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六)
裴钰当然不会觉得关娴枝认不出他, 他知道,当初以那样极端手段离开裴府的关娴枝,一定对裴家充满了怨恨。
所以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对着关娴枝一礼:“关小姐可能不认识我了,只是在下心里想着,还是欠关小姐一句抱歉。”
“当年关裴两家的恩怨,原与关小姐无关,是裴某因怨恨失了公正之心。”
“哦?”叶奚青意味深长地抬头:“啊,想起来了,原来是裴大人。”
“那裴大人道歉的心有点不诚啊,古代莽汉道歉也要负荆请罪,裴大人就两手空空的来了吗?”
裴钰:……
关娴枝好像变了。
随着登州的飞速崛起, 季嗣音和她手下的那个狠辣扈随, 已经渐渐为所有人熟知。
“垂手灭四族, 杀人更无数。”
所有人都在传扬着她的凶名,因为是个女人,狠毒更不被世人接受,所以她的名气, 已经有点盖过他这个同样杀人如麻的天子鹰犬。
裴钰在听到这个说法时, 还有些不能接受, 不敢相信传言中的那个关娴枝,真的就是他以为的那个关娴枝。
结果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属实,关娴枝竟然真的变了。
裴钰心中隐痛,他不知道关娴枝变成如今模样, 是不是和他有关。
相对无言, 只能低头, 又是一句:“抱歉。”
“哈哈哈。”叶奚青忍不住笑了。
真是和人机一样的男主,搞得她都不忍心报复了。
系统趁机钻出来:“真的?”
“假的。”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她会在他死后说无数次。
给她造成的伤害,没有付出同样的代价,就想偿还?
等她改名为冤头青那天再说吧!
……
叶奚青已经怼天怼地怼人机了,季嗣音还在默默流泪。
郦文鸢真不想看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沉着的声音从纱帐里透出来:“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
季嗣音划拉掉脸上的眼泪,一步步走进纱帐,郦文鸢没拒绝她走近,季嗣音便看清了母亲如今的样子。
美容丹也不能遮住她身上的颓靡,这位伟大的帝王,已经不能离开她的坐榻了。
季嗣音想像以前一样去抱住她,却发现自己是直接着甲进来的。
母亲此刻的身体,是如此脆弱,哪怕是冰冷的死物,也不能承受。
季嗣音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真的很难过,很需要一个人安慰她。
郦文鸢真的受不了了,明明瘫在床上不能动的是她,她女儿看起来却好像比她更需要安慰。
长叹一口气,儿女大概真是母亲前世的债吧,无奈伸出手:“坐过来,让母亲看看你。”
十年的磨砺,让季嗣音多了一丝悍气。
虽说关于她的设定,是文武双全,但还是武点得更全一些。
郦文鸢年轻时身体也很好,但她不只生了季嗣音和南康王这两个孩子。
只剩这两个,是因为只有这两个还活着,刨去活着的这两个,她还有三个没活下来的皇子。
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就不如以前那么强壮了。
所以她很喜欢季嗣音,每当看着和小马驹一样哒哒跑进来,喊她“母皇”的小女儿,她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活力无限的自己。
儿子她也爱,可是只有女儿和她如此相似,仿佛她生命的另一种表达。
看着长大的女儿,一颗心神奇地定了下来,笑吟吟道:“现在可以在母皇的宫里哭,但一会儿出去,不许把眼泪带出去知道吗。”
季嗣音不是当初的小孩儿了,知道这个道理,用力吸了吸鼻子,接过上官兰翌递过来的手帕。
天家母女,或许就是这样,纵有万千感情,也要埋藏在筹谋之后。
季嗣音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郦文鸢:“母皇,您将儿臣从登州召来,有什么是需要永宁做的吗?”
她这话不仅掷地有声,还带着强大的托底气势,而她也确实有镇压乱局的资本。
郦文鸢想不到有一天也需要从女儿身上汲取力量,不由一笑:“你大概猜到了吧,这个时候叫你回来,还能有什么事。”
“又要问到那个问题了,母皇已经问了很多人,现在想问问你。”
“如果母皇要立太子,成为下一个皇帝,你希望那个人是谁呢?”
这道必考题,在进宫之前,叶奚青就给自己的主君,模拟了无数答案。
季嗣音对叶奚青的谏言,一向是言听计从,不假思索。
但这次,她居然没有采用叶奚青的任何标准答案,而是抬头看向母亲,掷地有声道——
“母亲想立谁就立谁,永宁只向您发誓,不管您选择谁,永宁都会助您完成心愿!”
……
季嗣音从宫里出来,脸上看不到一点流泪的痕迹,打马回府,意气风发。
这么多年,哪怕她不在京中,郦文鸢也一直在派人帮她料理公主府,一应陈设,和原来一模一样。
但季嗣音其实已经习惯了登州府,公主府既陌生又熟悉的陈设,除了让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已经找不出当初之情了。
季嗣音顺着熟悉的路去找叶奚青,果然她已经躺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睡。
那谁敢睡啊,睡着了还不是要被你叫起来。
叶奚青强撑了一路,来到公主府自己曾经住的小院,终于可以放心病一场了。
但她敢打赌,季嗣音从宫里回来,肯定会立刻找她。
果然,她来了。
看着一脸沉默的季嗣音,叶奚青身为贴心谋士,还是得尽谋士之责:“公主,和陛下谈得怎么样?”
季嗣音:……
“和你想象的可能有些不一样。”
叶奚青来了兴趣:“怎么个不一样?”
季嗣音看着叶奚青病骨支离,难掩憔悴的身体,其实是有点心疼的。
但叶奚青对她感情的漠视,又让她很生气。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叶奚青一问,就什么都和她说,不管自己什么心情,这次也不例外。
沉着脸将宫里的事全部跟叶奚青汇报,等着她评判,脸阴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果然,叶奚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个回答真是太完美了,比我预设的完美得多,公主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季嗣音却没有被夸到,对着叶奚青怒目而视:“我不是在完美作答,我是真的那么想,只要母皇活着一天,我就会完成她所有心愿!”
“那又有什么区别,陛下的心愿,只能由殿下来完成,这从来不是一件冲突的选项,却因为殿下的真诚,让陛下的心更顺理成章地向您倾斜。”
“我又不是为了让母亲倒向我才那么说!”
“这就更是妙处了,因为殿下和陛下同路,宣誓效忠,都不需要用伪言,选择志同道合的人做盟友,便利点不就在这吗?”
“我不想听这些!我母亲病得很重,有可能哪天就不在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情是什么啊!”
“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不可以分走殿下的哀伤。”
“人都会有走的那一天,不管是谁,我也不例外。”
“我们所有人,都会比殿下先一步离开,殿下的哀伤,是先行之人留给殿下最后的礼物。”
“接下来就是您独自要走的人生了,殿下,您想好怎么独自上路了吗?”
季嗣音:……
虽然早知世间有死亡,但直到至亲之人的死亡降临,人才会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季嗣音在有母亲庇护的时候,一直在做孩子,直到此刻,才茫茫然开始成长。
她的心真的很痛苦,叶奚青却不仅不安慰她,还要拿自己的死恐吓她!
季嗣音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缓解那种无处不在的憋闷。
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泪流满面道:“我一定会完成母皇所有愿望,一定!”
那郦文鸢的愿望是什么呢?
又一次朝会,揭露了她的心愿。
辍朝好几日的郦文鸢,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次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已经瘫痪的双腿。
看见她这副样子,满朝大臣心瞬间定了下来,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郦氏子弟很焦急,郦文鸢用半根胡萝卜,吊了他们半生,却好像总差口气。
季氏心里其实更有把握一些,但也不排除郦文鸢有别的心思,这个女人,对权力的恋栈太深了!
郦文鸢看着下首所有人,神色从容道:“召各位前来,想必各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朕近日身体不佳,且年岁已高,为使江山有继,特与众卿议立太子。”
“在召见众卿前,朕曾与老大人商议,是立郦氏子好,还是立季氏子好?”
“老大人对朕说,当立亲不立远。”
“立亲嘛,自然是南康王与朕最亲,为朕亲生骨肉。”
“但朕的孩子朕知道,南康王仁善有余,而谋断不足,身体孱弱,难承大任。”
“若立他为太子,他是否能担起国之重任,朕也不能知晓。”
“所以朕想请问众卿家,立太子,当立亲,还是立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