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笑开颜:“爸爸,你这话说的,我不是乐观,我这是对我自己实力的自信!我要是没有这点自信,没有这点能力,我能这么随随便便折腾吗?我是年纪轻,但又不是傻。”
梅锦起身,走前拍了下她脑壳:“我看你傻得不轻。”
知微捂着头顶,颇为怨念道:“妈妈!我就是不傻,也要被你打傻了。”
知微去上工农兵大学的时候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梅锦给她收拾着行李,瞧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知微瞧着她的脸色,道:“妈妈,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梅锦坐在床沿,在大腿上叠着衣服,看着她有些犹豫道,“我是觉得,要不你再等等高考呢?”这离恢复高考也没多久了,别到时候工农兵大学白读。
“不等了。”知微弯腰把衣服放进箱子里。
梅锦瞧着她,知道她心里一向最有主意,也就不再多说。
……
1977年十月,在知微去读工农兵大学的第二个学年,国家各大媒体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消息像一阵惊雷,迅速传遍了全国各个角落,知微所在的工农兵大学自然也沸腾了,校园、走廊、宿舍,到处都能听到关于“恢复高考”的激烈讨论。
有人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准备抓住这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有人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基础太差,无法应对真正的考试,还有像知微这样正在读工农兵大学的学员,那心情更是复杂。
这天下午没课,知微坐在宿舍的床上,手里捏着家里刚寄来的信,信是梁满仓写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刚劲有力:“知微,高考恢复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知道,这是国家选拔人才的正途,意义重大。你当初选择去工农兵大学,是想求改变,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改何去何从,你要慎重思量。你妈妈担心你工农兵学业未成,又仓促备考,会两头落空,但我们知你心性,既有抱负,亦有韧性。无论你作何决定,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唯望你勿忘初心,脚踏实地,戒骄戒躁。”
知微反复看着这几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对于父母的信任,心中不可谓不感动,她当初离开机要科,不就是觉得沉闷,想寻求更广阔的天地吗?如今高考已经恢复,这是一条更被认可、更能系统学习知识的道路,不管怎么样,她是一定要走上去试试的。
但她现在已经是工农兵的大学生,学业进行到一半,如果现在放弃去准备高考,万一考不上呢?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初跟爸妈讨论的时候,她还大言不惭放话说,只要恢复高考,她就一定去考,但真当站在分岔路口去选择的时候,她又如何不迷茫不忐忑。
知微把信折好,塞回信封,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有些心神不宁,整个人也被两头拉扯,上课也经常走神。
思来想去,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梅锦接的:“喂?”
“妈妈……”
“是知微啊,怎么样,妈妈给你寄的毛衣收到了吗?还合身吗?”梅锦声音软和下来,又冲那边的梁满仓招了招手,口语道,“闺女的电话。”
梁满仓赶忙坐过去,将耳朵凑到话筒边一块儿听。
“收到了,穿着正合适。”知微用手绕着电话线,声音中都透着纠结。
知女莫若母,梅锦一听她声音就知道她打来这个电话的目的,问:“这高考恢复了,你是不是想问问我们的意见?”
知微点点头,又意识到在打电话,“嗯”了声。
梅锦笑了下,将听筒换到另一只耳朵,梁满仓瞧她一眼,无奈地跟着换位置。
“你爸爸给你写了信,信里说了,我担心你去参加高考会准备得不充分,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知微愣了下,反应过来,这说明她肯定会选择参加高考。
意识到这一点,知微也笑了,心中好像有一层膜被冲破,是了,按照她的性格,就算现在纠结,最后也一定会选择去参加高考。
毕竟那可是高考,是她从小的梦想,说梦想好像有些大,但自她上学后,知道上大学要先参加高考时,她就一直自信着自己一定会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突然又想起在家中的房间里,挂在床头的那只绿色书包,很老的款式了,放在这时候已经有些过时,但那只包的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缝制的。
里面的那把花生,现在只剩下了壳,花生仁早已被当成种子种到泥土里,一小捧花生,长出了一小片的花生苗,到了收获的时候,将花生从地里扒出来,花生壳上沾满了泥土,用拇指食指一摁,壳被分开,露出里面嫩嫩的花生仁,放到嘴里嚼,没有晒过炒过的花生口感是软的生的,甚至还有隐隐的汁水。
她道:“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参加高考。”
电话挂断,梅锦笑了笑。
梁满仓看着她,眼睛睁大:“怎么给挂了,我还没说话呢。”
梅锦昂着下巴:“那你再给打回去?”
第83章 大学报道 1977年12月,知微……
1977年12月, 知微参加了高考。
考完后回家,梅锦还想打听打听她发挥得怎么样,结果人一句:“妈妈,你要是再问, 我可要生气了啊。”把她弄哑火了。
“行行行, 小祖宗, 我不问了。”梅锦无奈看着她,又有些心疼她眼下的乌青和接连不断的哈欠, 道,“那你再回屋睡会儿吧, 待会儿你爸就该下班了。”
“嗯。”知微有气无力地点头, 梅花许久没见她了,这一看见她, 声音都更娇了,“喵呜喵呜”的。
她刚想把它抱起来的时候,梅锦就赶忙阻止, 抢先一步把梅花抱走说:“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睡觉,先别急着抱它。”
知微嘟嘟嘴撒娇:“妈妈, 就让梅花陪我一起睡呗。”
“不行。”梅锦严词拒绝,摸着梅花的小脑袋, 听它喉咙里呼噜呼噜的,跟小拖拉机似的, 转身走了,“梅花乖,咱们不打扰姐姐睡觉。”
知微看着她俩的背影,尤其是小梅花垂着的尾巴还甩了甩,分明就是在勾引她, 坏妈妈,她哼一声,把自己扔到床上。
梁满仓下班回来,解了解扣子问:“知微呢?考得怎么样啊?”
“屋里睡觉呢,考得怎么样,你待会儿自己问吧,反正我是没问出来。”梅锦笑了笑,翻了翻手里最新的报纸,上面报道了今年各地高考的盛况。
梁满仓也笑,将外套脱掉挂起来,又跟着解了解袖扣,将袖子向上挽,露出力量的小臂,“我去屋里看看她。”
“你声音小点啊,她一回来,那俩大黑眼圈真是吓到我了,一看就是好长时间都没有睡过好觉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辛苦过,当年在新兵连都没这样过。”梅锦提醒道,“我怕梅花会打扰她,都没让她抱着梅花睡。”
梅花适时叫起来,表情乖乖的,好像在为自己正名,意思是自己不会打扰到姐姐睡觉。
梅锦瞧着它笑起来,给它顺了顺毛说:“咱们梅花最乖了。”
梅花昂着脑袋,享受得眯起脑袋。
梁满仓点头答应:“好。”
他蹑手蹑脚地上楼,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缝,往里看了看。
知微躺在床上睡得平稳,眼下的确如梅锦所说,感觉连妆都不用化,就可以到动物园当熊猫了。
他也有些心疼,上前给她拉了拉被子,将被角掖好后,又轻手轻脚地出门下楼。
“真是辛苦了。”
梅锦认同地点头,指着报纸上的文字说:“可不嘛,说今年参加高考的有五百七十万名考生呢,有应届的高中生,也有插队多年的知青,个顶个的都是厉害高手,竞争可大了。”
“毕竟是第一年恢复高考,大家憋得狠了,这下都卯足了劲儿呢。”梁满仓到沙发上坐下,“对于很大一部分来说,这次是一次难得的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十年来的第一次高考,其含金量不可估算。”
“是啊,知微还跟我说,她工农兵大学的同学们,也都迷茫着呢,现在正式的高考恢复了,工农兵大学的含金量肯定要有所下降的。”梅锦摇着头感慨,“她跟我说她的那些同学们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觉得工农兵大学也是大学,抱着自己是实践派的想法自我安慰,一类是跟知微这样,愿意用高考重新证明自己。”
“其实两类都说不上对错,都是时代造就的。”
梅锦点了下头,转了话题问:“今晚吃什么?”
“擀面条吧,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
“行,家里还有肉,做五花肉打卤面吧,知微也是个无肉不欢的。”梅锦想了下,说,“我给满银打电话,让他们也过来吃,她之前就跟我说,等知微回来一定要告诉她。”
“好,那我现在擀面。”梁满仓说着,直接进了厨房,将围裙拿下来系到腰间,熟练地打开面粉桶舀面粉。
梅锦看着他笑笑,移到电话边拨号。
电话那头的满银一听说知微回来了,忙笑着答应:“好,我们马上就过去。”
挂电话前,梅锦听到那头清嘉和清和兴奋的声音,一听说知微姐姐回来了,都高兴地要立马过来。
随着常永平职位提升,他们前几年就已经搬到了师部,两家离得不远,不过十五分钟,满银就带着俩孩子过来,手里还拎着水果零食。
清嘉先进门,东张西望地问:“舅妈!姐姐呢?”
“姐姐在楼上睡觉呢,你先跟梅花玩,待会儿她应该就下来了。”梅锦笑着回答,目光放到后进来的满银手上,道,“你这手里拿的什么?这过来还带着礼物啊?”
“可不是给你的。”满银笑起来,将东西放到桌面上,“这都是知微喜欢吃的,她们俩非要拿过来,甚至恨不得把家都给掏空。”
“好哇,合着你还不情愿啊。”梅锦嗔道,“那你要是不情愿,待会儿你还给带回去。”
“那是犒劳我侄女的,怎么还能带回去。”
楼下吵吵闹闹的,知微睁开眼,只觉得脑袋有些疼,她甩甩头,这段时间实在是睡得太少了些。
她下午回来睡觉时,没顾上拉窗帘,她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懵了一会儿后,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
楼下的声音不断,她仔细听了下,听到了姑姑和妹妹们的声音,亲人们说笑玩闹的声音,安抚了她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
眼睛适应了房间的黑暗,独属于她房间的熟悉的味道也回到鼻间,这份静谧又带着点吵嚷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心安,她笑了笑,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掀被子的动作让被子上被晒过的太阳味向上扑,一看就是在她回来前,妈妈用心晒过铺过的,又软又暖。
她笑起来,将被子重新叠整齐,虽然不是标准的豆腐块,可也差不离多少,这是那几年的部队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虽然当初她厌倦了那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但那时的生活经历也的确让她后面受益很多。
“姐姐!”
清嘉听见楼梯上的动静,立马跑过来扑上去,抱着她撒娇说:“姐姐,我都想你了,你高考怎么样呀?肯定考得特别好吧!”
知微回抱她晃了晃,笑盈盈的:“就你嘴巴甜。”
清和性格腼腆文静些,站在后面看着她们,没有直接上前,知微注意到后冲她招了招手:“小清和,站那么后面干什么,过来让姐姐抱抱。”
清和立刻笑起来,也开心地过去,被姐姐大力揉了揉脸:“小脸蛋真软和,年轻真好啊。”
满银一听她这话就道:“小小年纪就说这种话,那我跟你妈妈是不是就成老太太了。”
“哎呀姑姑,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知微凑过来,“你跟我妈妈在我心里,永远年轻,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哼,还说我们清嘉嘴甜呢。”满银捏了捏她鼻子,“我看你也不赖。”
“那我们是一脉相承,她可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知微很是骄傲。
梅锦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边擦桌子边笑道:“什么一脉相承,我看你们就是臭味相投。”
“妈妈,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说我可以,怎么能说这么可爱的小清嘉呢?”知微理直气壮地挑刺。
五花肉浇头的香味从厨房里传出来,知微耸了耸鼻子问:“今晚吃什么啊,这么香。”
“吃面!”清嘉抢着回答,“舅舅擀了面条,还做了五花肉的浇头!”
梁满仓这时在厨房提高声音道:“面好了,过来端碗吧。”
“好。”知微咽了咽口水,冲到最前头。
吃面的时候,就数她吸溜的声音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