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坎找来的时候,谢明珠和村里一个妇人正扛着一根木头,往房基上送去。
“明珠。”他喊了一声。
谢明珠顿住脚步,与那位嫂子说了一句,两人将木头放过去,她才朝阿坎走来,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阿坎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梳得跟男子一样,但衣裳又是裙子的少女。
只是那裙子上,污垢斑斑,她整个人也浑身臭熏熏的,更像是个乞儿。
这让谢明珠想到了当时流放路上的他们一家子。
这便是柳颂凌了,她那天晚上听到了陈县令和方主薄的话,便打定了主意跟着阿坎出城,然后自己去石鱼寨找无歇哥哥。
她一个晚上都没敢睡,就是怕错过时机。
没想到阿坎早上才来衙门,听得要回家一趟,便说有东西要带回去。
柳颂凌在城里是自由的,她偷偷跟在阿坎身后,翻进了他家,躲在了那车上绑着的大坛子里。
又困又热,没多会儿她就睡着了。
还是阿坎出了城,走了很久,车轱辘压在一处苔藓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车痕不对劲,这才想起给爹带的坛子。
打开一看,傻了眼。
但这会儿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没法将她送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给继续带着走。
而半路醒来的柳颂凌,被阿坎发现了,自然也没能去石鱼寨,夜里担心她逃跑,阿坎还给她捆起来。
沙老头和沙婆子也在这边,阿坎没法将她扔家里,只得一起给带了过来。
眼下,她也看到了谢明珠。
对于谢明珠更为记忆犹新。
一来是她比之前自己找来送去给表姐的那些美人都还要美,出于女人天生的嫉妒心,她一开始就看谢明珠不顺眼。
她的认知里,这种漂亮的女人,都是狐媚子。
像是她爹藏起来的那一窝,而自己明明知道,却不敢告诉多病的母亲,就怕她一下气急攻心,销香玉殒。
所以对于谢明珠这种过份漂亮的女人,她都充满了戒备之心。
二来,他们城里遇到过两次,第一次看到谢明珠打人时候的彪悍,更是记忆犹新。
此刻又看她和一个身材粗壮的妇人一起扛木头,不由得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似害怕下一瞬,自己也会被拉去跟着一起干活。
然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声音,语气里尽带着嘲讽,“呵,原来是你啊。”
宴哥儿也来这边帮忙,重活做不了,但是跟大家一起把散乱的椰树枝给绑起来,一片片先提前给绑扎好,到时候再放到房顶上,就更牢固了。
大风天也不怕被吹散。
他也认出了,跟着阿坎大伯来的这人,就是那天对娘品头论足那人。
此刻见对方这个样子,到底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可柳颂凌对他却没有任何印象,所以不明白一个小孩子对自己的敌意为何这样大。
谢明珠自然也看到了柳颂凌,和自己那天所看到华贵高不可攀,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但也没去多理会她,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好惨。再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哪里又配自己在她身上浪费心思?
所以只询问着阿坎,“阿坎哥找我有什么事么?”
阿坎方才来时的路上,已经得知了月之羡去了石鱼寨还没回来,现在只有谢明珠在,一时也是十分发愁,“我奉大人之命,来请你和阿羡,去城里共议制糖之事。”
但现在阿羡不在,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等?
还是先把谢明珠带回去。
谢明珠还以为,才经石鱼寨这事,也许陈县令又要过一阵才得空,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关头,如此迫不及待地吩咐了阿坎来找自己和阿羡。
“几时去?可否等一等,我想等阿羡回来了,再一起去。”他若不回来,自己去了城里也不安心,而且这几个孩子,是一起带过去,还是怎么说?
阿坎想着大人也没说什么时候去,只说越快越好,可现在阿羡不在,明显快不了。
索性想自己也好些时日没回来了,村子里变了样子也不知道,正好现在村子里也忙,便一咬牙,答应了,“那好,就等阿羡回来了,再一起去。”
如此这般,他自己也撸起袖子,准备跟大家一起帮忙。
那柳颂凌呆呆地站在一旁,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明珠半点不理会自己?明明那天自己和无歇哥哥说她的时候,她都听到了。
不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自己这般落魄,她怎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自己一下?
却不知,这会儿谢明珠跟阿坎干活的时候,已经问明了她的身份,更意外地听到了当时那个一脸傲居说自己粗鄙的男人,特么还是宴哥儿的小舅舅。
虽然阿坎说还不确定两人的身份,打发去几处矿山和晒盐场都还没得消息,帮他们送去凰阳的信,也不知几时能得结果。
但谢明珠几乎可以肯定,两人这身份是假不得的。
只是想到月之羡从卫无歇手里赚的那五千两银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买卖离手,概不退货。
哪怕现在有了这层关系,那也绝对不可能退给他们。
又见那柳颂凌手足无措站在边上,想伸手跟着帮忙,又不知如何下手,倒也可怜。
一面联想到她和卫无歇跑到了这岭南,孤男寡女的,说不准往后就是宴哥儿的小舅妈,故而也是先不去计较他们俩那日的冒犯之举。
喊了宴哥儿过来,“你去领她家里去,叫拿一套我的衣裳给她换洗干净吧。”
“凭什么?”宴哥儿像是个炸毛的猫儿,眼里满是反对抵触。“娘,您忘记您跟我们说过,有时候个善良就是害自己。”说好的乱世先杀圣母呢?
这虽没乱世,可是那女人羞辱娘,娘怎么还要以德报怨?
谢明珠趁着擦汗的功夫,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管,先听娘的。”
宴哥儿认真地看着谢明珠,确定她果然不是和自己开玩笑,这才作罢。
只不过虽没再反对娘的话,但却将一肚子的气全撒在了柳颂凌身上。
走过去就摆着一张臭脸地朝她使唤着:“你,跟我来。”
柳颂凌看了一眼远处的阿坎,坦白地说,这个陌生的村寨,她谁也信不过,反而觉得跟着阿坎才最安全,毕竟他怎么说,也是衙门的人。
但现在看到阿坎朝自己点头,虽不明白他是是意思,不过应该不会害自己的性命吧?
被开阳公主宠爱长大,保护得犹如如同温室花朵的柳颂凌,可没一点防人的心思。
所以她抬起脚步,跟在了宴哥儿身后。
两人一起穿过椰树林,没想到看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他们家。
谢明珠在得知海盗抢劫石鱼寨的时候,家里的窗帘就都全收起来了,连带着帐子也没留。
小晴带着妹妹们在凉台上在擀面,厨房里太热了,家里该打扫的地方也都收拾过了,她们便琢磨做些面条。
这面条用娘的方法,先蒸一遍,然后再用棕榈油炸一遍,就可以存放很久很久。
当然,她们做这个,是为了爹娘忙起来的时候方便吃。
尤其是爹这一次,匆匆忙忙跟着村里人去了石鱼寨,自己带的生米,到了那边还要煮,肯定没有这个面方便。
这面到时候用热水泡一下就可以吃了,再加上两勺鱼酱,能吃得又香又饱。
小时帮不上忙,就托着腮帮子在一边看,然后看姐姐们将细细的面条来回窜在细细的竹枝上,一起连带着竹枝拿到蒸笼里去蒸。
谢明珠不会擀面,所以上次小晴带着小晚小暖做面条的时候,谢明珠就是这样做面胚的。
不过当时小时睡觉了,没看到。
所以今天觉得尤为稀奇。
忽然,她看到哥哥带从远处的椰树林里出现,顿时一脸惊喜地从凳子上跳下,跑到那视野开阔的地方,朝他挥手大喊,“哥哥!”
宴哥儿自然也看到了妹妹,一路上因为柳颂凌都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小心些,去阴凉的地方。”
对这个小妹,虽然有时候她调皮欠揍,但仍旧是全家的心肝宠。
他加快不了脚步,见柳颂凌没跟上,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催促,“你一个大人怎么这样无用,白长了两条腿。”
这一阵子所受到的屈辱,柳颂凌觉得是几辈子都没有的,但因为太多,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到现在的麻木不仁。
所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尽量加快了脚步。
然后穿过一片稻田,路过菜畦,跨过小溪,进了这开满了蜀葵的院子,后院那边还能听到咯咯哒的鸡叫声,刚才在楼上喊哥哥的那个小娃娃已经跑下来了。
小时一把抱住宴哥儿,“姐姐们在做面条呢!今晚我们就吃面条。”可惜想到爹爹今晚吃不到,心里有些难过,不由得喃喃叨念起来:“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来?”
念叨完了,这才看到跟着哥哥来的人,顿时惊慌地叫起来:“哥哥,你哪里带来的叫花子?”
宴哥儿这才想起这柳颂凌,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上楼给你拿衣裳。
他是绝对不可能带这个女人上楼上,烧水给她洗澡的。
柳颂凌大惊,这小男孩看来也没那么讨厌嘛,居然要给自己拿衣裳?她这一身衣裳,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天,不说每日的臭汗,就是那两天去草市里扫地,也弄了不少污垢。
于是满脸大喜,“小孩你真好。”
“呵。”宴哥儿给了她一个厌恶的冷笑,拉起小时的手一起上楼,还不忘叮嘱她:“那个女人是疯子,你们要离她远一些。”
这话,他丝毫不避讳柳颂凌。
然柳颂凌早就无所谓了。
自打他们被抢,来衙门那天,就被定性为疯子了。
很快,宴哥儿就拿着当初谢明珠流放时候穿的那套衣裳下来,虽然厚,但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塞给柳颂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洗澡。”
柳颂凌没留意到那是囚服,反正捧在手里,闻到了属于干净衣裳散发出的那种清香,已经觉得快要幸福得晕过去。
不敢想有一天她能从一套干净衣裳上,获得许多金银珠宝都给不了幸福感。
忍不住用力吸着鼻子嗅了嗅,“好。”
宴哥儿将她带到瀑布底下,又塞了她一包海带碎末,“头也洗一洗,脏死了。”他现在是真害怕心地善良的娘,晚上会留这个女人在家里住,所以她这鸡窝一样的头最好也洗一洗。
柳颂凌满脸感激。
宴哥儿指着那瀑布底下,“那边有些深,你不过去,不然淹死了没人发现。”其实淹不死人,但怕这个女人是旱鸭子,自己把自己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