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哥儿不以为然,心说这小舅也没个小舅的样子。
卫无歇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听宴哥儿这次不管自己,便可怜兮兮地朝自家二哥看去,“二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非得要耍帅,从窗户进房间,打了个花瓶……”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无谨无情打断:“如果你想另外一只脚也走不了路,我可以去照顾。”
卫无歇便默默地闭上了嘴,一脸悲苦地望向宴哥儿,“小宴,不管怎么说……”
“那你就别说了,我都知道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那骨头虽然没断,然这才养了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去作死,这下吃了苦头,知道锅儿是铁做的了。”宴哥儿不想理会他。
谁知道卫无歇又在后面喊:“你不看僧面,你看佛面,你想想家里的猪,要不是我尽心尽力地照顾,能这么胖么?还有你爹娘去银月滩那些日子,都是我废寝忘食照顾你们兄妹几个。”
他这般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说得又可怜,那宴哥儿终是没法,“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然后过去扶他上楼去。
等卫无谨拴好马上楼来,但见他已经坐在凉台上,喝上了茶吃上了果干,好不恰意。
不由得忍不住问道:“老三,你不会是故意扭伤的脚吧?”扭伤一回脚,就能做几天大爷,还有人伺候。
宴哥儿把这话听进了心里,半信半疑地眯着眼睛朝他望过去,“真的么?”
“你莫要听他说,他从小就黑心肝,他的话万万不能信,何况我一个读书人,能做这种下作之事么?”卫无歇急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写信回凰阳,招来了这个祸星呢?
叫他这样如此陷害自己!
当即就忍不住要指天发誓了。
宴哥儿抬眼看了凉台外面那外头乌云汹涌而来,远处已是火花电闪的,“可别乱发誓了,这雷马上就来了。”
几乎是他这话音才落,一道轰隆隆的巨雷声在头顶炸响。
本来还挨着卫无歇坐在一处的小时默默地与他拉开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卫小舅,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悄悄发誓了?”
所以雷在才响的。
卫无歇闻言,忽一脸憔悴,“多说无益,你们不信我也罢。”连老天爷也要来奚落他几分,难过得他以四十五度角望天叹气。
只是忽卷来一抹风,那随即落下来的雨点,尽数飘洒在了他脸上,一时好不狼狈。
瞧着也是好生可怜。
众人还顾不得笑,那楼下就传来了急促的叫喊声:“宴哥儿,在不在家里?”
大家闻声齐齐朝楼下望过去,只见阿坎顶着一片芋头叶子疾步朝着院子里跑来。
谢明珠见此,忙取了伞要去接他,忽然叫一只长臂抢过,卫无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去。”
还没等谢明珠反应过来,但见他已经走到楼梯口,撑伞下楼,很快便与淋湿了半个身子的阿坎上来。
阿坎一边拍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朝着屋檐外的大雨埋怨:“真是的,比那娃娃脸变得还要快,我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好好的,才到后院的椰树林,就忽然下起雨来。”
然后从怀里宝贝一般取出一封信来,笑盈盈地递给谢明珠:“阿羡来的信,我估摸着才到顾州地境,就急忙给你写信回来了。”
卫无谨站在阿坎身后,朝外抖落着伞面的雨水,目光却在听到他的话后,不自觉朝那信笺上撇过去。
强烈的好奇心,已叫他将什么是非礼勿视给抛之脑后了。
第68章
只见是信封上从右至左竖,姓名地址,皆是行书字体,虽谈不上什么大家风骨,但也是写得行云流水,顾盼呼应。
他正想着,三弟说那月之羡不曾上过学,只与谢明珠学了些字,听了些典故。
便想多半是找人代写的家书罢了。
然这时候就听得朝谢明珠身边凑的宴哥儿不甘又羡慕地叫起来,“真是没天理,我练了这么多年的字,爹才写了几天,怎么又比以前写得更好了?”
谢明珠对月之羡这字也十分满意,但同样惊讶于他的学习能力,真是玩万里挑一的天才。
现在自己真信了他当初的话,说在海神庙外面玩,看着看着就把大家打铁木工等烧窑等技术都全给学了。
而自己这具身体原主更擅长行书,簪花小楷一般,自己继承了这具身体,连带着原主的这一手字也一并拥有了。
所以当时教月之羡的时候,他选的这行书,便是此刻这每一个字,都与自己的字有几分似曾相识之境。
只是他再这么练下去,莫不是有朝一日,把自己超了就算了,真要写成一个大家。
而依照谢明珠对月之羡的了解,开篇必然是媳妇两字,避免他在信里写什么出格的话,所以没有马上打开。
眼见小时也举着小手挤过来,叫嚷着:“我要看看爹爹写了什么?”·便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你边儿去,字都不认得一个。”
卫无谨原本正因听到宴哥儿的话心中大骇,难以置信一个才初学识字的人,短短时间里竟然连字都写得这么好,正感慨是个什么奇才,忽见笑容满面的谢明珠眉眼间全是对那封信的期许。
不知为何,忽有些羡慕那远在顾州的月之羡,他即便不在,仍旧有这许多人牵挂着他,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将他给放在心上。
一时之间,对于这月之羡也是越发好奇起来。
谢明珠将信收了,又看这骤雨突袭,依照这岭南的天气,想来也是下不了多会儿,便招呼他坐下,“阿坎哥,你也别着急回去,这雨想来也下不了多久。”
阿坎应声,好一阵子没有过来了,也是挂记着宴哥儿的学习,尤其是听到自家大儿子回来说,不免是好奇起来,只朝他问起:“如今在学堂里觉得怎样?我听阿逖讲农先生如今都是给你单独布置功课?旁人回来还在练大字,你却已经在在做文章了?都写了什么,拿来我看看。”
宴哥儿闻声,自是去屋子里将自己这些天写的几篇文章都拿来给他看。
阿坎只瞧了一眼那题目,黝黑的脸上,一双浓眉就蹙起,“农先生怎给你这些个?”但随着他翻看那厚厚的一叠纸,只见每一篇都洋洋洒洒给写满了,不免又诧异地看了看宴哥儿一眼。
这怕是叫家里的孩子练大字,未必都能写得这么密集吧?
这才垂眸仔细看起来。
随着夜色越来越浓,一旁的卫无谨将灯盏往他跟前推了推。那些文章他自己都看过,虽略显稚嫩,但对于一个九岁不到的孩子来说,已是十分难得,只怕那些十四五岁下场的也未必能写出来。
想到这是自己的亲外甥,脸上不觉得也多了几分自豪。
而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卫无歇,这会儿拄着棍子坐在边上,他近来都关心地里的庄稼,然后又跑去了演武场,自然是没有留意宴哥儿的学习问题。
途经听得阿坎的话,也将脑袋凑过去了几分。
他们自在这里看着,谢明珠进了厨房,小晴也尾随过去,跟着打下手,将原本准备得差不多的晚饭,都给端过来。
那卫无谨见此,也过去帮忙。
等他们这里将半张桌子都摆满了饭菜,阿坎被这饭菜香味吸引,方将头抬起来,眼里还满是震撼。
不否认宴哥儿本身就聪明,但也不能抹去了这外在环境的因素,到底是京都来的孩子,哪里是他们这偏远之地的孩子能比得了的?
即便是没有正经去过学堂,可每日在那样的环境下熏陶,耳目濡染,见地也远超这乡下的孩子们。
一时想到自家阿逖,他也日日刻苦,可是没有好的教育资源,只怕这学识,多半也就是这样了。
又想到宴哥儿如今已经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只怕要不了多久,农先生也是没什么可教给他的了。
不免是担心起来,“这样下去,想来也快在农先生这里肄业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朝谢明珠看过去:“你可有什么打算?”
谢明珠摇着头,“他年纪还小,送去州府我是不放心的。”一面下意识地朝卫无歇瞧去,不管如何说,他虽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青年才俊,但要说学识见解,那肯定是远超过农先生的。
所以此刻也朝卫无歇提议道:“卫三,你看你这脚,演武场你也别想了,但你一身学识,总在这院子里刨土,也非长久之计,不如你收几个学生?”
“我?”坦白地说,卫无歇现在是没有自信的,尤其是瞧见外甥这文章,想来要不了几年,就追上了自己。
于是连连摆手:“我不成啊。”
但阿坎却觉得这主意是不错的,连道:“卫三兄弟,你也莫要推辞,妄自菲薄了。我觉得明珠这建议极好。”
卫无歇还是摇着头:“城里本就没几个人上学,即便我是没有功名在身上,就怕人家听着我是外头来的,就图这名头非要到我这里来,那回头岂不是断了农先生的生路不是?”
他这话,颇有些叫卫无谨诧异,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弟弟,什么时候也会考虑起了别人来。按照以前,只怕他还要因为大家闻讯来拜他做先生而洋洋得意呢!
看来在这广茂县待久了,的确是叫三弟受益良多。
便道:“方才阿坎大哥说得不错,再过些日子,只怕农先生的确没有东西教给宴哥儿了。想来城里像是他这样的学生不少,那有条件的人家尚且好说,只管到州府去求学,可是若是没有条件的,便只能生生断送了这学业。”
谢明珠在一旁听着,又怕饭菜凉了,只催促他们先吃饭,“雨还在下,阿坎大哥也不着急走,吃完饭了你们再慢慢商议也不迟。”
如此几人这才作罢,等吃过了饭,跟着将桌子收拾干净,碗筷洗了。
见雨还没停,阿坎也索性安心坐下,继续与卫无歇说这教书育人之事。
谢明珠在一旁听着,本来也是她提议卫无歇在此处做先生的,当即见他如此多顾虑,心里也是有了主意,转头与阿坎提了一嘴。
县里虽然办不起县学,但是自己组建个书院,将孩童们都聚集起来读书,应该也是成的。
到时候所要的先生,哪里只有一个两个?
阿坎听了自然是动心,可是衙门里哪里有钱花在这上头,最多是能提供个环境罢了。
而且现在除了农先生,也就是卫无歇一个人,而且他眼下还不同意呢!
还有最叫阿坎担心的是,能招得几个学生?
正发愁着,又听谢明珠说:“你要担心银子,其实大可不必。”一面看朝卫无歇兄弟两个:“只要能劝着他们兄弟俩入书院做先生,那名声自然就有了,到时候四个打渔队里多少孩子,听着声音就来了。”
那些人可不缺银子,他们只是嫌弃农先生见识不够罢了。
人家嫌弃也没错,农先生这一辈子,只怕最远就只去过州府罢了,如此所观所闻,只有这小小一方天地,没有什么见识。
没有见识,学问又有限,所以眼界思想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由他给孩子们做先生,只是简单地教书识字,他肯定是尽职尽责的,但奈何才学见识都有限,真做了人家孩子的启蒙,到底不够资格。
而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思想,若是叫他启蒙,孩子一辈子的思想境界,只怕也就只有那么大,以后就算是再遇到更好的先生,那思想境界也是难以冲破桎梏。
因为脑子里,装的都是启蒙先生的境界,早就被定格住了。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高费将自家的孩子都送到那州府去读。
可若是此处有可胜任的先生,他们肯定自然愿意将自家孩子留在眼前,合家欢聚;二来又能节约一大笔开销。
因此根本就不怕招不到学生。
她这么一说,阿坎隐隐有些心动,只将期待的目光朝着兄弟两个看过去。
可心里其实都清楚,即便卫二公子担任民兵队的总教头,但想来也不会待多久!这小小的广茂县如何能雨凰阳那种繁荣富裕的大州府相比?
所以不大确定,这兄弟里俩在此处留多久!
但能待一天就算一天,都是赚的。
卫无谨虽才来了短短不到几日,但对于这广茂县的环境也是感触良多,加上他暂时也不打算回凰阳,故而见到阿坎投递来的期待目光,便也点头应下,“我想来能待个半年起,你们若是觉得可行,真建了书院,我偶尔来教一两节课,也不是不行。”
卫无歇震惊,“二哥你居然要留这么久?”不过转而一想,那朝廷诡谲纷争,还不知道要何时才结束呢!
这都是没准的。
又见二哥都答应了,此刻阿坎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也应了下来:“你们若是不嫌弃我,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