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亏现在是冬天, 学校里不长草, 要是夏天,还得带着镰刀锄头过去拔草。
不管活儿能干成什么样, 反正是架势十足,也就是知微手小, 要不梅锦非得给她找个劳保手套戴上。
梅锦和满银在家看着俩小朋友带着工具往学校走, 俩人笑得不行,满银道:“知微在家都没怎么让她打扫过卫生, 她去学校能干好吗?”
“干不好还干不坏吗?”梅锦冲她一笑,将吃剩的早饭端进厨房,“反正他们小孩子在一块儿, 一个人干一点儿,一个班的加一块儿也能干个差不多, 而且他们才一年级,要负责的公共区域肯定不多, 要打扫的地方也就是他们班那一亩三分地。”
“你说的也是。”满银点头,又笑起来, “别说,这几个小孩儿还真是有意思,在家没见多听家长的话,多帮着家里干干家务,到学校老师一吩咐, 个个都干得起劲。”
“学生嘛,就是这样的,家长说三遍的话不一定有人老师说一遍管用,就上学期那个争着谁第一个到班级,不就是这样的吗。”梅锦自己是从学生时期过来的,越小的孩子越怕老师,越把老师的话当圣旨。
说着,满银有些遗憾:“要是我那时候也能像知微这样从小就进学校就好了。”
说完她又释然地笑笑:“不过我们那时候村里能上学的也没几个,女孩上学就更少了,现在是时代不一样了,国家还给办扫盲班,女人也能念书。”
梅锦看向她,在她肩上拍了拍:“是啊,你没能从小上学,以后你的孩子肯定可以的。”
“是,以后我要有了小孩,我也要让他像知微这样,从小就念书,我给他买一屋子书。”满银开心笑起来,把水龙头打开,拿起丝瓜瓤刷碗。
梅锦抹布拧湿,把饭桌擦干净。
两人做完家务,各自去上班。
学校的大扫除半天结束,中午知微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喊着“劳动最光荣”,那认真的小表情,听的几个大人都笑得停不下来。
梅锦拉过她的手“咦”了声:“是是是,劳动最光荣,我们光荣的知微小朋友,先去把手洗了好吗?”
知微嘻嘻一笑,跟着妈妈一块儿去洗手。
满银检查她拿回来的东西,探头问:“知微,你不是还拿了抹布过去吗?抹布呢?”
知微双手被妈妈按着浸在热水里,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无声扭头看向妈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得了,都不用说就知道,肯定是弄丢了,梅锦好笑地刮了下她鼻头,冲着外面提高声音说:“丢了。”
“丢啦,行吧。”满银把完好的扫把和水桶拿进屋,心中有些可惜,给她带到学校里去的抹布还是新的呢,看来下次还是得找要淘汰的东西给她用。
“什么丢了?”梁满仓这时从门外进来,他刚下班。
梅锦给知微洗好手出去,回说:“你闺女今天去学校大扫除,把抹布弄丢了。”
“一条抹布,丢就丢了吧。”梁满仓将公文包和帽子放好,蹲下来抱住知微,用有些扎人的下巴蹭上去,笑着问,“怎么样,大扫除好玩吗?”
知微还没来得及回答,满银就端着饭碗出来,替她回道:“肯定好玩,一回来就嚷嚷着劳动最光荣,要不是因为太好玩,能把抹布弄丢吗?”
“是吗?”梁满仓眼睛看着闺女,“跟爸爸说说,大扫除都干什么了?”
小家伙被放到椅子上,拿起专属于她的小号筷子和勺子,梁满仓进里屋用她刚才用过的温水洗了洗手。
知微兴致勃勃地说起学校里发生的事:“我们什么都干了,扫地、拖地、擦黑板、擦桌子、擦玻璃,所有人都可听话了,齐老师还夸我们了呢。”
她说着,皱皱小鼻子,眼神有些嫌弃:“除了王大壮和曹洪,他们俩一点都不听话,扫地前他们俩抢着要往地上洒水,最后还把水桶打翻了。”水泥地面灰尘大,扫地前要先泼点水压压。
梅锦见她光顾着说话,往她碗里夹了块肉,问:“然后呢?”
知微把肉吃掉,继续说:“然后齐老师就罚他们俩把弄洒的水拖干净,还让他们俩重新去拎了一桶水回来。”
王大壮和曹洪算是他们班里数一数二的调皮人物了,梁满仓道:“我记得曹洪爸爸是前面那栋楼的曹营长吧?”
“对,他家一共四个孩子,四个都是男孩,一个赛一个的调皮,开家长会的时候,曹洪妈妈可愁死了。”梅锦抬眼问,“怎么了,你跟他熟悉?”
“嗯,一块儿出过任务,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
卫生打扫好,知微很快正常报道入学,梅锦和梁满仓照常把她的书皮包好,写上科目姓名,日子就在小孩上学、大人上班中一天天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边的树就冒了新芽出来,温暖的春天便如约而至了。
这天,知微满头是汗地跑回家,一到家就先抱着搪瓷杯喝水。
梅锦见状忍不住皱眉:“慢点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小心呛着。”
“没事妈妈。”知微喝完,袖口在嘴角一抹,将水渍擦干。
梅锦嘴角抽了抽:“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习惯?妈妈不是给你装的有手帕吗?用袖口擦也不嫌脏。”
“我自己的袖口,一点也不脏,妈妈你瞧,真的不脏。”知微拽着自己的袖口就要往她面前送。
“那也不行,这是坏习惯,擦嘴要用手帕擦,马上你就要变成脏孩子了,不光用袖口擦嘴巴,还要用袖口撸鼻涕。”
“我才不会呢,擦嘴巴和撸鼻涕不一样。”小家伙狡辩,她现在上了学识了字,歪理一堆一堆的。
梅锦不跟她挣,从柜子里拿出巧克力说:“要不要吃这个?首都的江阿姨想着到你生日了,特意给你寄的。”她现在还三不五时跟江医生林大嫂通着信,有时候互相寄点当地才有的特产之类。
“这是什么?”知微没见过巧克力,眼睛里都是好奇。
梅锦笑着掰下来一块,塞到她嘴里:“含着化,跟糖差不多,甜甜的,微微带点苦。”这时候巧克力可十分珍贵,他们这边是买不到的,江医生给她们寄来了一小盒,里面总共十小块长条状的巧克力。
“妈妈好好吃!”知微眼睛都亮起来,牙齿被染得黑黑的。
梅锦也掰了一块吃,久违的吃到熟悉的味道,她也不由幸福地眯起眼。
她俩一共吃了半块,还有半块留着给梁满仓和满银回来吃。
知微吃完后回味着,遗憾自己化得太快,暗暗发誓下次吃的时候绝对要特别小口,慢慢品尝。
她还没彻底从巧克力的美味中回神,看着作业本突然想起自己有事要跟妈妈说。
“妈妈,我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
“是吗?你们学校还有运动会呢?”梅锦把白天晾干的衣服收进来叠好放到柜子里。
“对啊,但是齐老师说运动会只有二年级以上的年级才能参加,我们一年级只能当啦啦队。”知微边说边遗憾叹气,用橡皮把本子上的错别字擦掉。
梅锦笑了:“哪天开运动会?到时候爸爸妈妈去看你当啦啦队。”
“啦啦队一点也没意思。”知微鼓着脸,“要是我们一年级也能参加比赛就好了,听说到时候要比跑步、跳远,还有扔铅球呢!”
“那要是你能参加,你最想报什么项目?”
知微笔头抵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我都想报,我跑步跑得快,班里的同学都追不上我,我跳远也很厉害。”
听着她一点不心虚地自己夸自己,梅锦忍俊不禁,捋了捋她炸毛的马尾辫,安慰说:“那等明年你就能参加了,到时候爸爸妈妈去给你当啦啦队。”
“还要等一年,一年要好久啊。”知微到现在也才活了六个年头,一年要占她生命的六分之一了,对她来说可不就要好久嘛。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们一年级不能参加呢。”
等梁满仓下班回来,知微还没来得及把自己要当啦啦队的消息告诉爸爸,梁满仓就先拉了梅锦进屋。
梅锦觑着他脸上的表情问:“怎么了这是?这么严肃。”
“胜军可能过来了。”
“胜军?他怎么这时候来了?而且什么叫‘可能过来了’?”
梁满仓把传达室收到的电报递给她,解释说:“娘说家里这段时间有些不安分,胜军一直说想来找我,家里没同意,他招呼没打一声从家里拿了几件衣服走了,家里估摸着是往我们这来了。要是过来,差不多也就这两天到,我已经叫人等在火车站了,到时候见了人直接接到家里来。”
梅锦看着电报皱皱眉:“这孩子,来就来,怎么能不跟家里人说,现在家里估计急坏了。”
“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梁满仓坐下,“就是怕他现在还不成熟,路上莽撞遇到什么不测。”
梅锦将电报收好:“应该不会,你先别乱想,他也那么大人了,知道轻重。”
梁满仓叫的人在火车站接了两天,接到了人,开车带回了师部。
胜军性子活泛,坐在军用吉普车上的时候,就一直好奇张望,还跟司机聊天:“同志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司机也就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伙子,他笑了笑,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是梁科长收到电报说你估计这两天到,让我在火车站等着的。”
“我三叔是科长了?”胜军扒着椅背往前坐,“同志,科长是个什么官?官大吗?”
“反正是个不小的官。”
“噢。”胜军半知半解点点头。
等他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一个人,司机解释说:“梁科长和梅广播员还在上班,你现在院子里等着,他们中午肯定回来。”
“好,谢谢你啊同志。”胜军拎着自己有些旧的包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等着。
梅锦一听接到了人,赶忙跟边书云说了声就往家走。
她推开院门进去,胜军立马站起来,嚅嚅叫了声:“三婶。”
孩子来都来了,这时候再教训也不好,梅锦笑起来:“吃饭了没?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刚才已经给家里去了电报了,说你到了,你一声不吭地走,你奶奶和你爹娘都急坏了。”
胜军有些拘谨地笑,肚子应声“咕噜噜”起来。
梅锦笑了下,带他进屋坐下,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满银也赶了回来,她做亲姑姑的,教训起侄子来理所应当,她抿着唇看着胜军,眉压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说你来就来,你提前写封信或者发个电报啊!这么大个孩子了,怎么一点事儿不懂?你一声不响,知道给大人惹了多少麻烦吗?”
胜军被她骂的脸通红,臊眉耷眼的不敢说话,梅锦朝外看了眼,默不作声下着面条。
满银瞧他这副样子,也说不下去了,把包往桌子上一放,也进了厨房帮忙。
估计路上真是没怎么吃东西饿坏了,一大碗面条下肚还意犹未尽,舔着唇不好意思问:“还有吗?”
足足吃了三大碗才停下,梅锦和满银对视一眼,都怕他别撑坏了。
过了会儿,梁满仓也回来,扫了他一眼,冷着脸把他叫到屋里去。
梅锦瞧着他的脸色轻声提醒了句:“还是个孩子,你也别说太过。”
“我知道。”梁满仓回话,随后将门关上。
家里的紧张氛围,知微是不明白的,她放学到家,见二堂哥来了,还高兴得紧,巴不得拉着他出去转转,好给人家显示自己也有个大哥哥。
大人们常有勾心斗角,小孩们也爱拉帮结派,这时候谁家孩子都是好几个,天然就有个亲兄弟姐妹的联盟,遇到什么事,那都一呼百应,一叫好几个帮手,可是拉风。
这可就苦了独生女的知微了,她既没有哥也没有姐,没少问梅锦怎么没给她生个哥哥姐姐出来保护她。
梅锦和梁满仓每每听到她这胡话,都笑得肚子疼。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胜军才被训过,正蔫儿的跟个鹌鹑似的,可不敢跟她出去玩。
梅锦瞧着叔侄俩的脸色,也没问具体情况,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问梁满仓:“跟你说了吗?怎么回事啊?”
家里就两个卧室,一个卧室睡了俩人,就在客厅搭了板子,铺了褥子给胜军睡的。
梁满仓给机械表上着弦,说:“说了,想当兵。”
“想当兵干嘛要偷跑过来。”
这事可就复杂了,梁满仓叹口气:“家里现在二哥跟大哥正闹分家呢,不同意他过来,怕他过来乱说话。”
其实分家这事儿吧,去年回去奔丧的时候就有苗头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