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嫂子和满银看到她带一个小孩回来,都有些惊讶,蔡嫂子问:“这小孩是哪来的?”
“刚才小溪边碰到的,附近百姓家的孩子。”梅锦从地上拿起过来时拎起来的饭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烙饼,还软和着,她递过去,“尝尝。”
她这烙饼掺了细粮的,泛着一股麦香,招娣口水直咽,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粮食多珍贵,她相接又不好意思接。
梅锦眼睛弯了弯,“拿去吃吧,我还有呢。”
听她这么说,招娣使劲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把饼子接过去,狠狠咬了两口,用力咀嚼着。
梅锦见她只咬了两口便不再吃,疑惑问:“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不是,很好吃。”招娣摇头,嘴巴里的烙饼迟迟舍不得咽下去,“是我想把剩下的拿回去给我娘吃,她也没吃饱呢。”
她这么懂事,自己饿着肚子还想着家里的娘,梅锦更心疼了,把饭盒里的烙饼都给了她:“吃吧,吃一顿饱的。”
蔡嫂子见状,也从自己饭盒里拿出了个窝窝头递过去,心疼道:“吃吧,孩子。”
招娣深深看了她们两眼,腿一弯就要给她们磕头,她不懂应该怎么感谢,只知道磕头是最重的礼节。
梅锦和蔡嫂子都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起来,没让她跪下去,蔡嫂子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说:“就是一个窝窝头,犯不着磕头,你娘不还在家饿着肚子吗?赶紧拿回去跟你娘一块吃吧。”
招娣用衣襟兜着食物,不停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等人走了,梅锦和蔡嫂子站在原地,心里都不太好受。
梅锦道:“刚才我问她几岁,说十岁了,瞧着跟七八岁差不多。”
“那就比贝贝小两岁。”蔡嫂子也跟着感慨,“吃不饱饭,营养跟不上,可不就长不大吗,瞧她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满银把锄头往边上一扔,长长呼出一口气,“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梅锦一听她说这话,连忙朝周边看去,幸好边上没什么人,她皱着眉提醒:“以后说话一定要注意,这种话可不能再说。”
满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捂着嘴点头。
蔡嫂子无奈摇头,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知微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牵着妈妈的手又摇了摇,提醒说:“妈妈,我想吃糖。”
梅锦连忙又扯出一个笑,点着头说:“好,待会儿回家就给你拿。”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梅锦看过去,蔡嫂子也把锄头放下:“算了,明天再来开吧,今天回去了。”
几人回去的路上,情绪都不太高,到了家,梅锦把放在柜顶上的糖罐子拿下来,里面还静静躺着十来颗糖,她拿出一颗放到知微手上。
知微熟练地拨开糖纸,往嘴里一放,甜甜的,她眼睛眯起来,腮帮子鼓鼓的:“糖果真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很多很多糖就好了。”
梅锦被她孩子气的话笑到,问:“那很多很多糖是多少糖?”
“就是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她小手从地上往高处举,举得越高越好。
梅锦在她脑袋瓜子上轻点:“要是真给你吃这么多糖,你的牙齿可就不能要了。”
知微不满地噘起嘴,妈妈天天都拿这话吓唬她,老是跟她说糖吃多了会牙疼,但她从来都没有牙疼过。
梅锦知道她不信,也不跟她多说,把糖罐子又放上去,拉着她到客厅去。
小孩子忘性大,不一会儿就把刚才的不开心忘得一干二净,专心嗦起糖来。
梁满仓回来,见家里气氛不对,挑了下眉问:“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梅锦当着他面给他一个大白眼,有些无语:“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们吵架呢?天天一有什么事就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就是,我跟嫂子感情好着呢,吵什么架呀。”满银也哼道。
梁满仓将帽子挂起来,笑说:“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那我能问问家里这是怎么了吗?怎么一回来,大家都拉着脸?”说着他看了眼旁边握着一块石头自娱自乐的知微,又补充说,“哦,这还有一个傻开心的。”
梅锦走过去锤他一拳:“去,有你这么说你闺女的吗?”
梁满仓笑笑。
满银将在山坡上的事告诉他,说:“我们就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看着她,我又想起家里的胜利胜军、瑞英福英他们,他们现在肯定也都吃不饱,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最近寄过来的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说起家里人,梁满仓也有些放心不下,但他道:“我托人多照顾他们些了,也寄了吃的回去,应该不会过得太艰难。”
满银点点头,仍控制不住心里的担忧,这离着上千里路,要想回去一趟,真的是不容易,就是给家里寄点3东西,都得好久才能到,还要担心着别给寄错了、路上别弄丢了。
傻开心的小家伙可不管大人忧心什么,她抱着小猫石头,把玩得高兴。
梅锦在旁边看着她,小孩子一时兴起,也不知道这块她随手捡的石头她能新鲜几天。
第44章 结束 “最喜欢妈妈了。”
到六零年, 国内受灾情况变得更加严重,受灾面积已经达到九亿多亩,占到全国耕地面积的一半还要多。
这下谁也控制不住自己,全都唉声叹气。
师部内的供应更加紧张, 几乎都见不到副食品的影子。
现在谁家在粮食上都不宽裕, 因为缺油, 炒菜也成了奢望,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麻油瓶, 瓶盖上插一根铁丝,炒菜时用铁丝上的布头蘸一滴油, 在锅底抹一圈, 就算是“见过油了”。
这么吃起来,一点荤腥油水都没有, 家属院子里一走,看不见一个胖人。
国内过得困难,在台海关系上就更要谨慎, 对面随时都有可能伺机而动,梁满仓作为作战科科长, 需要制定更缜密的防御和反侦察计划,因此一天到晚都在作战科里开会加班, 忙得没时间回家。
他的工作忙起来,梅锦的工作也不轻松。
现在师部是这么个氛围, 之前广播站搞的家书栏目和播放音乐等活动都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各类科普与呼吁倡导。
科普如何识别使用野菜,怎么预防水肿和肝炎的卫生知识,以及呼吁大家节约用水用电节约粮食。
深夜里,梅锦和梁满仓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亮着台灯,一个研究作战计划,一个编写广播稿。
梅锦写着写着,抬头看向对面,有些唏嘘说:“现在广播站要把跟苏联有关的唱片全都毁掉。”
梁满仓手不停,淡定道:“预料之中的事。”
七月份的时候,苏联突然单方面撕毁合同,并撤走所有的在华专家,停止援助项目,两国关系急速下降。
苏联的不讲道义,让国内众人群情激愤,且好多工厂都购买了只有苏联专家才会使用的设备,现在专家一撤走,导致大价钱买回来的设备只能闲置,让本就因天灾而处于艰难时期的国家更是雪上加霜。
而国人的愤怒需要有一个发泄点,于是现在国内跟苏联有关的东西统统都要销毁,像唱片、电影,更是看都不能看。
客厅里没人,知微跟着满银在次卧睡觉,梅锦小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军校看的那个电影吗?”
“记得,《列宁在十月》,苏联电影。”
梅锦回忆起那时候:“是啊,还是在小礼堂看的,当时是我第一次去小礼堂,后来你同学又弄到不少片子,每次看的时候,你都会带上我,我们在那里看了好多的苏联电影,像什么《夏伯阳》《童年》,我还记得我们当时看《忠实的朋友》,电影里面三个人把船划得团团转,差点撞上岸时,大家都在小礼堂又是大笑又是鼓掌的。”
想起那段轻松的时光,梁满仓觉得肩膀上的重担彷佛也跟着放下,他紧皱的眉头松开些,终于舍得停下笔,抬眼笑了下:“可惜那段时间一去不复返了,以后恐怕都看不到苏联电影了。”
不过他的担忧并不在于看不到苏联电影,更是现在的国内外局势,苏联突然转向,去与美国交好,这下国家被两个大国夹击,形势十分严峻。
现在中苏冷战成为了师部内的头号新闻,大家聊天的时候,都要恨恨骂上两句老毛子背信弃义,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得完蛋!
梅锦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就忍不住想笑,可不是嘛,到她出生的时候,世界上早没“苏联”这个国家了。
不过暂且先不管这些家国大事,师部里的供应不够,大家只能自己种,种的也不够吃,还去山上挖野菜。
山上那么大,有没有野菜就全靠大家自己找。
蔡嫂子发现处野菜茂盛的地方,私下里偷偷告诉梅锦,两家人一块儿上去挖。
她们挖的时候,知微小屁孩一个,也知道跟着帮忙,拿着小号的锄头在旁边“嘿咻嘿咻”地扒着,老半天扒出来一颗,兴冲冲地放到篮子里。
梅锦就笑着表扬她一句:“哎呀,我们知微真厉害,再接再厉!”手握拳作加油姿势。
知微得一句夸,立马高兴得不知天南地北,蹦蹦跳跳地跑到妈妈指定的野菜边蹲下去,小锄头用力扒着野菜边上的土。
蔡嫂子见状笑说:“还是小孩好哄,说两句好话就乐得屁颠屁颠的。”
“贝贝不也乖得很吗?”梅锦看着旁边跟着一块儿帮忙的蔡贝,跟着夸起来。
蔡嫂子呵呵笑两声,眼睛里骄傲,嘴巴上却贬损两句说:“像我家贝贝这年纪,是最不好管的时候,成天跟大院里的人出去疯跑,也不知道玩的什么游戏,每回回来,好好一件衣服不是这破了就是那烂了。”
蔡贝听着妈妈这样说自己,有些不满地扁起嘴。
梅锦注意到,垂了下眼,笑道:“嫂子我看你就是谦虚,大院里谁不知道你家贝贝最乖最听话,学习还不用家里操心,我家知微以后要是能像贝贝这样,我跟满仓可就高兴坏了。”
知微听见妈妈提到自己名字,茫然地抬了下头看过来问:“妈妈?”
梅锦摆摆手:“快挖吧,我跟阿姨夸你呢。”
知微脸上漾出笑,小酒窝一闪一闪,又撅着屁股卖力“嘿咻嘿咻”起来,简直可爱到人心坎儿里。
一篮子野菜摘回去,洗干净放开水里煮一会儿,好去掉野菜里的苦味儿,也让野菜变得柔和好消化。
随后满银将焯过水并挤干水分的野菜切碎,和红薯面一块儿和匀,捏成团子上锅蒸。
没用完的野菜碎则和米一起煮成菜粥,洒上少量盐。
梁满仓到家的时候,饭正好做好端上桌。
知微正在院子里玩,看见爸爸回来,连忙站起来往他怀里扑:“爸爸!我今天跟妈妈和姑姑去摘野菜了。”
“是吗?”梁满仓弯下腰将她抱到怀里,温和笑着问,“你也摘了吗?”
“对呀,我摘了好多呢。”知微昂着下巴向他就邀功,得意洋洋的样子。
梁满仓止不住笑,抱着她进屋,随手将公文包放小几上,“那待会儿爸爸一定要好好尝尝你摘的野菜是什么味道的。”
“嗯!你要多吃点噢。”知微表情认真,大眼睛盯着他学话,“我本来还要摘好多的,但妈妈不让。”
“妈妈为什么不让呀?”梁满仓哄着她,接着她的话往下问。
“妈妈说我们家还有东西吃,不能把野菜摘完,要把野菜留给没有东西吃的人。”小家伙童言童语,意识不到这句话背后的困苦。
梁满仓却是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愣住,他抿了下唇,抱着知微往上颠了颠,点头说:“好,爸爸待会儿多吃,决不让你白劳动。”
梅锦洗了筷子拿过来摆到桌子上,问:“洗手了吗?”
“还没。”梁满仓从回来就一直抱着知微呢,没来得及洗。
梅锦也知道,她瞧了眼知微说:“下来吃饭了,让爸爸去洗手。”
“噢。”知微扑腾着小腿,被梁满仓放到她专属的椅子里,梅锦递上碗筷。
小家伙现在筷子用得熟练,左手拿窝头,右手拿筷子,“啊呜”一口,咬下一块窝窝头,干噎得她有些咽不下去。
梅锦瞧着心疼,忙站起来端了杯温水过去,“喝口水顺顺,是不是太干巴了?小口小口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