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妙真出去的时候还听纪氏在和她的养娘商量送多少米粮细布到那庵堂去,再看看跪在瓦片上的丫头,妙真摇了摇头。
有这样的善心,为什么不发点给自己身边的人呢?
以前没有穿越之前,妙真总觉得做妾是不好的,可真正到了这个环境,她又觉得自己想法不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权去做什么的。像纪氏身边的丫头,做不做妾和通房,都是主人决定的,她们的卖身契都在人家手上自己也是一筹莫展。
李瑶娥无疑是聪明的,她看清楚了纪氏的手段和程君泽的花心滥情,早早做了打算。
她的夫婿听闻还是大爷伺候的,而她和大爷显然有亲密关系,却能利用情夫帮自己寻一桩亲事,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虞昼锦却表面看起来精明,自持有西府支持,一意想做大爷的妾侍,没想到却栽了。
妙真以前一直都觉得这是阴差阳错,可后来想想却不是。当时纪氏让李瑶娥给她女儿治病,直接一声令下让李瑶娥过去,等到她的时候,纪氏却要绕一大圈子,等虞昼锦换了她去后,和三太太几乎是玉石俱焚。
这中间除了自己的算计,纪氏有没有推波助澜,不得而知了。
过了几日,妙真随纪氏一起出门,她还算是有点被礼遇的,还有一顶轿子代步。
在轿子里被摇的七荤八素的,妙真却出奇的想睡觉,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了,她想大概是平日自常常要动脑筋,现在不必动脑筋了,人就松乏了,想睡觉。
纪氏却是异常精神,下轿之后,见妙真这样,还用帕子捂着嘴直笑:“平日看你倒是极其干练的一个人,怎么现下晕晕沉沉的,不过这样倒也有些小姑娘的样子,你素日太沉稳了。”
有时候纪氏也会和她们开开玩笑,就像现在,表现得非常平易近人。
但妙真还是小心应对:“大奶奶您还是别打趣我们了。”
纪氏挑眉,径直扶着丫头的手走进庵堂里去,妙真尾随其后进来。
对于她而言,庵堂的那些师傅大多数都是骗钱的,她也素来不怎么和她们往来。但这些人消息灵通常常游走深宅大院,保媒拉纤,包揽诉讼,甚至是官吏放债,她们也从中穿针引线。
徐二鹏此时也是让梅氏奉上二十两白银,六斗绿豆,一石粮食给一位叫莫愁的尼姑,让她帮忙为女儿保媒。
“给这么些钱呢?”梅氏觉得丈夫给多了。
徐二鹏笑道:“你跟她说,若是说成了,我还有厚赏。”
这个女婿是他瞧中了的,家里做着茶和药铺的生意,还有个做通判的叔父,人更是俊美无俦,性情虽然高傲些,嘴也毒点,但很有才干,十七岁就已然是秀才了,这样的人选他是肯定不会放过的。
“那些尼姑啊,一张花嘴,数黄道白,指鹿为马,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没一个不被她们哄的,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法。”徐二鹏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梅氏看向丈夫:“难道这位萧公子就这般好么?”
徐二鹏解释道:“我说给你听啊,头一个人家是苏州府本地的大户,对吧?他大伯是税课司大使,管着税收,哥哥在吴县医学训科那里做医士,叔父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在开封府做通判。就连他自家做着茶叶生药的生意,茶引是谁都能拿到的么?”
“这倒也是,可是你是如何相中他的?”梅氏也要问清楚,她其实手里也有个人选,丈夫的这个如果有破绽,她就顺势把自己的人选提出,若是丈夫这个人选都很好,她也不必提了。
徐二鹏道:“我看过他的文章,的确写的很不错,人也颇有主意。有些人见他十七岁就是吴县廪生,很不服气,想在岁考的时候陷害他,他却能反击过去,这可不容易,寻常的人被人报复,要不就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要不就摆出官家大舍的模样,对人家欺凌的破家败业,他却能拿捏好分寸,就很不容易了。”
“这倒是不错,马太太前儿跟我说了一位是世袭百户之子,你说的这个倒像更好。”梅氏喃喃。
徐二鹏笑了一下:“马太太也是有女儿的,是人就有私心,若真有好的,她也未必介绍给你,你要想她也是有女儿的人,他的女儿怎么嫁到巡检司老王家了。”
梅氏想了一下,也叹了口气,“只是你说那孩子家财万贯,又有嫡亲的叔叔做官,自个儿还有本事,会看上咱们家吗?”
“这就是我找莫尼姑的原因啊。我找过他家帮闲问过,说这位萧二老爷因自小不爱读书,但见哥哥弟弟都做官又羡慕,他是个官迷,就让他长子自小就和副千户的女儿定了亲,但又嫌人家是武官人家,想为剩下两个儿子娶既富贵又读书的人家。咱们家听起来合适,我现下是廪生,又捐了监,还有铺子宅子,可是和车马行的赵家,还有童监生的小女儿比,咱们妙真优势不大,所以只能兵行险着了。”徐二鹏摊手。
车马船行的赵家生意做的比自家大,童监生更不必说,在苏州府任经历,自家不过是外来户,好容易扎根本地,家底子薄,也没什么势力?
原来是这般,梅氏不免道:“可这强求来的姻缘未必是好姻缘啊?”
“说你不懂了吧。就是我们书坊,抢生意还用尽百般手段呢?抢女婿为啥就不行呢。自己不争取,只等着别人送上门,到时候就只能找人家剩下的了,若是没让我找到突破口也就罢了,偏偏被我知道萧二老爷很听萧二太太的话,萧二太太又极爱礼佛,这可不正是天赐姻缘么?”徐二鹏越想越觉得不错。
梅氏做娘的,还要多问一句:“萧二太太不知怎么样?还有,你把她们说的这么好,那咱们闺女嫁过去不受气吗?”
徐二鹏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妻子别着急:“萧二太太为人有些与世无争,乐善好施,可这样的人却生下三子二女,还和萧二老爷感情不错,可见她自有一番手段。但有手段的聪明人,总比拎不清的糊涂蛋子好啊。”
“再说了,你说受气,嫁到穷人家难道就不受气了吗?况且有些穷人乍富,更是可怕,升官发财死老婆,只巴不得的事情,无论原先的妻子多好,都想换更好的。反倒是富贵之家,稍微有规矩些,萧家富贵后,萧二夫人原本只是个小吏的女儿,都好好地在那个位置上。甚至将来萧家分家,咱们女儿懂医术,若是分个药铺,也是半辈子不愁啊。”
梅氏看了丈夫一眼:“我看你已经是认定了这位姑爷,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且不说她夫妻二人如何想主意,只说朱姨娘这边也有烦心事,女儿的亲事定了,儿子也十八了,老太太似乎有意想让儿子和秦芷兰定亲,她却不愿意,正和女儿程玢说起。
“你哥哥将来是要走仕途的,怎么能娶一个孤女呢?可我人微言轻,又能怎么办。”
程玢则道:“别人倒好,就大太太一心撮合,她这是想恶心我们呢。”
“这谁不知道,可惜她是大,你娘我是小。”朱姨娘平日虽然不在意,她有丈夫宠爱,儿女双全,比大太太日子好过多了,但名分上,她却只是个妾。
像是他儿子的亲事,朱姨娘就不能提,只能在男人面前旁敲侧击,可是大太太就能明公正道的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面前提,因为她是四少爷的嫡母。
程玢冷哼一声:“她也就只有这招了,姨娘,咱们怎么办呢?”
“她算计我的儿子,我也不会放过她的女儿。”朱姨娘也发了狠。
听到朱姨娘如此说,程玢其实有些不忍,她虽然和程媛程淑姐妹没那么好,可也没什么太大龃龉,但她的身份决定了立场,也只好赞同了。
程媛当然也不傻,她这辈子就催着她娘赶紧把她的亲事定下,曾氏却更信任大老爷,还呵斥她:“你姑娘家家的,怎么好端端的自己说自己的亲事,放心,你爹自有分寸,他已经同我说了。”
“同您说了?”程媛还有些不可置信。
大太太让女儿放心,又不肯多说了。
程媛忽然想起前世为何她选卢世安了,正是因为她听说她的亲事是朱姨娘撺掇的,所以就找了个有才的寒门子弟。
只不过对卢世安的恨意让她忘记了这一切。
重生后,她才发觉自己根本改变不了母亲的性情,家中她竟然也说不上什么话,一时有些气闷,出去外面走动一二,此时已然夕阳西下。
她见到徐妙真竟然垂着头,也是一幅很累的表情,她连忙打了个招呼。
妙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三姑娘,连忙上前请安,纪氏是散心散的开心了,她这种跟着的人不得不时时刻刻留心他的肚子,生怕她出事故,提心吊胆到最后回来绷着的一根弦才松弛下来。
“三姑娘好。”
程媛看向她:“你怎么看起来精神头不大好?”
妙真不好说是因为纪氏出去舟车劳顿,只道:“我一到秋天就有些神思不凝,三姑娘你呢?这深秋怎么在这里做,好容易着凉。”
“我中午吃多了,心下不大舒服,就出来走动。”程媛想这徐妙真虽然小户出身,却有个好爹,至少卢世安让人唱戏污蔑徐家的时候,徐父据说也是号召人在书里明里暗里隐射卢世安。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徐妙真,毕竟当初她丈夫据说也和她冷战,她还排挤她……
所以,程媛要请妙真次日吃茶,妙真笑道:“我也想去,只是大奶奶那边还得看顾些,老太太那里也要去。”
现在妙真可是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最好的,她因为平日觉得大姑娘守寡可怜,常常陪她说话,结果后来她那么大的事情都想拉她下水,她都已经佯装不知了,还各种威胁敲打。
如果她不收那些银子,二太太就会觉得她想泄露消息,如果她收下了,他们有一点不满意,就能反手说她偷窃。
现在,她对这些太太奶奶姑娘们示好都敬谢不敏了。
回到房里,让人赶紧弄水来,梳洗一遍就直接上床歇息了,不料到了半夜,顾妈妈带着人过来请妙真过去,说是大房的新姨娘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妙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
顾妈妈就道:“我也不知道,听说大老爷大太太都过去了,可不能马虎。”
妙真不敢啰嗦,赶紧换上衣裳,让小喜帮她梳了辫子,提着药箱飞奔而去。那新姨娘是极其受宠的,刚开始和朱姨娘平分秋色,到最后几乎能够占一大半。
只是妙真无缘和她认识,现在认识没想到是在这个情景下。
方姨娘房里一股血腥气,乌压压的围着一群人整个人发寒,脸色黄黑,大老爷焦急的很。朱姨娘一幅伤心难过的样子,大太太倒是嚷嚷着什么……
妙真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冷静的进去,只是问方姨娘的丫头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带了哭腔,抽抽噎噎的:“晚上咱们姨娘吃了一碗燕窝汤,就这样了。”
妙真拿起那燕窝汤闻了闻,似乎有一股草药的味道,她问起那丫头:“炖燕窝怎么放草药进去?”
想到这里,她又赶紧把脉,看了看她的手,指甲指头都青白,几息之后,她才道:“姨娘有了身孕,又误服了毒药,她血流不止是因为她的伤动了胎气。”
因为纪氏的缘故,妙真大抵前世宅斗剧看多了,还在《妇人良方大全》里让人提前配了不少药,什么孕妇中毒,大出血的,本来还以为再无用武之地了,没想到现在还真的用上了。
方姨娘虚弱的看着妙真:“徐姑娘,我真的有孕了吗?孩子他有事儿吗?我不打紧,只要孩子。”
“这要看这孩子有没有受损了,我这里有一丸药,是用牡丹皮、白茯苓、桂心、桃仁、赤芍药制成。我让人准备淡醋汤,你等会儿嚼一颗服下,若胎儿是好的,那你和胎儿就都无事了,若已然胎死腹中,那也可以泻下。”妙真说的时候,连忙让人拿醋和温水来。
她动作非常快,几乎是片刻就从自己的药箱拿出丸药来,给那位姨娘服下。
大太太眼见方姨娘慢慢止住了血,捏紧的帕子松开了,她知晓方姨娘有孕,悄悄掩住,这朱姨娘就忍不住了,挑拨另一个通房动手,她也没拦着。方姨娘若没了孩子,仔细查出来是朱姨娘背后指使的,肯定是互相厮杀,如此,她就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没想到徐医女竟然来的这么快,这盘棋算是毁了!
这边大老爷已经在书房了,听说胎儿保住了,连忙让人打赏妙真,还要赏赐绢纱,妙真那里的布匹实在是不少了,所以推辞不受,不扯进去这种阴私已经万幸了。
这场下毒事件中,下毒的通房被打了四十板子送往庄上,朱姨娘庆幸没有被牵连,不敢再下手了,大太太自觉隔岸观火的愿望破灭,方姨娘则第一次体会到宅斗的可怖。
程大老爷不愧是做过一把手的人,直接把妙真的名字添到名医列传里,还用石碑刻上,当然这里记录的不是他小妾因内宅阴私的事情,记录的是妙真帮程老太太医病的事迹。
妙真倒是成了这件事情唯一的受益者了!
第30章
妙真虽然觉得自己救人是很值得记载的事迹,但她又很有分寸的知道这是内宅阴私,所以从不说出去,大家都以为是大老爷出自孝道,把妙真帮老太太治好心悸之症的事情刻上。
计珍姐回家也为自己这位同侪大肆宣扬,正好董太太过来串门听说了,也同女儿说起。
在一旁的妙云听到了,不知怎么她很为妙真开心。
那一日姐妹俩见面,她不知道妙真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是没有人说她的事情,妙云心里很感激妙真。
如今想起来,一开始在苏州府的日子竟然是最快活的,爹娘虽然偶有争吵,但日子也过得下去。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董小姐道。
妙云这才回过神:“听到了。”
董小姐相貌其实也很不错,但妙云天生就生的很贵气,一举一动天然淑女的样子,走出去,别人都以为妙云是小姐,这个认知让董小姐很不爽。
还好妙云似乎知晓这些,所以每次来都穿的衣裳都很朴素些,争取不让董小姐讨厌,现在的她已经学会怎么敛起自己的锋芒,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可惜,董小姐并不打算放过她,“徐大姐儿,再过一个月就是腊月,我好心告诉你,明年我就要出嫁了,你啊,年后就要另谋他处了,不必来了。我母亲不说,是怕你最后一个月不尽心。”
其实妙云早就知道了,但她需要这些月钱好过年,平心而论,董家给的月钱颇高,一个月五两银子。但要做的事情很多,说白了就是高一等的丫头,且动不动就被这样莫名的刺一下,她其实很难受,还有一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里,她反而有些轻松,甚至差点笑出来。
可是当着董小姐的面,她静静地道:“您放心,我肯定会尽心的。”
董小姐知道她心里不服,可是不服又怎么样呢?人从投胎的时候,就注定了各自的身份,你不服气找你爹妈去。
说罢,她指着眼前的绸子,又对妙云道:“你的手艺好,再帮我做几双鞋吧,一定要都绣花才行。”
妙云晚上还要跟她娘一起织布,现下董小姐让她做鞋,她想着夜里多熬会儿就好了。
等到天黑,她才回去,寒风凛冽,他爹戴着一顶旧毡帽,早已没有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在前面替她挡着风。父女俩经过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徐一鸣怕女儿饿了,主动道:“你爹我今日发了笔小财,有人今日出殡,找我这里拿了一匹布,平日都只买些零碎的,今儿算是卖了整整一匹了。咱们爷俩,就在这里吃一碗馄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