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稍有些嫌弃地说:“吃饭文雅点。”
知微鼓着腮帮子,幽怨地抬头看向她,声音含含糊糊:“妈妈你不懂,我在学校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这一口,可馋死我了。”
“说什么死啊死啊,真是不吉利。”满银忙提醒,“快呸呸呸!”
知微嘴里的面条还没完全咽下去呢,敷衍地朝地上“呸”了声,等嘴巴里没了食物后道:“姑姑,我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也不行。”
知微足足吃了两大碗面条,撑得瘫在沙发上起不来,清嘉还在好奇高考,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问,清和就乖乖坐在旁边听,两只眼睛圆溜溜,比梅花还可爱。
满银和梅锦在厨房刷碗,满银探头看了眼外面,问:“知微就没说自己考得怎么样?”
“没说,咱也别问,随便她考得怎么样,凭着她的成绩,总不会没学上。”梅锦将刷好的碗放橱柜里,笑说,“她还报了首都大学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今年竞争可是够激烈的。”
“我看肯定能。”满银倒是信心满满,“她从小到大都没考过第二,学习成绩一直都好得很,这不就是一个高考吗,一定难不倒她。”
“要不说你是亲姑呢,我们这当爸妈的都没你这自信。”梅锦笑了下,又点出她话中的错误,“她还是有没考过第一的,就刚上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连前三都没进去。”
满银听她这没茬硬找的话,无语的抿嘴,斜了她一眼:“……”
梅锦哈哈笑起来。
这时候的高考是不公布成绩的,报志愿也是考前进行,至于考得怎么样,录没录取,全凭能不能收到录取通知书。
78年的一月份,就开始有学校陆陆续续地放出通知书了,这段时间,高考生们可谓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
师部里有不少孩子都参加了今年的高考,平时家长们碰到一块儿打招呼,都得问一句“你家孩子通知书下来没?”
收到通知书的自然是千欣万喜的,当下就在家里招朋待客了。
而还没收到通知书的,眉头皱得都有川字纹了。
知微的录取通知就还没下来,梅锦控制不住地叹气,梁满仓倒是还沉稳着,但微隆起的眉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所想。
梅锦揪着手,小声问:“你说知微不会真落榜了吧?”
梁满仓一时没说话,随后道:“应该不会,凭借着她平时的成绩,就算够不上一志愿,二志愿三志愿,怎么着也会有的。”
梅锦还是不太放心。
梁满仓看了她一眼,手在她肩上安慰地抚了抚:“咱们先别担心,省得孩子看见也跟着焦虑。”
“嗯,你说得对,睡吧。”梅锦躺下去,过了会儿从被子里伸出手把床头灯按掉。
等成绩的这段时间,知微哪里也没去,天天在家睡到自然醒,起来后吃完爸妈给她留的早饭,看会儿书,听会儿收音机,再逗会儿梅花,时间晃到晌午,她把午饭准备好,等爸妈下班就能吃上。
每天悠哉游哉的,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也一点不见着急的样子。
时间来到一月中旬。
“梁知微!有你的信。”传达室的收发员骑着自行车给家属院的人送信,他停在将校楼门口,将信从包里拿出来,对跑出来的梁知微笑说,“从首都寄来的呢,快看看是不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知微手里拿着信,脸上的喜色是藏也藏不住,迫不及待地沿封口撕开信封,虽然着急,但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信纸被抽出来,最上头的“录取通知书”五个字直截了当地印到她眼睛里,还没往后看,她就忍不住惊呼起来。
收发员也笑着恭喜。
知微道谢完跑回屋里,直奔电话,熟练地给妈妈和爸爸的办公室打过去。
梅锦和梁满仓一听她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都有些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临时请了假就往家赶。
一进门就问:“通知书到了?录到哪个学校了?你电话里也不说清楚。”
“首都大学,首都大学!”知微捂着嘴,眼睛里抑制不住地泛起泪花。
“真的?真考到首都大学了?快把通知书拿过来给我看看。”梅锦也为她感到高兴,“这下你终于可以去首都了。”
知微哽咽起来,“是,我终于可以去首都了。”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答应的,以后有机会带她去首都旅游的事情,只是可惜后面一直没碰到合适的时机,所以她也一直没去过首都,没亲眼见过天安门。
大学二月份开始就要去报道了,家里出现第一个大学生,还是首都大学的学生,梅锦说什么都是要亲自送她过去的,梁满仓倒是也想去,可惜他工作性质原因,没办法请那么长时间的假,只好遗憾放弃。
而满银也还没去过首都,正好想借着这个机会带着两闺女到国内的最高学府参观,好激励她俩。
于是三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就这么出发了。
清嘉和清和就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下都兴奋得不得了,在火车车厢里也老实不下来,一会儿爬上去一会儿下来的,跟个野猴子似的。
也就是这个车厢就只有她们,才没有吵到陌生人,但把满银烦得头疼,道:“瞧你们俩,能不能跟姐姐学学,看姐姐多稳重,一上车就躺着看书。”
梅锦看了眼知微手里书的封皮,都没好意思拆穿她,她笑着给大家剥着花生,说:“这么大的小孩精力最旺盛了,我瞧她俩这点就挺好,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别拘着她们了。”
清嘉一见舅妈帮自己说话,忙插嘴道:“就是就是,还是舅妈好,舅妈最能理解我们。”
满银“嘿”一声,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你这话是说亲妈理解不了你是吧?”
清嘉捂着屁股不满说:“妈妈,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是没直接说,但你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满银哼一声,剥了一颗提前卤好的茶叶蛋。
俩孩子被妈妈说一顿,老实下来了,挤到姐姐床上,跟她一块儿看书。
梅锦本来坐在知微边上,她俩过来后,赶紧给她们让位,坐到对面去。
一张卧铺上躺了三个人,她们仨就是瘦,也有些挤,不过人家姐妹几个不嫌弃,倒是乐呵得很。
满银看着这一幕,剥着橘子笑说:“以后你们俩就跟着姐姐学,妈妈就不求你们考首都大学了,只要是首都的,随便什么大学,妈妈都满意了。”
清嘉一向是个活宝,当下就道:“妈妈,你这也太没志向了,你放心,等到时候我跟清和一人捧着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人捧着清大的录取通知书给你,你就等着我俩光宗耀祖吧!”
她说得信心满满,还拍着胸口保证。
清和就在旁边温柔地笑。
不说后面能不能实现,反正满银现在是被哄高兴了,把橘子掰开递过去,笑呵呵说:“有理想是好事,但也要努力才行,不努力可就都是空话大话了。”
知微嚼着橘子,汁水迸开,说:“姑姑你就放心吧,以后她俩的学习交到我身上,我一放假回来就给她俩补课,保证她们能考上国内顶尖大学!”
几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又搞怪又逗趣儿的,十分欢乐的到了目的地。
一出站,梅锦看着眼前的景象,简直都不敢认,感慨说:“变化真大啊,这可比当年我跟你爸离开的时候差别大多了。”
知微拎着接话:“那当然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时候可还没有我呢,我今年可都21岁了。”
梅锦笑了笑,长舒一口气,也有些怅然,说:“行,我们先去招待所吧,今晚休整一下,明天逛一逛,后天去报道,等报完道应该不会立即上课,咱们再去拜访一下江阿姨。”
她们两家虽然常有信件往来,也会互相寄礼物特产,但自从他们离开首都后,就再没见过面了,这下到了首都,肯定要去拜访一番的。
大家对此没有意义。
除了梅锦,大家都是第一次来首都,这可是首都,是离伟人最近的地方,她们来之前就计划着要去纪念堂瞻仰伟人遗容的,这可是她们这次来首都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了。
第二天几人就去了天安门,参观了必看的几个地方,还拍了很多照片。
相机是来之前才买的,就为了能够多拍些照片回去,毕竟梁满仓来不了,看看照片也能弥补些心中遗憾。
不过纪念堂是严肃且表示哀悼的地方,是严禁拍照的。
从纪念堂出来的时候,大人都红了眼眶,两个孩子对此还有些懵懂。
大家心情平复了一会儿后,梅锦说:“走吧,咱们去吃饭,来首都怎么也得去尝尝烤鸭。”
第三天一大早,一家人就收拾妥当,带着行李前往首都大学。
一路上,清嘉叽叽喳喳的,比知微这个正主还要兴奋。
“姐姐,首都大学是不是特别大?比我们师部的学校大好多好多倍?”
“那肯定,而且听说里面还有湖呢。”
“湖?”清和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学校里面还有湖?那可以划船吗?”
“那我就不知道啦,待会儿到了我们去看看。”知微摸了下她头顶,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丝紧张,这是她未来要学习生活的地方。
换乘了几趟公交车,终于看到了那古朴而庄严的校门,“首都大学”四个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校门口人头攒动,都是从全国各地赶来报到的新生和家属,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自豪的笑容。
梅锦看着这场景,心中充满自豪,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也是第一次过来,而且还是作为学生的家长,她深吸一口气,拉着知微的手:“走,咱们进去!”
报到流程颇为热闹,她们找到哲学系的摊位,办理手续时,负责登记的老师看到知微的通知书,抬头笑道:“梁知微同学,欢迎你!你的成绩在我们系名列前茅呢!”
这话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几人都听见了,知微有些不好意思,脸颊跟着热起来,抿嘴笑了笑:“谢谢老师。”
梅锦赶忙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一幕,想着回去跟梁满仓一块儿分享。
而清嘉已经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我就知道姐姐最厉害了!”
办好手续,一家人跟着指示牌去找宿舍,宿舍是老旧的红砖楼,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间宿舍住八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她们到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来了几个姑娘和她们的家人,大家南腔北调地互相打着招呼,虽然陌生,却都是笑意盈盈。
梅锦和满银将抹布和盆拿出来,接了水开始给她打扫床位。
清嘉和清和则在宿舍里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对新环境充满了探索欲。
安顿得差不多后,梅锦叉着腰,满意地环顾四周,朝气蓬勃的氛围让她安心,她对着知微道:“真好,你快乐且充满求知欲的大学生活就要这么开始了!”
知微也笑,笑着带着些许张扬和得意。
第84章 完结 悠悠地传到很远很远的……
等将知微安顿好后, 梅锦和满银就带着孩子们回了东南。
照片洗出来后,梅锦拿给梁满仓看:“你瞧,现在的首都跟咱们那时候的变化可大多了,路更宽更坚实了, 楼也更高了。”
“时间呐, 这不算不知道, 一算竟然都过去了这么久了。”梁满仓笑了下,将这些照片放到后面去, 将知微学校的照片摆到面前来,道, “要是知道知微以后会上这个学校, 我们当初就应该过去看看的。”
“当初哪里想得到后面的事?”这些照片,梅锦都已经看过一遍了, 这时候挨着他坐下,凑头过去跟他一起继续看,“相机留给知微了, 让她在那边拍拍照片,到时候放假拿回来给我们看看。”
“行。”梁满仓笑出声, “你把相机给她了,胶卷给她买够了吗?别回头她扣扣嗖嗖舍不得按快门, 把相机放抽屉里吃灰。”
梅锦白他一眼:“又不是没给她钱,还能缺了胶卷?而且她自己可是藏了不少的私房钱, 你就放心吧,她缺不了钱。”
梁满仓脑海中浮现出闺女收到钱时两眼放光的模样,不自觉笑起来。
时间滑到1978年12月,冬意已浓,但东南的天气还不算酷寒, 院子外的老槐树叶落得差不多了,枝干光秃秃的,屋子里却暖意融融,炉子上坐着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汽。
知微放寒假回来没多久,带回来的那股首都的新鲜劲儿还没散。
这天傍晚,她兴冲冲地摆弄着那几个深色玻璃瓶和一小包方糖,又拿出梅锦早准备好的、托后勤处才订到的奶油蛋糕,切好摆在盘子里。
“今天我们也赶个时髦,学学人家外国人,喏,下午茶!”她眉眼飞扬,小心地用热水冲着那深褐色的粉末,奇异而浓郁的焦香随着水汽蒸腾起来,迅速霸占了客厅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