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心道妇科圣手说起来不少,但是似徐氏这样的女妇科圣手的却很少,尤其是她精通医理、易经,经验又极其丰富,常常一次就能知晓自己的问题,旁人多有不及。
但丈夫这般说,她不好驳回。
那陆都督想起鞑靼犯边一事,又想起萧景时前几日给他来的信,说俺答汗数度要求互市都不成,恐怕日后酿成祸患,如今看来真是一语成谶,甚至是这么快。
一时,他不由想起已经被害的曾铣,此人若是还在,哪里会有边祸,这都要怪仇鸾陷害。
偏此人如今十分受宠,自己也对他无法。
又说前线因萧景时提早就四处巡边,他见战事触发,让二位总兵严阵以待,又上书说此次鞑靼来势汹汹云云,他原本就擅长机关暗器,若不然当年他家里的冰船生意也不会那么顺利,故而这次又请示自己要改火器。
皇帝知晓萧景时人年轻,办事却老道,且非常有才干,条理分明,故而应允下来。
他在前线亦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甚至多番请教,鼓舞士气,和张、林二位总兵关系也不错,竟然献了奇策,以至于小胜了几场。
因为妙真梦魇,他想了个笨法子,稳住张林二人,只要这二人在,仇鸾就不可能被派来。
但究其根本还在于互市上,萧景时看的非常清楚,俺答屡次求互市,朝廷并不答应,如此一来才有“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之言论。
张总兵还奇怪,萧御史这样的文官竟然对自己这般礼遇。
不过,张总兵还是对萧景时道:“萧大人,老夫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去奋战,你乃文臣,坐镇军中,平日行事公平公正,将来必定留有大用,就不需要冒险了。”
“总兵大人说哪里的话,我萧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萧景时的确在兵法上有独特看法,非寻常书生,且足智多谋。
张总兵原本对这位年轻的御史有些忌惮,只怕他向朝廷告自己的状,但是现在看萧景时和那些白面书生完全不同,虽然出自江南,人也生的俊秀挺拔,但是弓马娴熟,很有见地,张总兵对他很信服。
战场上的事情妙真也是一直留意着,只是没想到崔宁徵战亡了,妙真特意去探望张氏,张氏对崔宁徵没什么感情,却很愧疚,她道:“我只是想让他来这里历练一番,没想到让他送了命,都是我的不是。”
“现在还在打仗,你单独回去京城也有危险,不如等战事平息了再回去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只管说吧。”妙真道。
张氏拭去眼泪,看着妙真道:“徐姐姐,我听你的。你知道么?我也想和你一样,那样的坚强,但我总想着靠别人。”
“快别这么说了,你家里如今的丧事先准备起来。”妙真陪了她几日,帮着她把丧事处置妥当,方才回来。
在家里的时候,妙真就带着儿女下人们一起做口罩,一般打完战后,很容易兵疫横行,为了防止传染,做口罩先隔绝是第一步。
到了仗打了一个多月,太医院派遣了大夫过来,然而人手还是不够,妙真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主动请缨。
说来也巧,派过来的太医正是当年她的面考官,他便同意了。
那张氏说来也有本事,虽然在丧事期间,但是听闻妙真要去给士兵们医治,遂在本地带了十几个军户之妻,随着妙真一起过去。
像妙真虽然不会正骨,但是针灸、艾灸都非常熟稔。
“什么男女大防,如今正是对战之时,我等理应为战士们调理看病。”妙真如此道。
张氏号召力极强,她平日就很会搞关系,如今协调众人,又对她们道:“让男人们也看看咱们娘子军的厉害。”
五六百的军士都无军医,有的军士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妙真早已褪去了华服,头上只是用普通的巾帕包着,看着他笑道:“你忍一忍啊。”
说罢,先用烧酒消毒他的伤口,又用桑皮线缝制。
她用的药都是自己带的药,几乎全部捐出来了。
张氏正发放口罩,还对他们道:“一定要记得戴,只有戴上了,你们才不会被别人传染。”
一旁有位军士伤口发脓了,且高烧不止,妙真先让甜姐熬了五味消毒饮给他服下,先内蕴去火,又拿针把脓挤出来,过程中有些疼痛,妙真看着他道:“有些疼,你可以要忍一忍,忍忍就好了。”
“萧夫人,您放心治吧,我无事的。”那军士疼的龇牙咧嘴,但是知晓人家巡按御史之妻都亲自过来给他们看病,心里十分感动。
把脓引出来了,再抹上玉红膏即可。
妙真接下来又看到两位军士中的是箭伤,血流不止,她赶紧把花蕊石散拿来给他们二人服下。
连续治了六人,妙真饿的有些头发晕,洗了洗手,拿着袖口里的馒头出来在外面吃,正好遇到了胡太医,她也请教外科之术:“这些日子我虽然有些钻研,到底还有些不懂的,您可要教教我才是。”
胡太医道:“之前我面考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只不过你潜心钻研女科,建树颇多,如今外科,我看你也擅长,只是有些地方要留心……”
两人交换了意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妙真就进去了,她一个人肯定是缝合不好的,张氏就成了她最大的帮手。
之前张氏见了血就要晕,现下却能够上手用桑皮线缝合眼睛都不眨一下,妙真过去又指导了一下,继续医治。
张氏看妙真短短一个上午竟然治了有五六十人,不得不佩服她。
做女医都颇为细心,像现下妙真把整个营帐里都点了艾草,用艾草雄黄苍术消毒。
家里因为有小喜丰娘照看,妙真倒也放心,但是想起战乱忍不住也是叹了一口气,不过须臾,她又继续帮军士清洗伤口,又同张氏道:“这些药都是我带来的,到底有限,所以得节俭些用,如此都能医上。”
张氏点头:“徐姐姐放心吧,我知道的。”
其余的人都不是大夫,所以这里两百余人全部都要妙真一一诊治,再给出方案,之后她们再拿药按照妙真说的去治。
但针灸开刀这些非专业的大夫不成,妙真开刀都是跟着胡太医现学的,故而只能自己来。
“徐姐姐我站不起来了。”张氏靠着门,快累的虚脱了,可是她心里却很开心。
原来她可以救活这么多人,这么厉害。
妙真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对她道:“你先坚持会儿,把八十号的药粉拿过去,这二百人一定要在这三日治好,否则药材不及时,到时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下熬药,可以在给这个熬的同时,继续给另外的人喝,如此也是节省了成本。
“好。”张氏继续端药过去。
在前线的萧景时听说妙真也请缨给将士们治病,忍不住对周遭的人道:“我家娘子乃是很有名的大夫,皇上都亲自赐匾额,如今有她在,必定能挽救许多人。”
他说的时候,十分骄傲。
“萧御史与咱们军士同吃住,体恤咱们,萧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周围的人都十分佩服。
萧景时其实心里很惦记妙真,但他知道现下自己更应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又说妙真等人到了晚上,让下人把营帐打扫一番,只有地面干净,环境也干净,身上的病症才会消除。
晚上,张氏同妙真一起在旁小憩,她很快就睡了一个时辰了,起床时间妙真正在炮制药材,不由过来帮忙,妙真笑道:“你快些歇下吧。大抵是我之前义诊的经验,如今准备三日的,可今日都已经医治了上百人了,明日再过一日,后日就能回去歇一歇了。等我回去,再派人出去购买药材,到时候就不必这般捉襟见肘了。”
“徐姐姐,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成的,还想那崔宁徵去世了我怎么办?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张氏笑道。
妙真看着她道:“我也不怕,你看这看手相的人天天说什么长寿线什么婚事线,可这些不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么?你如今丧夫了,又没子女,到时候守得一年,嫁人或者不嫁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张氏点头,又道:“我就是怕钱财保不住。我娘家虽然富贵,可是财帛动人心,但是嫁的人也怕不靠谱,被人侵吞了嫁妆。”
“你现在不是认得我了么?又组织了急救队,这样有声望,将来不知道多少人仰慕你这份豪气,不必怕。”妙真安慰道。
张氏又笑了。
二人夜里也没休息,继续帮军士熬药上药缝合伤口,两日之内,急救了二百人左右,萧家的下人还送了十石粮食过来,妙真带着急救队的军士们一起熬小米粥做馍馍,送到了将士们的手中,方才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都一一叮嘱他们,尤其是这里还有一队骑兵,据说是非常剽悍的,先被鞑靼人攻击,如今妙真治疗下他们伤口都得到及时救治,又见这两日她不眠不休,细心照料,不免都道:“萧夫人,末将们在此谢过您了。”
“你们才是国之栋梁,我在此多谢你们。”妙真看着异口同声的军士们,也是十分哽咽。
门口依旧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军士,他看到妙真要起身,妙真忙道:“你快躺下歇息,上回你同我说你死不足惜,可是我要告诉你,每一个人的命都很重要,所以打仗的时候要勇猛,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小军士重重点头。
看,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三从四德,都不值一提,救死扶伤才是真正的大义。
作者有话说:万历年间《宣府镇志》记载,戍边部队配有”医婆”,专治妇科和刀伤。蒙古骑兵突袭张家口时,守将夫人王氏带侍女组成”急救队”,用烧酒消毒、桑皮线缝合伤口,三天救回两百伤兵。朝廷得知后特赐”巾帼医营”匾额,从此九边重镇都有了随军女医。
第77章
两日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妙真回到家中就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昏暗,小喜秉烛进来笑道:“奶奶,哥儿姐儿都没吃饭,就等着您呢。”
妙真起身,把自己在军中的事情说给孩子们听,芙姐儿拿了一缕桑皮线,让妙真教她用布偶上缝制,肇哥儿也要学,她便教孩子们。
另外有诤哥儿年纪还小,妙真索性让他到自己房里睡。
次日,她就拿了银钱出来让平安带着几个下人去城里购置药材,等药材到了,她就先带着下人们清理出来,一起炮制,连下了学的芙姐儿肇哥儿也都过来帮忙。
“咱们可千万不能懈怠,指不定过几日又要去军中医治病人了。”妙真笑道。
小喜道:“咱们家总算也是尽心尽力,把自家的粮食都捐了十石过去。”
“应该的,你不知道有的军士年纪很小,因为世代为军户,不得不上战场。”妙真叹了一口气。
如今都说卫所兵糜烂,可妙真看到的这些人不是不愿意操练,而是内里腐败横行,他们自给自足都难,更何谈操练?
在家几日,妙真就几乎把药材都炮制的差不多了,又带着娘子军们继续赴前线,这次医治的接近三百余人,大部分的伤势愈发严重,连张氏都道:“看着都可怕。”
妙真道:“可不是么?现下大同总督又换了人,还不知道如何。”
但有些欣慰的是,上一批她医治好的骑兵,竟然还突袭胜了一场。
这次医治好了之后,妙真出来时,竟然遇到了萧景时。
“娘子……”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妙真喜极而泣,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无事吧?”
萧景时笑道:“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你怎么样啊?”妙真很关心他,见他黑了一些,瘦了一些,整个人仿佛洗炼过一遍,深知他在前线肯定是碰到许多为难的事情了。
萧景时小声道:“我已经跟朝廷请旨让翁万达过来了,说起来这也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咱们俩都尽力了,不要太过苛求自己。”妙真抚了抚他的脸。
萧景时重重点头,“对,只要做了,咱们就问心无愧。”
夫妻二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赶紧都分开了,实际上萧景时也坚持不了许久了,张达毕竟是老将,人家有自己的一套,不一定都听他的。
还好七月中旬休战,他能回到家中喘一口气,不曾想却接到了调令。
妙真也是十分惊讶:“你是说你现在要回去吏部考功司任主事?”
“是啊,皇上已经派了旁人过来接替了。”萧景时也是无法。
一般巡按御史是八月出巡,时间是一年,但去年翰林院散馆是立冬时节,如今已然是七月,按照正常的,的确是八月有人来换,可是如今不是在打仗么?
妙真不明白,萧景时就道:“也正是因为打仗,皇上肯定要派遣自己的心腹过来。”
原来如此,她就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就快些回京,皇上肯定会召你前去应对,你也好把这里的实情都说给他听。”
她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夫妻俩都上了前线,妙真自己都病了半个月左右才好,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萧景时看着她道:“我就很怕你说的事情应验……”
“要不咱们埋了暗桩在总兵府,将来如果张总兵真的出了意外,仇鸾过来接替,也让这个暗桩替咱们找到证据啊。”妙真道。
萧景时弹了一下妙真的脑门:“小丫头还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