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涂着脸问:“你说大哥二哥两家子都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时候要闹分家?而且还是二哥想分,大哥不想分。”
梁满仓将上好弦的手表放到床头柜上,“大锅饭吃得有矛盾了,再说家里的规矩一直都是老大当家,那二哥也这么大年龄了,也不乐意别人当自己的家了,以前是爹在,能压着两家,现在爹走了,可不就闹起来了吗?”
其实也不只是这点原因,他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想起之前因为交流沟通生的气,他变了变脸色,还是坦白说:“这其中还有咱们的问题。”
“咱们的?”梅锦惊讶地扭头看他,“大哥二哥闹分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隔着千百里路呢。”
“我们不是月月往家寄钱吗?说是寄给爹娘的,但实际爹娘俩人能花多少钱?不还是要补给他们两家吗,胜利胜军年龄大了,又都是男孩,马上就能娶亲了,胜军还说胜利有个相好的对象,预备着过了孝期就结婚,那结婚又是彩礼又是这那的,都要花钱。
我估计二哥是心里觉得,大哥这一下两个儿子结婚,把家里的钱都给掏空了,他不就吃亏了吗?他们不让胜军这时候过来,也有这原因,怕把这事捅到我们面前,我们就不寄钱回去了。”
“这都是胜军跟你说的?”
“没,他一个小孩,哪儿能想到这么多,是我根据他的话猜出来的。”
“我就说。”梅锦也幽幽叹口气,他们每个月往家寄二十块,要知道这时候农村一个月一家的收入也就是几块钱而已,他们寄回去的钱可不少了,而且爹去世后,他们也没减少钱,仍然是一个月二十。
他们俩就一个孩子,一个月寄二十回去,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质量,所以梅锦从来没对这事有什么意见过,且她也念着在梁家生活的那两年,公婆和哥嫂对自己的好,平时还会额外寄些吃的用的回去,过年过节也会再寄些钱。
他们两个念着恩念着责,只是没想到人心也是会变的,他们寄回去的每一笔钱,每一样物品,都把大哥二哥们的胃口养大了,甚至为此争夺起来。
梅锦问:“那现在怎么办?以后不寄了?”
梁满仓摇摇头:“让我想想。”
梅锦知道他心里也纠结,他一向善良有责任心,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渴望亲情的,让他以后直接不寄钱是不可能的,这种事也只能以后慢慢调整了。
“对了,胜军今年多大了?能当兵吗?胜军想当兵,胜利就不想?”她还记得以前胜军都是跟在哥哥胜利屁股后面跑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胜军先找来了。
“刚十七,要想当兵肯定能当上,至于胜利,胜军说他本来也是想当的,后来不是谈了对象吗,就想结婚了。”
“噢。”梅锦点点头明白,又问,“那你说让他去哪儿当兵呢?留在师部吗?”
梁满仓摇头:“不留在这,留在这被长辈照顾着,还当什么兵?不也成关系户来镀金了?既然想当兵,想历练一番,那就让他真的参军去,林大哥不是在北方军区吗?我给他去封信,让胜军到他那去。”
梅锦笑,嘴上说着要让他好好历练一番,她还以为要给他放到哪个艰苦的前线去呢,结果是去林大哥那里。
梁满仓看穿她想法,睨她一眼:“让他去那,他跟林大哥又不是亲戚,顶多保他在军队不受欺负,别的关系也走不了,正合适。”
“合适合适。”梅锦顺着他的话说,掀开被子上了床,见他眉头不展,伸手按上去揉了揉,“别老皱眉,等你皱眉皱多了,回头老了,这里都是深深的两道痕,变成一个凶巴巴的老头,小孩儿们看了都不敢靠近。”
梁满仓被她逗得总算露出一个笑,摇了摇头说:“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先不管了,先睡觉。”
他把被子往上拉,一下盖过两人头顶。
梅锦被他摸得身上发痒,控制不住地笑,推搡着他,小声说:“你动静小点,胜军可就睡在外面呢。”
梁满仓急不可耐,吻上去说:“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胜军早早就起床,把铺盖收起来,将客厅还原,又勤快地帮着烧锅做早饭,一点没敢让自己闲着。
吃饭的时候,他也小心翼翼的,不怎么敢动筷子,梅锦招呼着给他夹菜。
梁满仓说:“你这几天先在这边逛逛看看,等过几天我给我同学写封信,你到北方军区去当兵,你愿意吗?”
胜军没想到三叔真的会让他当兵,连忙点头答应:“愿意,我愿意。”
满银到底是他亲姑,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见他能当兵,也替他开心,又敲打说:“你到时候过去可要好好训练,这是你自己要参军的,不能喊苦喊累,不能给你三叔丢脸,要不然我还要骂你。”
“知道,我知道的姑姑。”胜军捧着碗笑憨憨的。
第53章 文化站 “一个两个,都是小没良心。”……
胜军在师部待了好几天, 虽然是偷跑过来的,但来都来了,又还是个半大孩子,梁满仓就特意请了天假带他在这边好好玩了玩, 随后给他买了张车票, 以及一些零花钱和给林大哥的信去了北方军区。
胜军在这里的这几天, 知微是最开心的,拉着他的手到小伙伴们面前转悠一圈, 一个个冲着人家说这是她哥哥,梁家人就没有个子矮的, 胜军虽然偏瘦, 但往那一站,还是给小萝卜头们带去了一丝震撼。
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找知微, 问她她哥哥保护她的同时能不能也保护保护他。
可把知微给得意坏了。
其实大院里的孩子调皮是有的,磨牙打架也避免不了,但要说故意欺负谁, 那是没有的,父母之间都是战友邻居, 对此事是绝不允许的。
知微被梅锦和梁满仓那么疼着,更是没人敢欺负她。
只是小孩子们之间也会找场子充老大, 而有的事是不能告诉父母的,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但告诉哥姐可以,有个厉害的哥姐就满足了小孩隐秘的好胜心。
所以胜军走的时候,知微还很舍不得,一直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但小孩风一阵雨一阵的,过几天就又被其他事情吸引, 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面去了。
至于家里闹分家的事情,梅锦和梁满仓也没插手,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终归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但梁满仓还是决定减少给家里寄的钱,每个月就寄十块钱回去,不管他们分不分家,钱都是寄给李贵珍的,老人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们要是算计那个钱,也就别怪他不客气。
一封连吼带骂的信加急寄回去,老家彻底消声了,什么闹腾不闹腾,全都老老实实过起了日子。
按理来说梁满仓作为弟弟是不能数落哥哥的,但那种规矩只落实在普通人家,而他们家从梁满仓被过出去开始就不在普通家庭之列了,再加上梁满仓又越来越有出息,回到老家简直是被人仰望的存在,家里能过上好日子还又一直靠着他寄回去的钱,梁大哥二哥对他也逐渐有了怵意和敬意,他虽远在千里之外,但在家的话语权还是很重的。
乱七八糟的事情平息,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恢复平静。
春意正浓,身上的衣服越穿越轻,梅锦如往常一样,一早就到广播站点卯。
这段日子工作上也都是一些日常琐事,没有大事件要忙,大把的空闲时间,梅锦还趁这些时候给知微做了两双单布鞋,还是带绣花款的。
小孩子的脚长得快,一双鞋穿不了几个月就小了,知微又爱跟小伙伴跑着玩,皮鞋穿着没有布鞋合脚,但布鞋底不耐磨。
新鞋拿回去,知微换上,扣上鞋襻,脚趾头在里面灵活地动了动,抬头笑嘻嘻说:“妈妈,你真厉害。”
就嘴巴甜,梅锦笑着敲了下她脑门:“也不知道你脚上是不是长钉子,人家的鞋不能穿都是因为小了,怎么你就能在脚掌板的地方磨个洞出来。”
“谁说得,怡悦的鞋也有洞!”小家伙不忿,凑到妈妈面前说,小嘴巴喋喋不休,“妈妈你要是不信,我待会儿把她的鞋拿下来给你看看,她的洞比我的还大呢!她脚上的钉子肯定比我的还厉害,也不知道钉子长在哪,要是能找到钉子,我们要学习雷锋好榜样,不浪费一颗螺丝钉!”
梅锦听着她天马行空、不着四六的话,无奈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才不要看你们的臭鞋子,能把我熏晕了。”
可不是嘛,成天到处疯到处跑,不是爬树就是下沟,出一脚的臭汗,她给她洗臭袜子的时候都皱着脸。
结果知微听到这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笑着,非要晃到妈妈眼么前:“妈妈我的脚其实一点都不臭,爸爸的脚才臭呢。”
梅锦翻她一个白眼,点着她额头将她弹开:“你们爷俩没一个香的。”
小家伙腻腻歪歪抱上来:“妈妈最香了,我最喜欢妈妈了。”
今天梅锦刚到广播站不久,正寻摸着想给知微再做点什么东西时,明站长就把她叫到了里间办公室去。
“站长,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一件事。”明站长看着她笑呵呵的,“是这样,军区文化站的高站长你知道吧?”
“知道。”梅锦点头。
“高站长听说了你除夕晚上主持的广播节目,还有你之前的一些想法活动,对你称赞有加,昨天跟我说想把你借调过去一段时间,所以我想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文化站的舞台可比广播站大多了,他们要负责大型的文艺汇演排演,军区报纸、图书的审校和发行等。
可以说,梅锦要是愿意过去,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对于事业上也是有帮助的。
但是文化站不在师部里,距离师部有四五里路呢。
梅锦听完明站长的话一时也有些心动,但更多的是犹豫。
明站长笑了笑说:“这件事你先回去考虑考虑,跟梁科长也商量商量,不急。”
梅锦点点头,表情有些郑重地回到自己位置上。
边书云瞧着她脸色问:“怎么了?站长找你说什么了?”
梅锦摇头笑了下:“没什么。”这种事情关乎她自己的事业,也还没有最终确定,还是少跟别人说的好,尤其是有点竞争关系的同事。
边书云见她不肯说,也就没再多打听,两人照常把上午的工作做完,闲聊了会儿天,到了晌午各自回家吃饭。
梅锦等梁满仓回来把这事告诉他,梁满仓一听就道:“去!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利无弊,文化站那边说是借调,但等借调期结束,说不定就会被留在那边,于你的事业来说是更上一层,就是再回来,师部也会更看重你。”
梅锦其实心底是想去的,只是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安逸了这么久,突然要到新单位去,她也有些忐忑,现在听他这么说,也笑道:“那好,下午我就跟站长说去。”
知微迷茫地看向他俩,问:“妈妈要去哪?还回来吗?”
梅锦好笑:“问的什么傻问题,妈妈不回来住哪?”
梁满仓也笑:“妈妈是要换个上班的地方,下了班还是要回来的。”
“那新地方离得远吗?”
“不算远。”梅锦去过文化站,她想了想说,“那我得买辆自行车了,要不然纯靠走可就很累人了。”
梁满仓筷子一顿问:“家里工业票够吗?”
“这还真不一定。”票券是有日期限制的,他们家之前用不完的时候都是跟邻居换出去,避免浪费,他们这要买自行车,是临时的突发状况,家里的票够不够还真不一定。
“没事,要是不够,我去跟同事们换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梁满仓继续吃着饭。
因为自行车是买给梅锦骑,就没买当下最流行的二八大杠,而是买的二六的。
但这时候的自行车不管是二八还是二六的,车把手和车座之间都连了一个高高的横梁,上车就稍显麻烦。
而且这时候大家的上车方式都是左脚在踏板上蹬出去,在车子滑行的过程中,右腿往后轮圆一扫,屁股借力坐到座子上。
下车也是,速度放缓,右腿往后扫,人到车子一侧,随着车子自然滑行一小段,慢慢停下来。
梅锦会骑自行车,但在梁满仓的意识里,她是不会的,于是车买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学。
梁满仓教她的上车方式也就是这一种。
梅锦站在原地看着他来来回回地上车下车,抿着唇眨着眼,挠了挠头,她真学不会这种方式,握着把手一踩上脚蹬,整个人就不自觉往一侧倾倒,根本保持不了平衡,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学会的这种高难度上车方式。
梁满仓眼神热切地看着她,还在向她极力推销:“很简单的真的,你再试试就知道了,不用这么害怕,我会使劲扶着的,绝对不会让你再摔跤。”
“真不用了我觉得。”梅锦慌忙摆手,拍了拍身上与地面摩擦蹭出来的灰,也真是幸好他用力扶着了,要不然她非得摔个狠的,“你上班去吧,我自己慢慢练就行。”
“你自己能行吗?”梁满仓持怀疑态度。
“能行。”梅锦还是想用前世的上车方式,人先坐到车上,再骑车,但他在这,她就没办法向他解释为什么自己一坐到车上就会骑车,不如把他支开,等他回来时就说自己通过刻苦练习学会了。
梁满仓看了眼时间,的确快到他上班的时间了,只是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
梅锦把他推走,冲他挥挥手,“你放心,等你下班回来,我肯定已经学会骑车了,到时候载着你出去遛遛。”
梁满仓笑:“学会学不会的倒也没那么急,要不行,你下午就先歇着,等晚上我下班回来再教你。”
这种带横梁的自行车,哪怕只是二六式的,对于一名成年女性来说,想要静止着上车,也是稍显困难的。
因为很少做这种大幅度动作,身子骨都僵了,那种笨拙着努力地把自己送上座位的姿势,真是远看可笑,近看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