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道:“理她做什么,但凡延误的,让各房找她算账,与咱们什么相干。总有一天,她不闯祸才怪呢。”
几人吃了一处,小喜送了去茶房后,主仆三人关着门一起做棉袜、弓鞋,棉袜用的是松江标布,穿着很舒服,弓鞋则选的是如意云纹的缎子。
这样的时光很温馨,小桃都道:“难得咱们这么清闲下来,说起来,小姐和李大姐儿常常东奔西走,只那个虞小姐,推三阻四的。”
“我就知道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儿,还没到那个地步就这般了,也不知道她将来怎么样。”妙真心里也有气,那个虞昼锦每次有人找来,她就推这个推那个,多半都是李瑶娥和妙真做的。
趁着光亮,妙真把鞋面糊好,又点上豆油,在灯底下纳鞋底,被小桃抢过去纳:“您的手可不是干粗活的。”
妙真就往床上一躺:“今年过年我们也不好回去过年,过年指不定还有赏赐,得些东西,咱们三好过年。再者,也不是我咒人得病,冬天得病,咳嗽,风寒就不必说,成日大肉大鱼,容易腹泻,有我忙的。”
只是没想到次日起来,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的人都侯在她门口,妙真倒是吓了一跳,连忙道:“这是怎么了?”
大太太曾氏身边的赵妈妈率先开口道:“我们大太太想请徐郎中过去,有事相商。”
妙真道:“那我让丫头把药箱子背上。”又对二太太和三太太的人道:“等会儿我再依次过去,或者你们是急症,找隔壁的李大姐和虞姑娘都可。”
“徐郎中,你是女科最厉害的,如今家里都知道,请别人没有用。”二太太的丫鬟环儿道。
“好,那我等会儿看了就过去。”依照长幼顺序准没错。
妙真先跟着赵妈妈去了大房,原来曾氏是想让她帮忙调理一下两位小姐的经期,她指着程媛道:“她是三个月才来一次小日子,虽然不推迟也不延后,可和别人不同啊,正常人都是一个月来一次的。”
“三姑娘,你每次来的量差不多吗?”妙真询问程媛。
程媛红着脸点头。
妙真帮她把了一下脉,方才笑道:“这不是有病,反而是天生仙骨,这世人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是一个月来一次的,也有每一季来一次的,只好日子、经量都一样,那就没毛病。”
又有四姑娘程淑,曾氏道:“每次来经前就腹痛,疼好几日才来,来了之后还有紫黑块。我娘家弄了阿胶红枣,吃了全然无效。”
妙真把完脉后,才道:“这是肝火郁结,并非是寒气侵袭造成,不能随意进补。我先开宣郁通经汤,在每次要来小日子之前吃七日,先服半年看看。”
说罢,就先把医案在这里写了,再重新把方子开了递给赵妈妈。
如此,方告辞赶紧去二房。
那程媛在她走后,有意对曾氏道:“娘,虽说徐姑娘是咱们家供奉,但是人家医术精湛,这样的人才可得礼遇。”
“上回我已经赏了两件衣裳了,也不必如此抬举。”曾氏不置可否。
程媛心道她娘就是这般,宁可把钱花在求神拜佛上,眼底没人,不似朱姨娘,人家很会笼络下人,故而她道:“这郎中救人性命,您的老病只有她治好了,两套衣裳算什么,您给那胡姑子的更多。”
曾氏看了女儿一眼:“你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等下个月妹妹吃了汤药后,咱们打点过去。”程媛只好如此说起。
却说妙真到了二房这边,却见二太太把她招呼进来后,屏退下人,似乎有难言之隐。妙真心道,天儿这么冷,她得赶紧治完出去。
故而,就道:“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和我说,我是从来不泄露任何人的病症的。”
二太太和二老爷感情很好,可以说夫唱妇随不为过,但她也有个毛病,每次同房后就血流不止,虽然没有到血崩的地步,但也是气血两伤。
也是为了身体,她才没跟着丈夫去。
听妙真这样说了,就期期艾艾的说出来了。
妙真听完之后,脸上很严肃道:“您这个病若是不赶紧治,这样长年累月的流血不止,可能会血枯经闭。”
二太太一听就慌了:“这可怎么是好?”
“我说实话,这样的病都是经期房事照常的缘故。”妙真必须把话先说清楚。
但她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二太太却是四十岁左右,这样的话二太太却不敢轻忽,因为妙真的话一语中的。
她的态度也恭敬起来:“徐姑娘,那我该如何是好呢?”
“血管最是脆弱的,所以要先把胞宫通畅引起,再把以前的**引出,用补气补精之药,如此一来,那血管能够愈合,您的病也就好了。”妙真笑道。
二太太一听,看着妙真道:“你若是把我这恶疾治好了,好孩子,我必定有重赏。”
“我先多谢您,这个方叫引精止血汤,人参白术能补气,山茱萸熟地黄能补精血,茯苓车前子可以通窍,加上黄柏清热燥湿,可直入冲任胞宫,荆芥穗能把淤血引出,炮姜炭能止血。您先吃四剂,若是好些了,就再吃六剂,只是好了之后,房事得禁止三个月,否则又会周而复始。”妙真道。
说的这样清楚,二太太也听了松一口气。
从二太太这里出来,又到三太太这里,三太太比梅氏还年轻点,颧骨颇高,面色微黄,她的问题很简单,就是不孕。
妙真心道无论是半夏还是黄氏林氏两位通房都没有身孕,这三太太其实并没有太大毛病,她也没那么傻嚷嚷三老爷有问题,就道:“这冬日来了,您先吃些温补之物就可。”
“徐姑娘,你不跟我开药吗?”三太太道。
妙真心道,你没病我开什么药,但她只能换种说法:“人吃五谷杂粮,食补胜于药补。”
她也没想还有人求着开药的,但三太太非要妙真帮她针灸,妙真饿着肚子,只好先帮她悬灸了一会儿,方才回去。
回去之后,先换了衣裳,小喜道:“说实话,半夏虽然是个丫头,但人可大方了,这三太太是个主子,却最吝啬。您帮她艾灸这么久,还别说赏钱了,一口茶也不给您吃。”
“有人心里未必敬着咱们,可面上做的好看,有的人是心底面上都不在意别人,只把人当草木一般,殊不知草木也有七情呢。”就是妙真自己带来的小丫头们,她都颇会体谅。
小喜让小桃把她的衣裳拿去挂着,重新熏香,妙真打开食盒,见中午的饭还是温热的,埋头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
肚子填饱了,整个人才有精神,却见顾妈妈过来说她家里人过来了,妙真跟着顾妈妈出去,才知晓是她爹派了小厮来旺到了,还特地带了信过来,妙真先给了一吊钱让他住店,又回来回信,表示自己今年不回去过年了,又说在程家过的很好,让她们放心,让下次来旺过来,带几本白棉纸印的佛经来,这里的太太奶奶们都信佛。
说罢又让人用毡布包了大太太送的红色缠枝菊莲茶花纹妆花缎通袖袍和娇绿缎裙,一匹暗纹缎子、两方销金汗巾子,一对银簪子,次日随着信给来旺带回去,还拿了两盒冰糖芝麻饼给来旺带回去。
来旺见他家姑娘八月才到程家,如今不过三个多月,竟然就得了这么些东西,倒也觉得稀奇。
大抵是见了父亲的殷殷叮嘱,让她再忍一年,妙真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抹干净眼泪,又往四姑娘、二太太那里去复诊去了,不管怎么样工作是一定要做好的。
二太太见她冒着大风来,特地赏了她一个海獭皮卧兔儿,又留她在这儿用饭,正好碰到五少爷过来请安,妙真赶紧去了屏风后面,等五少爷走了后,她才出来的。
五少爷是二太太亲生的孩子,比妙真还小一岁,是个唇红齿白很秀气的少年。但妙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来这里干活儿的,不是来谈恋爱的,该避嫌的就得避嫌,否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白干了。
二太太就很满意妙真这样知礼,她日常也怕自己儿子被那些小丫头子勾引了,见妙真打扮的形容朴素,也觉得这孩子没别人那些花头心思。
过后,等妙真到自己房里时,又见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环儿送了一套厚的皮毛衣裳来,一件藕红色天鹅绒羽缎灰鼠披风,一条油绿织金裙儿,外面再一件大红灰鼠对襟袄儿,再有一顶银丝云髻。
妙真拿了五十钱打赏环儿,又关上门试了试,很是暖和,这灰鼠虽然比不上银鼠,但是也很不错了。况且那天鹅绒的羽缎最是雨浸不湿的,更别提银丝云髻,也是别致好看。
但她过了瘾之后,就让人装箱子里了,照旧换上自家带的白绫袄儿罩着银红比甲配着翠蓝裙子。
若出门就换成半夏送的藕丝对襟袄儿配着藕丝花鸟披风,如此既淡雅,也不会引人注目。
午饭用了之后,妙真见小桃帮她把棉鞋缝好,试了试大小正好,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小憩一下,却见有人敲门,说是虞昼锦推过来的,四少爷的大丫头病了。
四少爷是长房朱姨娘所出,更何况看病的还是个丫头,虞昼锦觉得没的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就直接一推三四了。
妙真忍了下来,她立时让小桃背着药箱过去了,走到门口就和顾妈妈道:“这是怎么着的?怎地出外诊都喊我,那位姐姐是伤寒科的,却不去医治。”
顾妈妈道:“那有什么法子呢,姑娘忍忍吧。”
如此,妙真就冒着风霜去了。
那虞昼锦坐在薰笼上,听说妙真出去了,笑了一下,又对铃铛道:“上回若非我和茶房闹了那么一场,她们能这么痛快么?况且我又不是没干。”
小铃铛一抬头,又见秦姑娘那里有人请,立马如法炮制的打发到李瑶娥那里,李瑶娥咬咬唇,倒也不说什么。
只李瑶娥和妙真二人分别看病回来在门口会合,都觉得又累又冷,心中对虞昼锦十分不满起来。
且虞昼锦还不知道,晚饭时请她们过去打叶子牌,妙真笑着摆手:“罢了,我得先整理一下医案,姐姐找别人去吧。”
到底没有撕破脸,只晚上出外诊的时候,妙真就不出去了:“我连着三次都深夜出外诊了,怎么还找我?还有其余的人呢。”
那边李瑶娥虽然没和妙真通气,也是装睡,那翠玉也是个妙人,指着最东边道:“那个白日都没出去,且养精蓄锐呢,你们叫她去。”
这虞昼锦见那两人都不起来,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才慢慢过去。
很快进了腊月,妙真掐着日子到大房四姑娘那里告诉她可以开始吃药了,连着吃七日再看。说来倒是稀奇,往常过来也没什么赏赐,这次大太太身边的赵妈妈倒是拿了一件天蓝色番羓丝的鹤氅来。
羽缎羽纱比哆罗呢和番羓丝的好,这一件半旧了,就是新的顶天了七八两,这件已经半旧了,拿去当铺怕是一两银子算多的。
说实话,如果按照出一次诊就成了,她去了十次按正常收费也有二两的。
难怪大家都愿意帮二房跑腿,二房办事的,有时候妙真想自己作为一个底下人而言,总算懂做下人的感受了。
倒是赵妈妈走后,三姑娘身边的人送了一对金灯笼耳坠,一对金鱼撇杖儿。
小喜道:“这个三姑娘倒是人还不错,上回我送东西过去,特还特地留我说了许多话,还说多敬佩您呢。”
“我知道了。”妙真微微颔首。
又有腊八吃了腊八粥,妙真尽量都在晚上之前把所有有问题的病人治疗完成,否则晚上出诊,很容易让大夫自己都病倒。
说来之前是虞昼锦总把人往她和李瑶娥这边推,到了后来,几乎二太太大太太那边的人都是找妙真她们去看,大太太倒也罢了,去三四十次打赏一次,二太太人大方的紧,一时妙真在府里名气大增。
就连小阮氏这位管家奶奶都听说了妙真的名字,这回她身体不舒服,就没找李瑶娥来,而是找妙真来的。
小阮氏容貌甚美,整个人神采奕奕的,细条身材,灯儿似的人,她正对妙真对:“我小腹有癥瘕,吃了许多药,什么干漆丸、没药丸、水府丹都用过,这三年依旧如此。”
“嗯,那我先按一下您的包块。”妙真先道。
小阮氏面对一个小姑娘当然没什么害羞的,妙真让她平躺后,按到包块那里,又问道:“您这里疼不疼?”
“有时候发胀,按的时候很疼。”小阮氏管着全家,自己其实身体也并不是很好,但还得强撑着不让人看出来。”
见摸起来很坚硬,妙真又把脉,见她的脉沉而涩,舌苔又厚,舌值发紫,又问:“三奶奶平日会口干舌燥吗?”
小阮氏连忙道:“常常这样。”
妙真又询问她经期,果然常常延期,不由道:“这是血瘀内积之症,必须外服内用才能见效。”
说罢,她又道:“因我要给您艾灸才行,一共艾灸五处穴,每一穴要灸十四壮,一个穴位差不多就快两个时辰,这五个穴位就得十个时辰,您看哪一日有空喊我过来。”
小阮氏叹道:“年节下事情又多。”
她还是想赶紧把病看好,因为妙真明显看起来就不怎么拉家常说废话,诊断很明确。
妙真也不多说什么,只听小阮氏道:“那就初十,我们一早就开始,若是到晚上,你也不必回去了。”
“好,我跟您说一下,艾灸完不能见风,也不能沐浴,更不能吃生冷之物,您在灸前半个时辰务必要把早饭吃了。”妙真叮咛。
见小阮氏笑道:“这有什么,你早些来咱们一处吃,吃完再开始。”
二人说定了后,妙真又开了香砂调中汤和枳实丸。
腊月初九她就找药房拿了艾绒来,不停的搓着艾柱,把一个藤条箱儿都装满了,她以前也不觉得自己的医术多有过人之处,如今慢慢的辩证,全身心的投入,还是觉得自己医术不错的。若是程家能帮自己扬名,将来自己年虽然小,却属于名医,那个待遇可不一般。
初十一大早,妙真就过来了,没想到程君宪也在,她赶紧先去次间,等程君宪离开了,方才进来。
人家叫自己一起吃早饭,那是客气话,妙真先垫巴了糕点过来的。
所以小阮氏喊她吃,她便推辞说不用,小阮氏匆匆扒饭时,外头不停的有人过来,她还道:“给京里的早就送过去了。”
等她差不多忙完,妙真提醒道:“三奶奶,咱们可以开始了。”
你可以为了了解病情,多问些病人平日的心情,但是脱离了这个范畴,就不必插嘴人家的私生活,有时候人一熟悉,就容易多嘴,这样反倒是惹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