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自己,妙莲笑道:“我学了些插戴,有时候跟大户人家去梳头,还能卖一些花儿首饰,倒也不错。”但她又道:“就是我爹要两百两的聘金,贺家的人私下让我跟我爹说能不能少些,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当年徐四娘的嫁妆让几家都分崩离析,她想妙莲这里又不知道如何生事,她便问起:“那你爹跟你准备多少嫁妆啊?”
妙莲摇头:“这些我还不知道呢。”
“你爹的生意素来是不错的,到时候即便是要了这些聘金,应该也会陪嫁过去的。”妙真只能这般安慰了。
说起陪嫁,妙莲羡慕道:“真真姐,我真羡慕你,二伯对你可真好,就连小姑姑都说二伯帮你找了一位好人家。”
妙真赶忙谦虚几句。
外头喊摆饭了,妙真起身和妙莲一起去前厅吃饭,看二房和三房却是对比鲜明。三叔并非没钱,他们一家除了徐老倌都穿的旧衫来的,妙真她们却都是着的新衣,看起来光鲜的很。
桌上已然摆了满满当当的菜,很是丰盛,徐老太环顾四周,又道:“你们家比你舅公家还要好了。”
“好端端的,又比上了。”徐二鹏低头不语,他心里想自己生在这样的人家,幸亏自己有本事,若不然接触的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更希望女儿能嫁到富贵有权势的家庭。
女儿懂医术,有本事,嫁到开药铺的萧家,即便不做诰命,分家也能分一家药铺,便宜的还是自家女儿,否则,他们小门小户,女儿又是姑娘家,怎么去川广贩卖药材?
即便不嫁萧家,也有次一些的岑家,岑举人有个儿子也是生的才貌双全,家里有三四顷的土地,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你靠自己一个人,即便本事再大,无运不能自通?可要遇到贵人,也得到更高的地方。
连武则天除了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因为是高宗的皇后,方才能够有这个机会君临天下。
用完饭后,丫头们沏茶送来,家里人正说着话,却见外面来人道:“徐员外,岑举人选了湖广汉阳县县令。”
“这可是好事,来人,备下厚礼,听闻公子在家,我亲自去会会。”徐二鹏连起身去应酬。
妙真并不知道她爹曾经要把她许给岑家的事情,以为爹只是交际,还道:“爹,不如把别人送我的金扇拿去吧?”
“不用,家里横竖包几样就好。”他女儿现在反正也不嫁岑家了,他也没什么求人的,何必礼下于人。
对,他就是这么现实。
徐二鹏离开之后,三叔一家准备告辞,包氏把席上没吃完的半条鱼,几个零零落落的肉圆子,还有几块烧鸡全部装了去。
却说这岑举人好容易选上官,家里投寄田亩的多,岑公子只收了亲友的,旁的都退了回去。倒是他想着他爹要上下打点,反而要卖田,他一亩田作价十两,徐二鹏就是想买也没有那么些钱,只好作罢。
隔了几日去参加舅公的寿礼,素来抠搜的徐老太置办了十两的礼钱,倒是震惊众人。
妙真原本是准备两顿就走,不曾想有位老人过来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就是阊门徐医女?”
“老丈认识我?”妙真想这难道是舅公的什么亲戚吗?可是舅公家对自己学医还不赞同呢。
那老丈却笑道:“我在《名医列传》里看到你的名字了。”
“是么?”妙真还真惊喜。
“小老儿怎么会骗你。”
原本以为自己的名字充其量在金陵还有小小的声量,没想到都传到苏州来了,本府的贵眷都是在茹氏那里看病,茹氏是她师傅她也不好抢人,没想到之前程家那里还真是助自己一臂之力,所以在程家的委屈她也就释然了。
梅氏闻言,也是对女儿如此很欣慰。
从舅公家回来之后,妙真很快接了一个活,是一户缙绅人家,为女童看病。那女孩儿七八岁的年纪,抓着两个抓髻,见到她还有些羞涩,但不是很抵触。
妙真问起:“不知道这位小姑娘是什么毛病?”
“唉,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从去年开始,就常常拉肚子,我们治了一年都没什么效果。”小姑娘的母亲直抹泪。
说话间,小姑娘捂着肚子出恭,妙真过去看了看,她出恭好了,见她大便白淡稀薄,闻起来还有酸臭,又端详她的面貌,唇纹很淡,又搭脉:“我看她的脉象沉缓无力,可是脾胃不好?”
“是啊,之前的大夫说是疳积之症,开了不少大山楂丸,附子理中丸,都没有效果。”家属着急的很。
妙真拉过来那小女孩,按了按她的肚子,问道:“肚子疼不疼啊?”
小姑娘乖巧点头:“有点儿疼,又是还胀胀的。”
“那你平日都吃什么呢?有没有吃粽子啊?”妙真笑问。
小姑娘觉得她和别的大夫不一样,是一位漂亮和气的大姐姐,不由点头,还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吃了豆沙粽子,肉粽子,还有好些呢。”
“那你张开嘴让姐姐看看好不好?”妙真道。
小姑娘舌苔厚腻,晚上听说也睡不安稳,手指的指纹也淡。
想了想,妙真道:“这不是疳积之症,是伤食泻,我带了艾灸来,先灸几处,等会儿吃一剂保和丸就好了。”
她问起来非常仔细,辨证看起来干净利落,准备的也很妥当。
在榻上铺了床单,把她的衣裳解开,妙真先用火灸了上脘两个穴位、中脘穴一个穴位,下脘一穴,食关两个穴位。
这几个穴位都能调理脾胃,她艾灸一番相当于吃下以及温脾的药。
再从自己药箱里拿出保和丸来,让那小姑娘服下,不一会儿说自己好多了。
见状,妙真笑道:“等会儿,她吃了午饭之后再看看,若是不腹泻了,就好了。”
主人家笑道:“徐姑娘真的是有耐性,旁的大夫每回开了方子就走了。”
妙真可不好踩同行,她道:“您谬赞了。”
保和丸还是她从程家回来的时候配的,原本是怕自己路途中腹泻,没想到给病人用完了。她想着,就先在一旁整理起来自己的医案。
午饭这家不敢做的太油腻,就怕这孩子又腹泻,不曾想她吃了之后,竟然没有任何想腹泻的毛病,一直等到下午,这孩子也无事,还能睡午觉了,妙真才打算离开。
家属不免道:“真是多谢你了,徐姑娘。”
“我刚从河南巡抚府上做女医回来,在本府此时还寂寂无名,劳夫人帮忙介绍则个。”妙真笑道。
家属忙道:“徐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如此了得,你放心,我定然会为你宣扬的。”
妙真方才告辞。
却说这家原本是乡宦人家出身,祖上也做过官,在本府颇有声望,萧家老太太请她们去府上玩儿的时候,众人见她小女儿面色红润许多了,萧大太太和萧二太太都道:“杨小姐的病症可是好了?”
杨夫人笑道:“可不是,我们也是四处求医无门,还好请了一位郎中,一剂就好了。”
萧二太太还问:“医术竟然如此高明?不知是哪位大夫?”
她可是知晓这位杨小姑娘的病,可是请了不少大夫,她们家坐诊的大夫都请了过去。
杨夫人道:“是本府徐监生的女儿,自小就随仇参政的姐姐读书,后来听说天赋机高,就拜了名医做师傅,后来先首辅程家也请她过去,名字都刻在了《名医列传上》。前些日子,松鹤酒楼的姚太太,就是请她过去,也是一次就药到病除了。”
众人一听,旁的人倒罢了,萧大太太却扇子半掩着脸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都不认识自家人了。”
杨夫人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萧二太太这才道:“我们家时哥儿定的就是他家女儿。”
“哟,还有这一遭,是你们家二郎吗?”杨夫人问起。
萧二太太点头,杨夫人心想这位萧二太太也是个好命之人,原本不过是个小吏之女,嫁到萧家后,萧家也是发达了。后来进门就生了三子二女,是萧家这一辈媳妇里肚子最争气的,比她大嫂和弟妹都能直起腰杆子。
更别提她的几个儿子个个都俊秀聪明,丈夫更是生意做的极大,生活的非常富足。
不过萧景时的性格嘛!杨夫人也是有所耳闻。
萧家六月来下茶礼,到时候定成婚的日子,萧二太太见杨夫人问起,忙道:“是啊,下个月就去下茶礼,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杨夫人去萧家帮忙宣传的事情,妙真当然不清楚,因为她现下正跟家里唐刻工的妻子看病。唐刻工从自家开店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做,他弟弟去别家了,他也没走,有时候还会拿一些别的版给徐二鹏。
去岁他才娶上媳妇,好容易有了身孕差不多六七个月,却没想到忽然胎动流血,肚腹疼痛不已。
托纪氏的福,上回为了纪氏,她几乎把所有妊娠流血的症状全部都看了几遍,当即道:“不打紧,我给你写方子,川芎八分,桑寄生四分,当归十二分,用一升水熬,熬完八合水,再下清酒半升,最后还是熬到八合水,分三次服用。”
因为他们都不识字,这不奇怪,唐家兄弟虽然是刻工,实际上却并不识字,所以妙真一定要仔细说清楚。
但见唐刻工的妻子不甚明白,她遂道:“你先在客房歇息,我差人买药回来,等会儿跟你熬煮。”
唐刻工夫妇自然是千恩万谢,妙真也知晓一般人家里都有顾忌,不愿意别人煎药,仿佛这般能把病气带到自家,但是医者就不该顾忌这么多。
似乎大部分大夫都是这样,富人赠送的谢礼,只要不是过于贵重,他们都收的心安理得,但若是穷人的,妙真就不打算收钱。
下午,她亲自煎药,送过去让唐刻工的妻子服下,还道:“您把药喝下,睡一觉,明早我再让人送来,调养好了再回去。”
唐妻有些惊惶:“已然是够打搅了,怎么好这般?”
还是梅氏在一旁道:“你别客气,你这样也不好挪动,总归你男人每日都来上工,你缺什么的,让他带来。”
徐家的条件当然很好,家里房子大,人口不多,即便日后两个儿子长大了,都够住。往来还有仆从伺候,唐妻也就稍稍安心住下。
妙真则回去看了一下杨夫人送的谢礼,寻常其实三钱银子的诊金加上药钱,五钱银子算多的了,杨夫人大抵是见她治好了杨小姐患了一年的顽疾,径直封了三两银子,并两样鲜明的尺头。
如此一来,光现银就有十一两了,还不算别人馈赠的谢礼。
这也是因为自己治好人,若是治不好,差不多一两钱银子就打发了。
唐妻过了三日,身上好了许多,也没有胎漏之症了,他夫妻两个自然千恩万谢。唐刻工回去的路上还对其妻道:“二弟嫌儒林书坊太小,要去人家大书坊去,我以前就觉得东家每个月月钱结的及时,茶饭也还不错,就留了下来,如今看来还真留对了。”
“是啊,徐小姐真是神医一般的人物。”唐妻喃喃道。
医生这个行当,也是二八定律,尽管大夫多,但是真正厉害的大夫只有那么一二成。
妙真晚上也没睡,就一直总结医案,看医书,还买了几味草药自己学习,算得上是十分勤勉了。
别人以为她言不虚发的背后,都是平日下的苦功。
“小姐,早些睡吧!明日城西魏家还请您过去看诊呢。”小喜提醒道。
妙真才合上书乖乖的到床上歇息。
到了五月底,妙真已经重新又为三户人家看过病,诊金差不多拿了二十多两,还被人家请了两顿茶饭,梅氏每次不放心都跟着去,也是被好生招待。
每次母女俩在饭桌上提及吃的什么菜好吃的时候,徐二鹏就遗憾:“唉,可惜我不能跟着去啊。”
大弟弟徐坚就道:“爹爹,上回姐姐给我带的无花果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怎么我没有?”徐二鹏立马看向女儿。
妙真笑道:“爹爹,您那日去舅公家里了啊。”
徐二鹏想女儿的医术远远比他想象中还好,他反倒是小瞧了女儿。忽然,他萌生了一种念头,若女儿不出嫁,也未必不好,就这样一家子在一起多好啊,连妻子都开朗多了。
萧家是在六月初八来下茶礼的,萧景时原本并不想来,但是萧二太太让他不要失礼,至少也能见见真正的徐姑娘如何?
萧景时想若是真的见了面,再挑些毛病才是,无论如何,徐家走那样的路子算计他,就是不行。
妙真也有些紧张,她和不少女眷打过交道,但那些不过是客户一样,且她凭医术说话,并不需要展现自己真正的性格,甚至只是伪装的更镇定沉稳耐心就行,可是婆婆丈夫这样离她太远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头一次有些近乡情怯。
小桃早就拿好了梳头水来,帮妙真梳头发,她现下还未成婚,脑后披发,前面则梳一个堕马髻,先用珠子璎珞在底座,又戴上二太太送的银丝云髻,两边插一两根小簪子,戴上金累丝蝶恋花耳坠,右手腕子上戴着金条脱。
上身穿一件白色主腰,粉色大衫子,外面穿一件粉色织金水田比甲,底下配着绿地织金翠盖裙儿,这么穿比往常热了一些,但没办法,今日必须穿的正式一些。
萧家人过来的时候徐二鹏带着徐三叔还有梅举人几个接待男宾,自有梅氏请女眷们说话,萧二太太和韩氏她之前见过,现下萧大太太却是少见,今日也过来了,倒是浑身充满书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