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笑道:“人要知进,更要能知退。这些珠宝首饰彩缎每个女人都很想要,我也一样,但越是这般,就越得控制自己的贪念。”
她是这样说的,也真的这般做了。
与她相反的是另一个医妇都搬进宫中住着了,成日在妃嫔们跟前奉承着,妙真这里热闹了几日也趋于平静了。
家里的儿女下个月马上就要三岁了,妙真看着他们都觉得日子过的很快,大抵这几年都是奔波着,人一忙,时间就快了起来。
有梅氏带着,儿女倒是都很亲近她,两个乳母即便有些毛病也不敢作怪。
她现在既然当家立事,也不能毫无规矩,好在之前在萧家管过家,如今腾出手来开始打理宅邸。
先是花亭要请花匠休整,厨房也要买下人下来,都得规整好,各处马房米仓库房都得巡查一遍,北方到底干燥些,不像南方容易发潮。
每件事情做完,就在上面划一道横线,才放轻松。
又说黄巧英在宫里,常和娘娘们说笑,对宫女太监又似高人一等的样子,让宫里的人都恨的牙痒痒的。只她一直没被抓着把柄,遂一直在宫里,越发肆意,以至于有了身孕怕人发现,自行打胎,溺在尿桶里,没想到被人告发了。
嘉靖帝一怒之下把她发至礼仪房打三十板子逐出,妙真听了不禁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
萧景时也没想到会这般,他看着妙真道:“这个黄医妇也着实不谨慎了。”
“越靠近中心,就越容易被人忌惮,况且自己还总侥幸,自然就容易出错了。所以我说你索性在家里好好读书,若中了千好万好,不中,咱们回去过咱们自在的日子,也没什么。”妙真笑道。
萧景时想真真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爱慕自己,肯定也会抽身而去的,她就是这样低调,不贪慕虚荣,也从不存在侥幸心理的人。
有的人讲道理只在嘴上,真真从来都是身体力行。
今年孩子们的生辰,妙真准备了一桌都是他们爱吃的饭菜,还请萧家三房的人也来热闹了一番,萧家三房的高氏从不说人闲话,但是另外两位五奶奶和六奶奶应该是听了些闲话的,脸上不免带出去几分,甚至妙真主动和她们说话,她们都爱答不理的。
梅氏见状也是心里恨死卢世安了,等三房的人走了,才对妙真道:“卢世安真是害人不浅。”
“卢世安固然不堪,可这些乌合之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氏经期不调还是我帮她看的,那卞氏儿子不舒服也是我看的,这两人不过听信一些风言风语就如此,也不是什么好人。”妙真冷哼一声。
梅氏却还是一直在说卢世安《寒山记》的事情,妙真晚上回去跟萧景时说了,萧景时作为局外人,反倒是能够看的清楚:“不是这般,真的因为这什么劳什子戏,怎地不敢对我如何?纯粹是她们自持出身官家,却处处比不过你,即便知道不是真的,也当真了。”
“可是我从未在她们面前炫耀过啊?”妙真摇头。
萧景时笑道:“你不炫耀她们也知晓啊,就比方一个人什么都比不过你,也挑不出你的错处来,听到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是她们心里知道是假的,但也巴不得是真的,因为这是她们觉得唯一能够拿捏你错处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妙真看向他:“幸好我的身边有娘有你,还有孩子们,那些人怎么看我,我就不在意了。”
“我看就是没有我们,你也会抚平这些的。”萧景时道。
妙真莞尔:“你说的对。”
今日她见萧景时穿着浅蓝色寝衣,人看起来温柔了许多,人夫感极强,和平日那般桀骜的样子颇有不同,遂按着他行了一回房。
至于回去的萧家三房的人,三太太吃的醉醉的,高氏几个儿媳妇把她送到房里,让人送了醒酒汤来,伺候萧三太太歇下,她们才各自回房。
高氏自己也是大龄才出嫁,受了不少闲言碎语,今日的场景又有什么看不懂的。她身边的妈妈道:“这五奶奶和七奶奶怎地和四奶奶似乎有些嫌隙了?”
都是明眼人,能看得出来。
高氏一边卸钗环,只是笑道:“你没觉得四弟妹和她们都不一样么?”
这妈妈却摇头:“也没什么不同的。”
“那差别可就大了,徐氏一手好医术,很知道进退,我听说她得到的赏赐都三个箱子了,那可是内造之物啊。我听说她还和陆都督家都有往来,可她从不说这些,这样的人不是那种家长里短的人,就因为特立独行,她们自然就天然排斥了。”高氏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无语。
“您可不能跟她们似的,咱们和徐氏交好,日后说句不忌讳的话,若是身上有病,找她最好。”
高氏微微颔首:“是啊,可惜她们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这个世道就是你若不从俗流,即便你再优秀,都有人排挤你。我看四弟和四弟妹都非池中物,从功利些的角度说,我要和她交好,从我私心来说,四弟妹学问好人品高,也应该多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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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之后,就要准备腊八了,妙真早已吩咐人买了五谷米并干果来,让厨下熬腊八粥来。萧景时也邀请了几位苏州府的举子到家里过腊八,他这些日子也算是憋的久了,常常都不怎么出去。
妙真也是很热情的让厨下烹鸡宰羊,整治酒水,让萧景时能够尽兴。
她自己则收到程家大奶奶的帖子,这竟然是纪氏的帖子?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过纪氏了。纪氏的丈夫程君泽当年在翰林院任职,现在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如果人家没下帖子倒是罢了,人家既然下了帖子,她总是要过去的。
毕竟程大老爷如今在工部任侍郎,程家现在靠着夏首辅,一门显贵。
萧景时过了几日就送她过去,妙真对她点头,方才拿着帖子到门口,没想到是半夏出来接她的,半夏比之前要丰腴许多,很有管事娘子的样子。
“天呐,没想到咱们也有重逢之日。”妙真不知道多欢喜,也绝口不提曾经去南京递过拜帖的事情。
半夏还是和以前一样,领着她进了二门就道:“我从你走了之后,就嫁给了大爷身边的东兴,如今大奶奶管家,我就管着迎来送往的事情,前些日子听咱们三姑奶奶归宁跟大奶奶提起你。大奶奶说你来京里了,也不上门来,倒是好生分,就下了帖子请你过来。”
妙真则道:“还不是之前刚来住在亲戚家中,后来时常要进宫,再有我夫君如今还未及第,我也不好上门。”
“越说越见外了,便是不见她们,你我是何等关系。”半夏笑道。
一路上半夏也说了不少程家的事情:“沁芳小姐许了亲事,后来就要出嫁了,只是咱们家的少爷生的单薄了些,大奶奶喊你来,恐怕也是为了这个。”
妙真心里有了数,也拉着她的手道:“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孩子?”
“生了个皮猴子,把我颠的没法子。”半夏提起孩子来,止不住的笑。
一别数年,再次重逢,纪氏也是从二十几岁的少妇跨到三十多岁了,衣裳也没之前那般光鲜,着宝蓝色的出锋毛的裘袄底下着紫色横襕泥金拖泥裙,见着妙真都恍惚了一下。
此时的妙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脸上还有婴儿肥的小丫头了,但还是很年轻,大抵是她脸比较短,眼睛又圆又亮,整个人显得灵透俏丽。
甚至纪氏看她身上的穿着,就很不一般。
妙真却还是一见面就行礼:“给大奶奶请安,妙真来迟了,请大奶奶莫要见怪。”
纪氏让人搬了凳子来,又招呼她坐下:“咱们以前那么好,你倒好,上京了也不说一声。”
“一开始想着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样?能不能被选上,所以就不好上门来,如今才告一段落,见到您的帖子就过来了。”妙真笑道。
纪氏现在管着家,心里什么都知道,妙真不上门可能是因为某些谣言,但是她打听了一下徐妙真现在嫁的人,心想人家其实也没什么错啊,不也是读书人吗?只是比卢世安家境富裕一些,也没有到什么地步。
况且,她现在也是儿子有病请妙真看诊,因此很客气:“也太见外了些,日后咱们可要常来往就是了。”
妙真想地位不对等,谈不上常来往,既然纪氏喊她过来是治病的,她就不能真的把人家的话当真了,只谦虚了几句。
等话提到了儿女的时候,妙真不免问起:“还记得当时哥儿出生时的场景,不知现下可好?”
“正说呢,我家哥儿当时全赖你才能出生,偏近来得了一种病,常抽搐昏迷过去,牙关那样紧紧咬着,你若便宜,过来看看吧。”纪氏赶忙说了出来。
妙真忙道:“既然如此,我先去看哥儿吧。”
小哥儿今年五六岁的样子,此时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妙真赶紧上前看了看,见他四肢发冷,手足蠕动震颤,舌苔白,脉沉细。
她对纪氏道:“这像是脾肾阳虚型的慢惊风。哥儿平日很少出去么?”
纪氏点头:“平日都不怎么让他出门的。”
好容易生下个孩子,生怕吹了风,常年都是让哥儿在家。
妙真就道:“平日不到外面走,也得在院子里多走动一下,只不是在风霜时行动就好,我再开些药,让哥儿慢慢调养。”
小儿惊风和癫痫不一样,这程家哥儿原本就在房里穿的太多,她把孩子的头偏向一方,让他保持侧卧位,解开孩子的衣裳,开了温补脾胃的固真汤合逐寒荡惊汤加减。
她也没急着走,先让人熬了药,看着孩子服下后,稍微好了些,又道:“等他好些了,我再开药丸来。”
很多大夫不是医术不好,是没办法,稍微有点问题,就有人找到大夫,恨不得发泄在大夫身上,有些大夫只能中庸些。
别人看到她举重若轻的开药,事实上已经是在家演练过上百遍了。
纪氏要给诊金,妙真摆手:“您以前给我的赏赐够多了,很不必如此。”
“这哪儿行啊。”纪氏坚持要给。
妙真只好道:“等哥儿好了再说吧,若是不成,您还得请儿科圣手来看。”
纪氏心道之前请的大夫开的什么化痰的汤,病越吃越重,与其如此,还不如信任妙真,这位是真的医术好,而且从来不拿大。
回家之后,妙真揉了揉胸口,萧景时见她这般,难免道:“不是说去程家见见故人么?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妙真笑道:“我是帮程大奶奶的儿子看病去了,不禁想到一些事情,以前我没有得到皇上这块匾的时候,恨不得多看一些病人,如今有了这块匾,反而压力很大,就怕人家说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原来因为这,想开点吧。”萧景时拿了书在旁看着。
原本他以为他书读的不错了,这几个月在京里读书,似乎觉得自己更上一层楼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够沉下心来,这倒是个好兆头。
有的人临考时,非常容易心浮气躁的,这可不是好事。
到了小年之前,纪氏的儿子已然好了许多,妙真又开了理中丸,让他调理脾胃。纪氏给的诊金,妙真不仅没收,反而给孩子送了一条专门在银楼打的长命锁。
若非是那次帮纪氏生产有经验,马贞妃那里她也不会轻车熟路,再者,做大夫的,就希望孩子能够好起来。
纪氏平素少有助人,如今见妙真这般是真心回报,也叹了一口气:“哥儿若好,我愿意折十年阳寿都行。”
“您千万别这么说,就像我当年替您医治的时候,保您母子平安,如今只要我在,自当尽力,若我无法医治的,您再找其余的大夫,总之,还是别讳疾忌医的才好。”妙真道。
纪氏还要亲自送她出去,被她阻止了:“天寒地冻的,您身子也不是很好,快回去吧,不必送了。”
话说妙真在程家的时候倒是没有碰到卢世安和程淑,听闻她们也是住在程家家里,但没碰到也是好事。
这一年她们是在京里过的头一个年,三房当然极力请她们过去,说一起热闹些,妙真和萧景时不好推辞,就一道过去了。
高氏身后站着的是妾,妙真都有些恍惚了,她和萧景时在一起,家里没有妾和通房,时间久了,偶然见到她们,都觉得妻妾都不好过。
天底下没有哪个做妻子的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但是做妾的也是人,也不愿意成日屈居人下。
妙真不知道以后萧景时会怎么样?兴许她也会成为这样被人家可怜的人。但她不会就此屈服,可能会真正走出来,她从来不害怕改变。
用完饭,孩子们脸吹的红了,妙真用帽子暖耳把她们都兜住,回去之后,又熬了祛除风寒的汤水让全家都喝了,才放心下来。
这个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和梅氏一起打点萧景时会试的用具了,笔墨纸砚自不必说,遮着风雪的油布,还有准备的吃食她还要请教高氏萧三太太。
总之可是够忙活的,但是忙点也好,忙点日子过的快些。
否则,这么寄居京里,不好施展开来,都不知道以后如何?
不上不下的感觉最难受,好或者不好应对就行了,最难受的是未知。但是这种情绪,她没有在萧景时这里表现出来,然而萧景时却轻松的很,一派潇洒自然,还和妙真一起赏雪。
会试一般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妙真正月十五的生辰过了之后,离会试就越来越近了。
卢世安那边也暗中在打听,他如今算是苏州籍里官员里声势颇大的,因此找一些学子做保,随意打探一二,就有人主动告诉他。
有人道:“萧大才子近来几乎都不怎么出来了?估摸着也是心里没底。”
也有人和萧景时相好的道:“他叔父到底做官人家,家教甚严,让他在家,也是为了他好。”
卢世安心下稍安,一个人没脸出来,心情肯定受到影响。科考虽然考的学问,可是人的心态很重要,有的人心态一差,再好的学问也浮躁起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另外一边岑渊自然知晓《寒山记》的事情,他忍不住摇头:“卢世安到底是程侍郎的女婿,又是翰林,萧景时惹了他也算是倒霉。不过,这徐家也真是的,脚踩两只船,这可不船就翻了。”
“这怎么能怪她呢?”萧素音和妙真关系不错,出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