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目前还不清楚,但也乐得去给他说眼下广茂县的处境。
海盗不知什么时候就打来了,尤其是现在卫无谨去了那州府,也还没个音讯,莫叶风沙四家会不会因此得罪州府的主家,回头惹恼了主家,那海盗会不会忽然杀进县里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民兵是训练了一阵子,可才多少人啊?武器也都还没配全。
因此只要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谢明珠都想给利用起来。
如今见王机子一脸沉思,似对这陈县令二人也好奇,便也是与他耐心说起两人在地方上的种种仁政。
尤其是那衙门的艰难之处。
王机子知道此处贫穷,但是如今听得谢明珠说,偌大的一个衙门,小吏们时常领不上月奉是常有的事情。
官服皂衣破烂缝缝补补又三年更是再寻常不过。
就是此前没得月之羡借出去的这两千两白银,他们连配刀都没有,破破烂烂的全靠自己修补。
风灾后,石鱼寨一个晚上便被海盗们杀了个干净,只逃了几十口命大的,如今在银月滩安家。
可一味躲也不是那长久之计,方有了这民兵团的组建,可要真将这队伍培养起来,足够与海盗对抗,还不知要越过多少困难呢!
王机子听她提起海盗之事,自也问起了州府那边的守备军。
“此事守备军为何不出军?”此地的守备军,不就是为了打海盗而设立的么?王机子皱起眉头,哪怕还有些没有完全消化谢明珠所说的这些话。
但没听到她提起守备军对抗海盗之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这时候宴哥儿兄妹几个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听到这话,不等谢明珠开口解释,就一脸愤怒地说:“我们县可请不起,要他们出动,得万两银子打底,上不封顶。”
广茂县要是有这些银子,哪里还需要请这些人?
‘啪’地一下,听到这话的王机子愤怒得有些没有控制住情绪,气得一巴掌用力地拍在桌上。
然而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但见酱油罐已经跳上去了,抬起毛茸茸的小手,就往王机子手上一阵连环拍。
谢明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着了,连忙喊:“酱油罐快住手!”心想着小猫儿果真不愧是灶神菩萨跟前拜过的,这样护家,把爱国和小黑都给比了下去。
人家王机子只是愤怒之下没控制住情绪,拍了一下桌子,她就跳上来打人。
宴哥儿听到她的喊话后,眼疾手快地赶紧去抱住酱油罐,一脸担心,“王爷爷你没事吧?”
王机子被这酱油罐一打,也冷静了下来,如今看着酱油罐哈哈大笑:“没露爪子,无碍。不过这小猫有些意思。”一面试图伸手去摸一下酱油罐的脑袋。
但是酱油罐抬起自己那戴着白手套的爪子,就要继续扇。
无奈宴哥儿赶紧给抱开。
谢明珠也趁机让宴哥儿他们抱着猫儿下楼去,顺道吩咐着:“去菜园子里多摘些菜,今儿你爹回来了,又有王爷爷在,娘给你们煮凉锅吃。”
其实就是钵钵鸡,她辣椒花椒等佐料都不缺,调个料轻松得很。
几个孩子一听,自然是欢喜,小晴马上就要去找笼子,“那我去池塘里下几只虾。”
小暖也连忙开口:“娘,那我们多捅些果子。”风灾过去,也是好一阵子了,大部份果树都重新挂了果子,现在陆陆续续成熟。
月之羡这个男人也没在家,谢明珠是有些力气,但却不擅长爬树,故而就用一根竹竿编了个竹篓子,用老捅果子。
果子就直接落在那竹篓子里,不会落下在地上砸坏。
虽有些重量,但几个孩子能扶起一根。
“好,都小心些。”谢明珠颔首应着,见太阳还晒得很,“把草笠戴上。”
几个小娃儿应着,猫猫狗狗的一窜,全下了楼去。
谢明珠刚才看到王机子在听得守备军要钱才肯出军的时候,就越发证明了自己的怀疑,寻常老头子,在听到守备军要钱的时候,可不是愤怒,而是惊恐,质问怎要这么多的银子?
然后感慨自己只怕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呢!
可这王机子的反应,分明就是想训斥那守备军。
这不对劲,叫她看来,更像是个上位者的姿态。
故而才将孩子们都打发走。
王机子看着一帮孩子领着猫狗下楼,只觉得又是一派田园怡然。
谁知道这时候谢明珠问:“我信里与阿羡说,叫多买些书,老爷子可知晓,他究竟买了多少?”
说起书,王机子想起一大堆盗版,没个好气,“都是二道贩子手里买的,全是油墨花就算了,印错的地方还比比皆是,叫我说,买来也是作废的。”
谢明珠却觉得有就不错的了,还挑个什么?不过这话从能随手就掏出几本古籍的王机子嘴里说出来,倒也正常。
只是想起书院里现在除了桌椅,多余的一本书都没有,便叹着气:“总比没有的好,我们前阵子筹办了一间书院,本地的一位先生加上卫家兄弟两个,总算是得了些样子,去州府读书的孩子们也偶转回来了,只是可惜……”
虽然她是为了在王机子面前卖惨,可那些孩子是真的惨,如今她再度说起,也忍不住难过。
“可惜什么?”王机子心说既是自己建了书院,那也算是有个好的开端了。
谢明珠只将孩子们在书院受辱之事说起来,又道那卫无谨此番去州府给孩子们讨公道,也不知几时能得答案。
眼里满是担忧,“卫家虽是有些名声,但这山遥水远的,也不知那州府的人认不认卫老太师。”
而此刻的王机子却已是因为那些孩子在州府受欺辱一事,甚至转回来了后,对方还追到此处继续羞辱践踏,气得又想拍桌子。
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明珠说的卫家公子,还有这卫老太师。
脸色方好看了几分,“哼,算是这卫敦宜还生了两个有用的儿子。不过他离朝多年,这些地方官员,未必还买这份帐。”
一面深吸了口气,似也认真思考起来,如何替这帮孩子讨公道。
谢明珠其实还不知道为卫老太师叫什么名字,所以听他说卫敦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直至此刻见王机子沉眉思虑,方意识到他口里卫敦宜,只怕就是宴哥儿的外祖父了。
那么果然叫自己猜中了,这王机子果真非那寻常之辈。
就在她心中暗自大喜,想着如何让王机子彻底留下来之时,忽然发现王机子目光朝自己落来,满目全是审视之味。
然后问了一句:“你原籍何处?”
王机子此刻对谢明珠,多了几分好奇。
她是真想将王机子留下来,何况又瞒不住的,便也是坦诚相告,“我原籍西蜀,父亲亡故后,嫁入京都,先夫镇北侯萧定远。”
听得此话,王机子目光一凝,满是惊讶,随后又是释然,“我便说,那卫家的小子们怎到此处来?”他没记错的话,萧定远当年骗了卫家的那个女儿。
卫敦宜也是觉得此事丢尽了颜面,才告老还乡回凰阳养老的。
谢明珠继续说道:“二王爷之案后,我们皆被流放,此处男多女少,鼓励我们女子再嫁,我带着几个孩子,如果去了晒盐场,都没有活路,便答应了下来。”
没有孩子,她也嫁,对方可是月之羡。
但这话哪里能同王机子说。
谁料王机子听得她的这话,却是长叹了口气,“此事,是朝廷对不住你们。”镇北侯的私事他不过问,可是他在的时候,北方安定,百姓从未受半分欺辱。
同样,也知道那些年谢明珠的嫁妆,都用在了北方军费之上。
可因朝廷那点勾心斗角,将他们这些无辜之人给牵连。
而谢明珠则被他这话吓了一跳:“王老爷子,此话可不敢乱说。”敢怪朝廷?怕不是活腻了。
王机子冷哼一声,似乎并未在意,“你放心,此事,总有给你们一个公道的时候。”又颇有深意地看了谢明珠一眼,“我来时便想,阿羡那小子将你夸上了天,我还想这等偏僻之地,怎有如此厉害的女子。如今看来,他倒是一句没有夸错,你确实聪明。”
旋即朝谢明珠笑了笑,问她:“那你如今,可猜到老夫的身份了?”
谢明珠摇头,猜到的话,哪里还用这样试探。
王机子如今也没有要瞒着谢明珠的意思了,何况她如此聪明就算了,更是和阿羡那小子一样,一心都在百姓的身上。
不提早前她那泼天富贵的嫁妆全撒在了北方。
就眼下,她虽没直言,可无论是建造民兵队伍或是书院,她应该都有所参与,不然不可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做到的,她们也想不到这么多。
这让王机子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徒弟。
只是从前他觉得这个徒弟蠢,被情爱迷花了眼,可现倒是醒悟了,可却又弄出这些……
谢明珠此刻出现在岭南,也有她的些许责任。
他叹了口气,“《云中全书》乃老夫带领弟子所著。”
此话一出,谢明珠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把身后的椅子都给掀翻了。
不怪她如此失态,而是眼前坐着的是一个活着的当世名儒。
这不是卫太师能比的,这部《云中全书》就好比永乐大典,能编纂的人,不但是要有身份地位,还要有寻常人没有的学识。
所以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却能随手掏出古籍的老头子,完全包万古流芳。
而且除了这《云中全书》,他的对读书人的功绩可不是一星半点,比如补全了好几个残缺古籍,又开创了道儒合一的学派。
有着类似自己那个世界上《论语》一书的著作,现在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学他的那本书籍。
但谢明珠觉得,他其实更像是自己世界上的庄子。
因为他们俩的以自由为思想核心。
而王机子看着眼前谢明珠的震惊,不由得笑起来,“老朽有这么可怕么?比看到皇帝还叫你觉得恐怖?”
谢明珠摇着头,一面弯腰去扶起椅子,“不是可怕,是……有些匪夷所思。而且皇帝历朝历代,不知出了多少个,但是圣人,千年难出一个,更何况是活着的。”
皇帝和圣人比,算什么?
王机子摆摆手,“什么圣人不圣人的,老朽也是凡人之躯。”而且一如暮色的蜉蝣,生命将进入这个世界的终点,去往另外的世界。
不过见谢明珠对自己一下就这样尊崇起来,觉得好没意思,“还是阿羡那小子好,在他眼前,我就是我。”而不是大家眼中的所谓圣人。
而且他也有愧为这称呼,这些年见了多少贫弱病老,却始终无法改变他们的现状。
天下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读不起书的人,比比皆是。
谢明珠不觉好笑,要做凡人还不容易?“那行,您老既是嫌我太过于规矩了些,那往后就当您是家中长辈,到时候可不要反过来嫌弃我是那无礼之辈。”
正说着,楼下传来卫无歇的声音,“小宴?”
谢明珠急忙看了王机子一眼,“他认识您老不?”
王机子直摇头,“卫家的,除了老大,别的小子老朽都还没见过。”
话音才落下,卫无谨人已经到了楼梯口,目光如同早前来家里的陈县令二人一般,到处搜寻,见了谢明珠就直接问:“不是说买了许多书来么?怎么没见着?”
“全都下在了长皋家。”谢明珠答着,示意他过来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