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喉咙细,一下吃不了这么干硬的食物。
知微摇摇头,还扭过脸来安慰她:“没事的妈妈,一点都不干,可好吃了,是我吃太快了。”
梅锦笑了下,手掌在她头顶摸了摸,和梁满仓默契地对视一眼,女儿越懂事,越不挑剔,他们当父母的,也就越心疼。
梁满仓坐到位置上,也拿起一个热乎的窝窝头就着野菜粥啃着,粗粮毕竟比不上细粮软,窝窝头又干又硬,野菜在嘴巴里咀嚼,能感觉到菜根有些磨口腔里的软肉。
但处于在这个能吃上窝窝头就已经很不错的环境里,他们谁都没有资格抱怨。
东南这边还好一点,就是供应跟不上,今年地里种的粮食还能吃,内陆一些省份不光是供应跟不上,地里还旱得厉害。
一早起来,外面阳光照大地,明亮灿烂,吃完早饭,梅锦拉着知微道:“今天给你洗洗头吧?”
知微一听说洗头立马丧着脸,不是很高兴地嘟囔着:“啊?怎么又要洗头啊?前几天不是刚洗过吗?”
“你自己算算都几天了?”梅锦好笑,之前给她洗头,把水和泡沫不小心弄到她眼睛里过,而自从被辣过眼睛后,每次给她洗头都得墨迹好一会儿才同意。
这次也不例外,小家伙磨蹭着脚底板,眼瞧着就想往外跑,梅锦赶忙抓住她,说:“你不是刚学了算数吗?你数一数,上次洗头到今天过去几天了?”
说是学算数,也就是带着她从一数到一百,而以她现在的能力,能连贯数到一百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多时候都是数着数着就漏数错数。
“几天了?”知微迷茫地伸出两只手,短短的手指头动了动,数来数去数不明白。
梅锦笑起来,也不管她,进屋准备热水时,先将院门插上,以防她趁自己不注意时溜出去。
热水拎出来,皂角也拿出来,现在没有洗发水,洗头发就只能用这种纯天然的植物,像皂角、木槿叶或者茶籽饼。
梅锦先把皂角砸碎,用纱布包起来,在小盆热水里反复揉搓,搓出滑腻的泡沫水。
接着让知微蹲在温水盆边,拿杯子舀着水往她头发上淋,等头发全都淋湿后,再将泡沫水涂抹上去,轻轻揉着头发,确保每一根头发都被泡沫水浇到,这才又舀起干净的水要将头上的泡沫冲掉。
在进行这一步的时候,梅锦提醒道:“妈妈要给你冲泡沫了噢,你用毛巾按在眼睛上,不要睁眼。”
“嗯。”知微慌张一下,拿起毛巾就往眼睛上按,重新蹲下去低着头,好让泡沫更好地被冲掉。
梅锦拿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往她头上倒,边倒边用手捋着,直到将表面的泡沫全都冲干净,才叫她拿掉毛巾:“是不是没有辣到眼睛?”
知微眨了眨眼,笑起来说:“没有,眼睛一点都不痛。”
梅锦也笑起来,拿过一旁的干毛巾给她擦水:“所以不是每次洗头发都会辣眼睛的,不能因为一次辣到眼睛了,从此就再也不肯洗头发了,不然岂不是要变成脏脏小孩?”
小家伙吐舌笑了笑,梅锦看她表情就知道,下次再让她洗头发,她肯定还是不乐意。
这小坏蛋。梅锦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又接着给她擦头发。
等头发擦得半干,不再向下滴水,她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来,把小孩抱上去坐着说:“乖乖坐在院子里晾头发,等妈妈洗完头陪你一起晾。”
“噢。”知微仰起小脸,看着湛蓝的天空,太阳暖烘烘地晒下来,热乎乎地笼罩在身上,凉凉的沾了水的头发,在太阳下一点点变得更轻更软,鼻腔间都被皂角的香味萦绕。
梅锦又倒了盆干净的水,把自己的头发也洗了遍。
皂角洗出来的头发跟洗发水区别很大,皂角洗完后,头发会变得涩涩的,手插进去都捋不开的感觉,但能洗的很干净,现在大家洗头发普遍还是用这个,毕竟这个最常见。
母女俩洗好头发在院子里排排坐,梁满仓和满银今天都要上班,家里就她们两个人。
梅锦迎着太阳,享受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由温暖的阳光在身上烘烤,蒸干头发上的水汽。
知微大眼睛滴溜溜转,伸出手指在妈妈身上轻轻戳了戳。
梅锦睁开眼,转过头问:“怎么了吗?”
“妈妈,我今天可不可以吃一颗糖?”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竖起一根手指。
因为梅锦的严格控制,现在家里的糖罐里还剩了五颗糖果。
梅锦作沉思状,知微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安,又忐忑又期待。
“行吧,看在你今天乖乖洗头的份上,妈妈允许你吃一颗。”梅锦笑出声,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孩脸上怎么能同时表现出这么多的情绪。
知微欢呼出声,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进卧室,眼睛紧紧盯着柜子顶的糖罐,两只小脚雀跃地交替小跳着。
梅锦掏出一颗糖果递给她:“吃吧。”
知微拿到糖,迫不及待拨开糖纸,但她没着急吃,而是深沉看了眼,随后咬掉一半,将另一半递给妈妈:“妈妈,你也吃,我们一起吃。”
梅锦看着还带着牙印的奶糖,有些感动,问:“你真的舍得把这一半给我吗?”
知微点点头:“妈妈说过的,要懂得分享,这一颗糖果,我咬一半,妈妈咬一半,这样大家就都能吃到啦。”她说着这些暖心的话,嘴里还小心化着奶糖,连吮吸都不敢,生怕吸多了,奶糖就全化完了。
梅锦深受感动,接过那半颗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融进胃中,她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谢谢宝宝。”
小家伙嘿嘿笑起来,上前抱住她的腿,抬着小脸望向她:“最喜欢妈妈了。”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碎金子般洒在她们身上,夺目但不刺眼,只会让人更加向往晴天。
一九六一年,国内情况有所好转,政策的春风逐渐吹散阴霾,人们终于可以稍微喘息,对未来重新怀抱希望。
随着政策放宽,东南地区传统的商品经济活力开始缓慢恢复,部队的“自产自救”运动也有了成效,梅锦跟着一块儿去开荒的那片地开始有了粮食和蔬菜的产出。
今年供销社的供应虽然仍然紧张,但荒地上的粮食蔬菜却让他们今年的伙食比去年有了些许改善,不用再去挖野菜吃了。
虽然师部的产出不算多,但还是会匀出一些救助附近困难的百姓,大家齐心协力,军民同心,咬着牙,一块儿努力地撑过这段被前后夹击的艰苦时期。
主席号召“大兴调查研究之风”,领导干部们深入基层了解情况,纠正高指标、浮夸风,中央制定了《农业六十条》,公共食堂被解散。
梅锦现在的广播内容也因此随之多了一项,就是解读《农业六十条》,报道农村集市重新开放的景象,让大家能够更真切地感受到“困难时期正在过去”。
随着情况稍加好转,广播站里也可以逐步恢复一些文艺栏目,明站长让大家想想应该怎么做。
现在站里又只剩了三人,尚鸣在困难时期刚开始不久就回了首都。
不过人家本来过来也就是为了给履历增加几条内容,大家嘴上没说,心里也都清楚,所以对于他的离开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要是按照正常时期,总会给他办个简单的欢送会,但困难时期,饭都要吃不上了,欢送会更是不可能了,所以他离开的很简单,跟大家告告别后就上了火车。
要恢复文艺节目,梅锦对此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她提议说:“站长,我觉得我们重新搞文艺栏目,不一定非要重启之前的节目,我们可以也可以借此机会尝试着些新鲜的节目,因为说实话,之前那些家书啊、诗歌朗读啊,也已经举办了很久,办来办去也就是那些套路,相比大家也都有些看腻了。”
明站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问:“那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梅锦笑起来,她还真有,她回道:“我是想着这两年大家吃不饱都挺难受的,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海峡对面的情况,神经都很紧绷,我觉得我们可以组织一场拉歌比赛,各连队通过广播向大家一展歌喉,也可以借此机会,让大家放松一下情绪。”
明站长听她说完,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看向另外两人,问:“你们觉得呢?”
刘伟很支持:“我觉得梅锦这个想法挺好的,让大家唱一唱,把心中的郁闷都喊出来,也能活跃大家的状态嘛。”
边书云却理智地泼了盆冷水:“这种跟各部队挂钩的活动,可不是我们广播站能够说了算的,得层层上报,领导们批准才行,而且通过广播拉歌,这是一种什么形式?所有人进到广播室吗?那间广播室里的设备很重要,进去的人多了,万一被不小心碰坏,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明站长点头,她的顾虑也是他所想的,但他也没有直接驳回梅锦这个提议,而是说:“你们三个可以据此商量一下,首先要商量出一个你们都觉得可行的方案,提交给我,我再依情况而定。至于目前,我们就暂且恢复诗歌、小说朗诵的节目,你们去报纸上找一些这两年刊登的积极对抗困难时期、充满乐观主义色彩的文章,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广播。”
“是。”
大家分头行动、各司其职,梅锦负责写出第一版的简略方案,等她粗略写出来,另外两人再根据她的想法提出意见和建议。
而在她构思可行性方案的时候,他们俩则去搜集符合要求的文章诗歌,于晚上五点朗读。
娱乐广播重新响起的时候,大院里的众人都很惊喜,还有人过来问梅锦:“小锦,你之前弄的那个,就读书信的,还播不啦?”
见有人真心喜欢自己的节目,梅锦也很高兴,笑着说:“那个节目这段时间是不准备再播了,以后可能还会播的。”
“这样啊,我们还说你那个节目弄得蛮好的嘞,大家都喜欢听,还想着现在娱乐广播都已经重新开始了,你那个节目应该也要重新播了呢。”
梅锦扬起唇:“我们最近也在商量着出一个新节目呢,大家也可以期待一下。”
“那好的呀,你但是想法一向都很新颖的,我们都很喜欢的。”她笑眯眯的,动作亲切自然。
梅锦被这么一鼓励,本来还觉得有些麻烦的方案,这下又浑身充满了动力了,她回到房间,重新坐到桌前,拿起本子和笔,垂眸认真思考着如何让预想落到现实里。
第45章 满银 “爸爸坏!”
梅锦提出的拉歌活动, 最后举办的挺成功,形式也很新鲜,很好地调动起了大家的情绪。
在一日日的忙碌下,时间很快来到过年, 今年过年虽比不上往年, 但也比前两年要好得多。
供销社的猪肉再加上师部自己养的猪, 足够大家过年吃的。
不过这两年的饥荒弄的,就算猪肉足量, 大家也不敢敞开了肚皮吃,毕竟谁也不知道饥荒会不会再来。
猪肉用钱票买回去, 过年吃一半, 还有一半腌起来,留着慢慢吃。
大家腌肉的时候, 梅锦和满银也跟着一块儿,国家虽然在慢慢恢复,但到底不能一下子回到从前, 这之间是需要时间的,明年供应肯定不会太多, 肉多留一点,就能多吃一段时间。
她腌肉的时候, 知微就蹲在旁边看,小脸儿上都是跃跃欲试, 总想跟着上手试。
梅锦没让,打发她到旁边择菜,待会儿好剁馅包饺子。
等她们把食材都准备好的时候,梁满仓下班回来,大年三十儿, 他们作战科也不能松懈,尤其是科长,肯定得值班。
梅锦笑道:“你回来的正好,你力气大,过来剁馅。”
梁满仓将东西放下,边挽着袖子边笑道:“那看来我时间掐得准了,恰恰好赶上剁馅,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他到水龙头下洗手,接着拿起菜刀在菜板子上有节奏地剁起来。
梅锦在旁边看着也笑说:“今晚这饺子好不好吃,可就看你馅儿剁得怎么样了。”
“那我身上的担子很重啊。”梁满仓眉头轻挑,眼神温柔,“不过一般来说,饺子好不好吃不都应该看面皮擀得筋不筋道和馅儿调的怎么样吗?怎么现在要看剁的怎么样了?”
“那当然要看剁的怎么样了,你想啊,你要是剁得不好,那调拌起来怎么会顺畅呢?调料加进去就不能均匀地融化进每一块肉粒里面,味道当然就不均匀,味道都不均匀了,那还怎么可能好吃呢?所以你这剁馅可谓是包饺子的重中之重。”
梁满仓轻轻哼笑一声:“你真是歪理一大堆,不愧是广播员,一张嘴,谁也说不过你。”
梅锦冲他瞪眼,反问:“怎么,难道你还想要说过我吗?”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冤枉我。”
“谅你也不敢。”梅锦扭头要出去,又被他拉住手,她问,“干嘛?”
“反正你出去也没什么事做,在这陪我一会儿。”
“谁说我没事做,我得跟满银一块儿擀饺子皮儿的。”梅锦下巴朝外一点,满银正站在客厅的大桌子前,一个一个擀面皮,知微在旁边揪着一小块儿面团也擀得像模像样的。
梁满仓朝外看了一眼,笑了下,伸手厨房门轻轻从内关上。
梅锦看着被推上的木门睁大眼,扭头看向他意味深长笑着:“你这可就有些不怀好意了啊。”
梁满仓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下:“想什么呢,自己脑子里成天想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就以为别人都是这样的。”
梅锦没想到他还能倒打一耙,吃惊地看着他,气哼哼道:“行,是我思想龌龊了,那您老有什么吩咐啊?”
梁满仓又拿起菜刀剁起来,瞥了眼门外说:“是家里又来信了,说翻过这个年满银就二十三了,想问问我们,怎么还没给她找对象,娘有些着急,觉得再不找就熬成老姑娘,更不好找了。”
说起这个,梅锦也有些无奈,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做哥嫂的对她不上心似的,但实际上是满银现在不想找。
前年供销社有个转正的机会,满银准备了好久,结果没轮上她,给了供销社里另一个资历更老的员工,搞得她还心灰意冷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