。
“娘,您好么?”程媛问道。
曾氏摸了摸她的额头:“我自然好了,怎么说胡话来了。”
程媛看着眼前的娘,她娘性子直莽,不仅独守空房,也不得婆婆喜欢,没有弟媳妇大权在握,在这宅子里就跟透明人似的,都不把她当回事,可也是她最疼她们姐俩。
“你先休息着,我打发人去给老太太那里回话,等会儿晚上再叫徐女医过来看看。”曾氏见女儿有些恍惚,以为她精神不济。
却说晚上,妙真正听李瑶娥说三姑娘是个画痴,只写生写的迷了眼,不小心跌入湖里,还好婆子们救的及时。但大太太都罚了银子,又说湖边人手派的不多说三奶奶不用心。
“如此岂不是得罪二房了?”小阮氏可是二房长媳,还是二太太的内侄女。
李瑶娥道:“得罪不得罪的,我也说不好,只你也小心些。”
一语未了,就见大太太身边的赵妈妈来请,此时十月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妙真穿了一件披风在外面,带着小桃过去了。
把完脉后,当然也没什么赏赐,那大太太还道:“若是明日我女儿有病,只管找你们。”
等妙真从那房里出来,小桃见四下无人都忍不住道:“大太太也真是的。”
“她常常这样,上回也是为了自己怕丑,白日不敢喊我来,晚上差人来的,让我熬了一晚上。”妙真撇嘴。
她们这些做活的人,才不管你正房小妾,嫡出庶出,你对下人好,下人就愿意帮你办事,你不把人家当人,人家肯定也没好话。
如今城门外卖烧饼的小贩一年都有二十两呢,她们这些做大夫的,学了好多年才有这样的成就,不需要尊敬就罢了,动不动还想打人板子,也太无语了。
却不曾想程媛见到妙真面相很熟,方才不好相问,等人走了,才问起身边的丫头:“方才那个女郎中是谁啊?”
“回姑娘的话,那是咱们家里请的女大夫,专门为女眷们诊治。说起来,这位徐女医的医术十分高明,太太的老病许多年了,多亏她治好的,太太还赏了两身衣裳给她呢。”
“她是哪里人啊?”
“苏州府的人,是名医谈氏之徒弟。”
程媛又想了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隔日,妙真往三房去了,原来是三太太的大丫头半夏得了病,妙真见她额头黑,全身发热,一直要小便,无法控制。
她又仔细把脉,缓缓道:“肾经虚热上浮,可是奇怪了。”
大丫头一般不需要做什么粗活,甚至半夏自己还有两个丫头帮她做活呢,不过瞬间妙真想到了,这必定是房事不加节制的缘故,故而肾虚血淤。
想到这里,她又小声询问半夏,半夏是个爽利的,只有些脸红,但也承认了,还道:“我也是没法子,三房没有子嗣,三太太自责。”
“可你也得节制些了,我这次帮你调理好,若再不加节制就不成。”妙真道。
说罢,又让人找出去买了枸杞根来,她亲自在这里捣药,用大酒送服。
半夏很过意不去,“怎么好要你亲自过来捣药?”
“这个药先服下,我让人把四苓汤在我们房里煎,如此也便宜。只是这四苓汤要在饭后吃,吃几剂就差不多好了。”妙真安慰她,又把理由说了。
茶房容易把药弄混不说,还容易不按照规矩来,有的药要炒,有的药称准斤两,如此很容易不准。所以,她和顾妈妈说了,要了小锅子和小炉子来。
只要有功夫,就可以帮忙炖药,否则茶房煎的药,万一不按照规矩来,到时候吃出毛病来了,还得找她。
半夏十分感激,要起身给钱,妙真道:“真不用,你若真要送,也等好了再说。”
她们主仆三个就在房里煎药,妙真笑道:“日后咱们从程家回去时,又会煎药又能看病,指不定我能开一个女子医馆了,你们俩也是我的左膀右臂。”
晚饭后,她亲自送了药去,让小桃在房里熏香,不能总有药的味道。
半夏吃了半个月左右,整个人好了起来,她用一块绢包了两方销金汗巾子,一套藕丝对襟长袄,同色披风,一条珠子璎珞,一朵翠面花。
妙真都吓了一跳:“你给的也太多了。”
“每回三老爷过来,我也饶些东西,况且三太太不让我外嫁,又不抬举我做姨娘,只当我做暖床丫头使,我可不得讨些好东西。等我一病,大家都嫌恶我,倒是只有你,亲自为我煎药,把我的病治好了,这些都不算什么。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将来做嫁妆也好,自己戴也罢,只盼日后你能想起我。”半夏觉得自己能够病愈,已然很好了,一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妙真感觉半夏很讲义气,二人关系好了起来,时不时半夏无事时,还会来她这里坐会儿。
今儿过来时,正听隔壁虞昼锦和茶房的丫头吵架,埋怨她们是不是弄错了药方,怎么大太太吃了她的药出了事故?
“这是怎么了?”
“茶房煎药偶尔出错,我就想的笨办法,自个儿在屋子里煎,但虞姐姐估摸着一直是让茶房煎的。”妙真解释道。
半夏进来,到里屋才道:“那也不该这般,方才她骂的那个丫头来历不一般呢,是大太太陪房的女儿。”
“原来如此。”妙真想这大户人家真是弯弯绕绕多的很。
二人说了几句,妙真又道:“你说虞姑娘既然是府上表小姐,怎么和我们一样做女郎中呢?”
半夏道:“长房的大少爷从小养在老太太膝下,是老太太最心疼的,什么都好,就是和大奶奶感情太好,这大奶奶进门数年只有一女,也不纳妾。自然,这是我私心揣度的,那位虞姑娘家里已经是破落户了,做正妻不行,做个良妾还是可以的,更何况她也生的很漂亮。”
妙真听到这里,想起虞昼锦的行事,总觉得这些事儿未必能成真。
还不如想着多在这宅子里攒点钱,嫁个良人呢,妾可不是那么好做的,看半夏一病,三老爷还不是继续睡别人去了。
如此想着,外面有人过来说秦表姑娘咳症犯了,请她过去艾灸一二,妙真只好匆匆过去。
这位秦表姑娘自从入秋后,就犯了咳疾,原本是虞昼锦在治的,但是现下晚上虞昼锦晚不愿意过去,妙真就只好去了,如此帮她悬灸合谷穴、肺腧穴、檀中穴、中脘穴四处,每处约莫一刻左右,耗费了半个时候的功夫,妙真还有些精疲力尽的。
谁知灸好了之后出来,碰到了程家三姑娘正来探望,那程家三姑娘停住脚却问她的名字,家中在哪里云云。
妙真答完却走了,程媛却没想到还真的碰到了卢世安口中嫌贫爱富的徐家人。据卢世安说当年开书坊的徐老板看上了他举人的身份,想许配女儿过来,没想到半路插进来一位当官的,徐家就嫌贫爱富的把女儿另嫁他人。
程媛没少跟着说徐家有眼无珠,甚至上京后,遇到徐妙真还讽刺过她,使她遭到官场夫人们的排挤……
后来,卢世安考了进士,入了翰林之后,还把此事作为程家慧眼识珠的美谈,徐家被奚落成小丑,还被写进戏折子里,劝告世人不要只贪图富贵云云。
等她死了之后,了解真相了,才知晓徐家才是真的慧眼识珠啊。
第23章
临近冬至,妙真等人这里还有节礼,一匹海天霞色的绢、一匹大红绸子、两尺葛布、两斤棉,一钵水粉汤圆、一瓶桃花醋。
这样的绸绢难得的是颜色染的好,妙真收了起来,和小喜小桃道:“那棉花咱们拿来做些鞋袜,正好吃完汤圆,就把一些碎的缎子拿出来。”
话刚说完,又有外面的人过来送礼,管厨房的张妈的女儿经期淋漓不尽,要请她去扎针,故而送了一只烧鹅,一盒雪花糕、一瓶麻油来。
妙真道:“明日你让申时过来我这里。”
张妈笑道:“那就多谢徐郎中了。”
等她走了,小喜和小桃拿刀来切烧鹅吃,都想跟着小姐日子倒是愈发好过了。妙真则把一只鹅腿并鹅翅膀装盘子里,又把雪花糕装了一碟,就对小喜道:“你吃完饭了,等会儿拿去给茶房的紫苏去。”
紫苏是茶房煎药的丫头之一,经过这三个多月的来往,妙真倒是觉得她为人不错,也愿意跟她打交道,到底自己有的时候忙的时候,还要茶房帮忙煎药。
“紫苏为人倒好,也知晓个好歹,那个品红,眼睛长天上去了,你煎药是为了主子们煎药,又不是为咱们煎的,倒是咱们求她似的?”小喜就看不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