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听着大家边摘槐花边讨论吃法,忍不住笑了笑。
此时正值初夏,树林子里生机盎然,蝴蝶也多,几乎都是黄白色的小蝴蝶,偶尔飞过去一只大点的红色蝴蝶,引得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怪叫,捂着手就要扑上去。
一阵清风过,蝴蝶被惊动,忽闪着翅膀飞得更高,失手的小孩又转为一声幽叹。
不知谁先开了头,嫂子们一块儿唱起歌来。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梅锦也加入进去,大家伙一块儿唱着歌摘着槐花,想着待会儿这些槐花的做法,心也轻飘飘的像是刚才飞走的蝴蝶。
“你们干嘛的!怎么摘我家的槐花。”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打破这份美好。
梅锦举着竹竿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来人,是一位中年男性,面容粗糙,指关节粗大,衣服和鞋能看出穿的很久,磨损明显,又因为穿行于林间土地,上面沾了灰,能看出是个常年侍弄庄稼的劳力。
他又身材魁梧,眼神中透着丝凶狠,吓得几个妇女孩子都不敢大喘气。
他似乎有些不耐,又重复了句:“你们来这干嘛,这槐花是我家的,不能乱摘!”
梅锦离他最近,反应过来,忙放下手里竹竿笑道:“大哥,我们是前面军校的家属。”说话先介绍自己身份,别被人当坏人打起来。
果不其然,农民大哥一听她们是军人家属,脸色和缓下来,语气都热情了起来:“你们都是八路军的家属啊,那你们摘吧,那边我还种了韭菜呢,长得可好,正是吃的时候,我也给你们拿上。”说着就要带着她们朝那边去,一点不作假。
“大哥,不用不用。”梅锦赶忙拦住,面带歉意看了眼脚边的槐花道,“我们这真是不知道这槐树是您家自己种的,就是看它开得好,想摘些回去吃呢。”这树林子不大,还就在军校后面,边上也没其它村庄,大家都以为这地方就是军校的,她一听有槐花摘就跟着来了,根本都没想过这槐树还能有主儿这回事。
其他人这时也赶忙从树下下来,齐齐整整地站在梅锦边上,腼腆笑起来,“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摘了你这么多槐花,要不这槐花您拿回去吃吧,都是刚摘下来的,新鲜,还省得你们自己个儿爬树了。”
农民大哥慌忙摆手拒绝:“嗐,摘点子槐花算啥,你们拿走吃就是,那树上不还有吗?我们自己想吃再摘就是了。”他是昨天过来了一趟,见槐花被人摘了不少,有些生气,于是今天就想再过来看看能不能逮住偷他家槐花的人,没想到会是八路军的家属,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嘛!别说摘几筐子,就是都摘走也不费啥事。
梅锦知道她们不被怪罪是沾了军人家属的光,大哥愿意给是因为爱重军人,那她们就更不能因此胡乱来,不能坏了军人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纪律,但她在几个嫂子里年龄最小,于是先对嫂子们道:“几位嫂子,我是这样想的,咱不能让男人们跟着丢脸,这槐花既然已经摘下来了,咱们肯定就是做错了,都还给人家,人家一时也吃不下这么多,那咱们不如给些钱就当是买下来的,行不行?”
她们都点头:“行,小锦,就按你说的办,咱不能让男人们挨通报。”
“小锦,你说。”
迎着嫂子们信任的眼神,梅锦硬着头皮上前说:“大哥,这槐花我们也是才知道是有主儿的,之前是误会了,现在误会解开,那就不能白拿,我们给钱就当是我们买下来的行吗?”
一说给钱,农民大哥的脸色都不好了,口气干脆:“不行,哪能要你们钱,要了你们钱,回去要被老娘骂死的!再说,就是些树上长的槐花,不值几个钱,你们尽管拿去吃。”
“大哥,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真的不能带走,只好都还给你了,这军人是有纪律的,我们作为家属也得遵守。”梅锦一脸为难,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其她人见状也忙把钱递过来,让她一块给出去。
农民大哥没办法,接过钱说:“你们这些够不够?我再帮你们摘点下来吧?”话没说完呢,人就热情地想上树了。
众人连忙拒绝:“够吃了够吃了,谢谢大哥。”
几人背上筐回去,路上都还心有余悸,七嘴八舌道:“真没想到这槐树是有主的,那看来这片林子都是有主人的,以后可不能随便过来乱摘东西了,要被人抓住,可是丢脸!”
“是啊是啊,那人刚才出来吓我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还是小锦胆子大,跟人家有商有量,一点儿不带怕的。”
梅锦摆摆手谦虚说:“没有没有,这不是我离他最近嘛,其实人就是瞧着凶了点,但看着还是好说话的,要是那不讲道理的,一看见咱们就该上手撵了,所以我就大着胆子跟他商量了。”
主要也是因为当时那种情况,几个嫂子几乎都在树上,就剩下不撑事的孩子在树下,她不上前总不能把他们推上去吧。
林大嫂看看筐子里的槐花笑:“这还说摘点槐花炒菜能省点菜钱呢,结果最后还是花钱买的。”
“没事儿,就当尝个新鲜了,这槐花一年也就吃这么几天,过段时间老了就不能吃了。”其她人安慰她。
“也是。”林大嫂也不沮丧,乐呵呵笑着,“等我回去炒鸡蛋,炒好给你们端去尝尝。”
“行啊,那我就蒸上拌拌。”
刚才提起槐花饼的嫂子也笑:“我就做槐花饼,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
一群人笑嘻嘻的,三言两语间敲定谁家做什么,做完了大家一块儿分享,把刚才发生的一点意外都抛到了脑后。
梅锦要做的是槐花饭,做法也简单,就是和米饭一块儿蒸熟,吃的时候可以再撒点白糖,甜甜的就着花香。
她一回到家就把槐花清洗了,又淘了米一起上锅蒸上。
但槐花摘得多,光是用来蒸饭,肯定是用不完的,她看向橱柜里的一罐蜂蜜,有了想法。
她准备把剩下的槐花做槐花蜜。
做法也简单,找个干净的罐子,在沸水里杀杀菌,空干水分后,一层槐花一层蜜,装满一罐子,放在阴凉处发酵两三个月就算是成了。
她干的热火朝天,梁满仓晌午回来时就闻见满屋子槐花清香,疑惑道:“你上午出去摘槐花了?”
“你回来了?”梅锦从一堆槐花里抬头,一双眼睛清亮,人比花更娇,看得梁满仓愣神。
她继续道:“后面树林子里有几棵槐树,早上嫂子们说去摘,我就跟着一块儿去了。”说到这她笑起来,“你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这梁满仓如何能猜得中,他诚实摇摇头,等着她往下说。
梅锦笑出声,一五一十说了,还觉得有些好玩,又心生感慨:“我们都说呢,我们是沾了你们的光了,人大哥一听我们是军人家属,别说送槐花了,自己种的韭菜都想摘了送给我们。”军民一家,军护民,民拥军,正是因为军人们的真心付出爱护,百姓们才会这么的尊重爱戴他们。
梁满仓坐下帮她一块儿处理槐花,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毫不掩饰地夸赞她:“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我们是一定不能白拿百姓的东西的,不知道的时候还情有可原,但知道了一定一定要付钱,百姓们生活不容易,一树槐花就是好几顿的饱饭。”
梅锦觑他一眼,哼道:“好了,你就别说教我了,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身为军属,别的不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梁满仓抿唇笑笑,眉目含情。
两人正说着,门就被敲响,梁满仓起身去开门,门外锄头端着一盘槐花炒鸡蛋,咧着嘴说:“梁叔叔!这是我妈炒的,让我端过来给你们。”
梁满仓接过,摸摸他的头:“好,替我们谢谢你妈妈,待会儿我家的饭蒸好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嗯!”锄头还赶着给其他家送,点个头就跑了回去。
梁满仓将盘子放桌上,笑说:“林大嫂厨艺好,这闻着可真香。”
“那你先拿了筷子吃,练了一上午了肯定饿了。”梅锦笑道,“不过别吃太多,留着肚子,等下还有其它的呢,今天晌午是大家一起做的一桌槐花宴。”
“槐花宴。”梁满仓轻声咀嚼了下这个名词,轻轻笑出来,看向几乎被槐花包围的梅锦,满室的花香都往鼻孔钻,心也像浸在花间一样,“我现在还不饿,等你弄完,咱们一块儿吃。”
大家的槐花制品被陆陆续续地送上门端上桌,梅锦蒸的槐花饭也好了,锅盖一掀开,雾气先蒙了眼,嗅觉更加灵敏,槐花香混着米饭香,香得让人食欲大开。
梅锦将其盛到碗里,上面又毫不吝啬地撒了白糖,白糖遇热微融,晶亮亮一层。
他们家没有可以跑腿的小孩,于是送饭这个活就落在了梁满仓头上,等他将饭都送出去后回来洗手坐到桌前,家里的槐花宴正式开始。
一顿饭吃完,两人几乎都要被槐花腌入味,梅锦冲着他调皮地凑过去道:“你闻闻我现在是不是很香?”
梁满仓被她扑得后仰,紧紧撑住她笑着回道:“香,很香。”
到了周日,两人早说好了今天要去苏联专家经常去的咖啡馆。
梅锦一大早就起床,又是挑好看的裙子,又是编头发,还要不停问梁满仓的意见:“你觉得是盘起来好看还是垂下来好看?”
梁满仓实在看不出来两条辫子盘起来和垂下来的区别,道:“都好看。”
“敷衍。”梅锦嘟起唇,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梁满仓冤枉:“我真觉得都好看,你长得好看,怎么样都好看,头发扎着好看,散着也好看,穿裙子好看,穿裤子也好看,一点没有敷衍。”
他这话可算是把梅锦哄开心,笑起来:“你现在怎么这么会哄人。”
“我说的是真话,怎么能算是哄人呢?”
梅锦笑着轻哼声,对着镜子把头发盘了上去,并在两边别了蓝格子布艺发卡。
两人正准备出发,家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陶晓灵看着他们,笑了笑:“二位这是准备出门?我过来没打扰到你们吧?”
她会过来,两人都没想到,对视一眼笑说:“没事,陶同志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刚好休息,就想着来瞧瞧梅同志的身体,这是路上买的水果。”陶晓灵笑意加深,将水果放到桌子上,关切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梅锦摇摇头:“多谢你的关心,还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你们这是准备去?”陶晓灵歪了下脑袋,眼神疑惑。
梁满仓礼貌回道:“我们准备去学校里的咖啡馆。”
“你们要去喝咖啡啊,那地方我熟,去过很多次,梅同志应该还没去过吧?我带你们去吧。”陶晓灵话说完,不等他们拒绝,就率先出了门。
梅锦和梁满仓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无奈。
梅锦看着她背影,觉得头大,本来今天算是他们俩第一次偏正式的二人约会,她跟着算是什么事啊!
结果偏偏她又狡猾的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路上,陶晓灵一人走在前面,梅锦和梁满仓落后半步,气氛微妙,陶晓灵像是没察觉般,神色如常地介绍起咖啡馆的来历。
“这个咖啡馆建国前就有了,后来这所学校被当作军校,咖啡馆也保留了下来,但来往的苏联专家比较多,他们喜欢喝咖啡。”陶晓灵问,“你们喝过咖啡吗?”
梅锦没动,梁满仓点了下头。
陶晓灵没想到他竟然喝过,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喝不太习惯。”
陶晓灵笑,安慰说:“正常,没怎么喝过咖啡的人突然喝咖啡是很难喜欢上的。”
她又问梅锦:“梅同志,你待会儿可以尝试一下。”
梅锦笑了下,点头:“好。”
三人到达地方,来来往往都是苏联人,梁满仓甚至还跟其中几人用俄语打了招呼,而且俄语说的还很熟练。
人走后,梅锦挽着他好奇地小声问:“你认识?”
梁满仓回道:“刚才那几个是我们的授课老师。”
“哦。”他们的学习内容有些比较敏感,所以梅锦从来不问他学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竟然还有俄语授课内容,更惊讶于梁满仓的俄语竟还说得很好。
这才开学多久,他就能把俄语学成这个程度,只能说,大佬不愧是大佬。
梅锦感叹。
她都不知道的事情,陶晓灵就更加不清楚了,哪怕因为前世的记忆让她知道梁满仓很厉害,但不知道人家竟优秀到这种地步,怪不得未来能够平步青云,想到这,她眼眸幽深,只觉得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错过他,可就很难再有如他一般的人了。
三人落座,陶晓灵熟门熟路地拿过菜单,笑着问二人:“你们想喝点什么?”
梅锦回:“都行。”她今天过来本也不是好奇咖啡的味道,是想跟梁满仓约会,但约会已经被搅乱,那喝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陶晓灵见他们都没什么想法,就点了自己常喝的,又点了奶油小蛋糕,笑说:“今天是我不请自来了,所以我请你们。”
梁满仓微微摇头:“你今天是来探望小锦,理应我们请你才对。”
“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住在学校里,离得也不远,过来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