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嘉靖帝问起:“据你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战事呢?”
“军国大事,臣妇一介妇人,不敢妄议。”妙真很谨慎。
嘉靖帝扬了扬手:“无妨,你就说说吧,朕恕你无罪。”
妙真见他这般问,才道:“臣妇听闻是因为通贡一事,再有翁大人不在,所以敢这般攻打,还怒极时说‘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
她能说这些话,恰巧就是因为她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也根本不会说的很委婉,应对非常粗暴,但是直击人心。
好一会儿,才听嘉靖帝问她:“难道通贡就可以解决这些事情么?”
妙真却摇头:“大道理臣妇不懂,但是臣妇年少时,因为太过喜欢东坡,故而读《晁错论》时,读到一句话深有感慨,‘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如果有人跟您建议通贡才行,就必须能够把这件事情交给办好的能臣才行,否则将来办不好,反而由陛下承受。”
嘉靖帝没想到她妇道人家,竟然还颇有见识,不由又笑道:“这话说的很是。”
“陛下,非臣妇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京畿重地,您是千金之躯,一定要好好防备才是。万千臣民,皆系安危于君父身上。”妙真说完又三拜。
嘉靖帝常年修道,性子其实颇为淡漠,但见妙真眼泪盈眶,也忍不住点头:“朕知道了。”
他又接着问前线不少事情,妙真也都一一答复,好一会儿,她从乾清宫出来,有点亢奋又有点害怕。
回到家后,萧景时见她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忙问道:“怎么了?是大公主的病棘手么?”
妙真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我完全不对殿前奏对,全部胡乱说的,我还说有人杀了人家的使者不对,怎么办啊?”
没想到萧景时却一拍大腿:“你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说的完全对啊。”
妙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伴君如伴虎,我真怕我说错了话。”
“你没说错话,你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萧景时笑道。
但他说完,又心中一紧,皇上都赏识真真了,自己日后可要把人看紧些了。
第78章
崔宁徵遗体要送回去时,萧家特地在路上设了路祭,张氏披麻戴孝眼睛都哭红了,她以前总是嫌弃崔宁徵,但他人一死,觊觎她们夫妇财产的人甚至毫不掩饰了,这些都让她觉得人心叵测,光靠自己恐怕很难挣脱出去。
故而,来了一封信,让妙真帮忙送到她娘家,妙真倒是受她所托,正好让家中商船帮忙送去。
再妙真这边也忙,因为黄氏撒手人寰,她还得上门道恼。
陆家乃是京中权势最盛的府邸,她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夫人,还敬陪末座,没有任何特殊待遇,等哭完灵回来的路上,汗湿了的衣裳经风一吹,一股冷意。
刚沐浴换了衣裳,没想到萧素音过来了,妙真赶紧让人把她迎进来。
萧素音是拿了不少菱角芋头过来,只道:“我还是那一年在江南时,常吃这些,不曾想有人送了些给我们爷,我就拿了些过来。”
“怎么好偏你的东西,我也正好有东西送给你呢。前几日家里的商船到了,带了不少土产来,这几日事忙,还未归置出来。”妙真坐下,又把这几日连续参加几场葬礼的事情说了。
以前二房没有进士的时候,每年都是送钱到三房那边,现下虽然也送,但是数目上就没有那么多了,二房倒是也有现成的理由,说要偏一些给萧景时这里。
饶氏在家不免骂二房过河拆桥,如何如何,但三房的银钱上也比以前俭省许多,况且三房人多,难免就起争执。
以前燕窝海参鲍鱼,吃的都要吐了,衣裳四季一二十套,如今通通减半。
萧素音当然也知晓这些,但她不好评判长辈之是非,再者堂兄从宣大回来之后就是吏部主事,在吏部这样的要缺里,她自然要上门走动一二。
“嫂嫂别忙,你们有的只管留着你们自己吃罢了。”萧素音笑道。
她越这么说,妙真还得越去准备,又带着她到库房指挥下人归置,拣了两篓鲜藕、两尾鲥鱼、银鱼酢、腌莼菜、杨梅干、枇杷干给萧素音。
说来奇怪,三房对她还没有这么贴心,反而是妙真这里倒是真有娘家人的样子。
这萧素音和妙真把臂而走,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情:“现如今,我们家的那位最宠周姨娘了,二喜几个独守空房。”
这种妻妾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妙真也只有安慰她道:“她现在就巴不得激你同她相争呢,但我想你如今也有了个儿子,即便你和岑姑爷感情不亲近,只要你在那家里,她还能越过你去不成?她连门都出不了。”
萧素音听了这话颇觉舒畅:“嫂嫂说的是。”
“所以,你管她怎样的?咱们该吃吃该喝喝,你看看你都瘦的快脱相了。你越是为了这些事儿心烦,食不下咽,她看了越是高兴,指不定背后吃东西吃的多欢。”妙真自从宣大回来后,就觉得身体比一切都重要。
萧素音听了也应是。
萧素音又提起一件事:“她家儿子周岁,这个月我们还得去呢,嫂嫂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妙真有些尴尬道:“我们没有收到帖子。”
“那肯定是她忘记了,我都是回去娘家才知道的。”萧素音笑道。
妙真听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同的意思,萧素容是萧家小女儿,是诸姐妹中最漂亮的,后来嫁的也很好。但是她自从嫁人之后,就不怎么和娘家人联系,恐怕原本都没给萧素音帖子。
但妙真不在意这些,她道:“没关系,我这些日子也正忙着呢。”
萧素音从妙真这里回去,把这些土产送到厨房,让她们做清蒸鲥鱼、碧糯佳藕,又去了守备府。
萧素容在闺中时和萧素音感情平平,面上功夫,对饶氏她也是喜欢不起来,若非是饶氏是嫡母,她甚至都懒得接她们。
现如今她丈夫去了宣大,据说到时候回来可能会封指挥佥事,她心里正悬着呢,所以儿子的周岁她都不愿意操办,又听萧素音提起二房的妙真,还道:“你若是漏发了,就赶紧补上一张,又没仇没怨的,何苦呢?”
“哟,我倒是真的忘记了。”萧素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
萧素音就道:“那你记得发就是了。”
忙活完一通,萧素音才到家里,却没想到自己的鲥鱼被人吃了。
“什么?我不是让你们做清蒸鲥鱼的么?怎么只有碧糯佳藕了?”要知道鲥鱼在苏州多,可是在京里却十分难得,皇上赏赐功臣都是赏这个,这若不是萧家的冰鲜船,她也不会得两条。
是以,她准备一条糟了,装小瓮里,另外一条清蒸,只是没想到竟然没人送来,该不会是下人偷吃了吧?
来人道:“是大爷让我们做了吃的。”
岑渊?听说是岑渊吃的就算了。
偏传话的下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今日他们厨下听说岑渊吃不下饭就说厨下有鲥鱼,岑渊就让人做了,端去周姨娘那边了,毕竟他平日都是和周姨娘一起吃。但是现在萧素音问起,下人就推给岑渊,还添了一句:“说是周姨娘爱吃鲥鱼。”
夫妻感情好的时候,下人不敢挑拨,毕竟一对嘴就知道真伪了,但夫妻感情不好,下人们巴不得从中挑唆,两边得好处。
萧素音本就饿的头晕,听到这些愈发心口气的疼:“这是我娘家送给我的,她还真是动土动到我的头上来了。”
身旁的丫头劝道:“奶奶,您且忍一忍吧,大爷偏疼她,您若是闹起来了,又要惹大爷怪罪了。”
“她们岑家就没一个好人。”婆母跟着公公今年六月一起上京探望她们,她分明那般孝顺,就因为岑渊偏宠周姨娘,连那个老太太也跟着爱屋及乌,自己正经儿媳妇反而被嫌弃。
这些苦楚她对四嫂都没法说,上回饶氏说岑渊宠妾灭妻,以至于岑渊和她相敬如宾,自己若是为了这件事情去吵架,到时候反而变成她悭吝。
周姨娘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岑渊就是知道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和萧家素来礼尚往来,也没有占过人家的便宜,吃一条鱼难道都不行么?
妙真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惹起了轩然大波,她正在盘子上的银鱼酢上点缀鲜花,楼琼玉又看她做了两样藕粉糕,不由笑道:“往常都是吃糯藕,今日嫂嫂做成藕粉糕,倒也是新鲜的很。”
“前些日子没功夫,如今正经做些,你四哥和芙姐儿都爱吃。”妙真道。
晚饭就是她们一家五口在一处吃,楼琼玉那边的也是她们一家四口关着门一起用饭,萧景棠现下是大兴县附生,还得等岁考过了,方才能够去参加乡试。
但是提起乡试,萧景棠就提不起劲头来,楼琼玉鼓励他:“你看四哥原先和你是一样的,相差也不大,如今却是吏部官员了,多少人要到咱们家里来送礼都不得入。”
“我怎么没看到啊?”萧景棠道。
楼琼玉摇头:“都被四嫂打发走了,她说不收任何人锱铢,现下出去的都少了。”
萧景棠道:“这也是爱惜羽毛,咱们家里不缺这三瓜两枣的。”
但楼琼玉嘀咕:“这样当然是很好的,可是别人都收,你不收,可不就是不合时宜,到时候被人排挤。”
官场上就是这样,楼琼玉记得她娘曾经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府里,做通判的清廉极了,怎么都不肯疏通说话,帮人家平破冤假错案,但结局是被流放的。
甚至还有一个知县,原先是她爹的上峰,直接被罢官了。
可见在官场最重要的不是做官,而是做人,要懂得和光同尘。
萧景棠听到妻子说这些,自己也说了实话:“我若是当官,定然混的如鱼得水,四哥性情桀骜,不愿意受到束缚,实在是不似官场中人。”
楼琼玉连忙见缝插针:“所以你得好好读书,将来不说为官做宰,咱们也不必总屈居人下。”
另外一边张世华回到南京之后,听说宣大开始打仗了,十分庆幸,还对妙云道:“看来我的运气还是真的不错,那萧景时还要去督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罢了官,他满是愤懑。
妙云想起妙真,也觉得可惜,但今日他看到了邸报,上面写着原宣大巡按御史萧景时辞任,调任吏部主事。
吏部可是管官员升迁的啊,恐怕只要萧景时在一日,他就难以升迁。
张世华气了个倒仰,在家里大呼不公平。
正生气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道:“老爷,冯乡宦去世了。”
“哦?说起来冯家还欠着我几百两呢。”张世华立马起了心思。
当时冯乡宦归乡建宅子,原本不缺木头,张世华却强送了二十根木头,冯乡宦坚持要付钱,知道欠钱到时候被人拿捏不好,张世华就要了五十两左右。如今冯乡宦一死,他可不得讨几百两银子来的。
妙云苦劝:“冯家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了吧。”
“你也别假惺惺的,往年我在任上,那些小吏、富户、秀才们送的银钱,你哪回没收的。”张世华根本不听。
如今仕途无望,还不兴他捞些钱啊。
妙云见他出去了,又想起自己的爹娘,她既然自认是徐通判的长女,就不好和自己的爹娘再有任何联络,否则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她就要被戳破了。
她现在要做到完美无缺,才不会被人怀疑。
这可就苦了徐一鸣和黄氏了,他们夫妻年纪大了,之前女儿成亲还把老本给她做了嫁妆,虽然后来妙云也拿了二百两回来,但这些银钱因为黄氏生了一场病,医了不少钱,钱就入不敷出了。
关键是二人还不知道到哪儿找妙云去?
徐一鸣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去信给二弟三弟吧?尤其是二弟,现在想必日子过的很好,我买了一些船上贩卖的苏州的见闻,上面就有说二弟的女儿,就是咱们侄女妙真作配御史萧氏,在前线救下军士五百余人,圣上亲自赐下牌匾。”
黄氏道:“妙真当年可不如咱们妙云,吃饭爱跷二郎腿,头发常常乱糟糟的,人还懒,家务也都不做,也就是她爹能干,有钱财培养她。”
“是啊,我是无颜见江东父母啊,当年我也比二弟强,可现在呢?”徐一鸣想了想,不如明天自己出去找个活计去做。
黄氏咬咬牙:“也不必,我还记得我有两根银簪子,明日去当了。”
“那可是妙云拿回来送给你的。”徐一鸣摇头。
黄氏道:“你就听我的吧。”
自己爹娘缺钱妙云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外人却向她讨钱来。
徐凌随着公公到南京做官,她早就记着妙云冒充徐妙真的事情,说来也巧,在一家庵堂遇到了徐妙云了。
“徐先生,好久不见啊。”徐凌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即便张世华罢了官,妙云身上穿着南京的云锦,头上更是珠翠环绕,她其实也不是特别打扮的,而是本身身份使然,可看在徐凌眼里,却觉得从前在她家讨生活的女先生,骤然富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