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梅锦躺到床上,等他也跟着躺下来后,立马窝进他怀里,枕着他胳膊睡去。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周慕云被人推搡着戴高帽的场景,一会儿又是那棵桂花树下埋着的箱子被人挖了出来,惊得她几次醒来,额角都是汗。
她一醒,带的梁满仓也跟着睁眼,搂着她,在她眉心轻轻亲吻,再哄着她重新入睡。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梅锦睁眼,精神不振。
梁满仓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见她起来后,就去敲知微的房门,唤着:“知微,醒了吗?可以起床了。”
里面传来含含糊糊的答应声:“就起。”
“好,快点啊,早饭已经做好了,可以吃了。”
“好。”
一家三口收拾好,坐到饭桌上,梁满仓熬的米粥,米粥浓稠,又切了两颗咸鸭蛋,梅锦是蛋黄蛋白都吃,知微就只吃蛋黄,他吃她剩的蛋白。
咸鸭蛋捣进白粥里,黄澄澄的,粥也带着鸭蛋的咸香。
吃完饭后,梅锦和梁满仓收拾收拾去上班。
到了广播站,气氛明显有些不同,大家照常工作,播报新闻,放送唱片,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凝重和警惕。
明站长看起来更严肃了些,刘伟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连走路都轻了许多,边书云趁着播完一段稿子的间隙,凑到梅锦身边,低声道:“听说周慕云家里被抄了,搜出了几本外国小说,还有他以前写的一些杂文,问题就出在那上面。”
外国小说,杂文……
梅锦心中一沉,这个时候家里面怎么能存放这些东西呢?还是说他真就真么蠢,连这么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中午回到家,知微上午跟小伙伴们玩去了,现在凑到梅锦身边兴奋地说着好玩的事,她听着,心不在焉地点起头。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来到了过年。
过年……
今年的年实在是冷清,大家心中都憋着事情,谁也没办法真正喜悦地庆祝新年的到来。
哪怕是无忧无虑的小朋友,都敏锐地察觉到大人的异样,没了往日的闹腾。
年过完,日子继续。
这天傍晚,梅锦下班回家,正在厨房做晚饭,知微坐在院子的秋千里看书,梁满仓还没回来。
突然,院门被敲响,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急促。
梅锦听见,心里咯噔一下,擦了擦手出来,知微也正疑惑地瞧着她。
她们熟悉的人中不会这么敲门,就算是敲门也都会说两句话,什么“嫂子,开下门”“知微知微”等。
梅锦问:“谁啊?”
“梅锦同志在家吗?我是政治部的小张。”门外传来一名年轻男人的声音,声音沉稳有力。
政治部?梅锦心提起来,赶紧过去:“在家,请进。”
“梅锦同志,打扰了。”小张说着,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纸递过来,“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师部所属各单位工作人员的家庭情况进行一次摸底了解,麻烦您填一下这个。”
梅锦接过来,匆匆扫一眼,上面无非是姓名、年龄、成分、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等常规项目,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仍不敢大意。
梅锦从屋里拿出钢笔,坐到桌前,一项项仔细填起来。
小张就坐在她对面,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目光从简单的家具上掠过,最后落在墙角立着的一个书架上,那是梁满仓自己钉的,上面放着几本军事专业书、伟人选集,以及一些过期的报纸和知微以前的课本。
“您家藏书不多啊。”小张忽然道,唇边浅笑着。
梅锦笔尖一顿,抬头看着他笑说:“是,我们两个都忙,孩子也小,平时也没什么看书的时间。”
小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梅锦加快速度把表填完递给他,他接过表格放进文件袋里,站起身笑说:“感谢配合,我就不多打扰了。”
“慢走。”梅锦将人送到门口,关上院门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竟觉得背后有些湿冷,在这种时候里,任何一点来自相关部门的动静,都让人心惊肉跳。
尤其是这时,秩序颠倒,小鬼难缠。
又过会儿,梁满仓回来,梅锦把这事告诉他,他沉吟片刻安慰她道:“先别自己吓自己,政治部定期搞摸底很正常,我们清清白白,不怕查。”
话是这样说,但两人都清楚,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年代里,“清白”有时候并不能成为护身符。
凭着几本书,几句话,就可以将一个人从高位拉下来。
不说身边,就看报纸上刊登的,这样的例子只多不少。
梅锦突然想起首都的陶校长来,她问:“对了,你知道陶校长怎么样了吗?”
“他之前就已经离开学校了,没什么事,没波及到他。”梁满仓还时常跟同学、□□们联系,消息都互通有无,对这些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梅锦点点头,那看来是陶晓灵最后还是劝说成功了,挺好。
五月份的时候,师部小学又重新开课了。
这学校停将近一年的课,孩子们在师部里净调皮捣蛋,也不学习知识,上面领导们一看,这怎么能行,干脆拍板让小学重新开课,有什么后果他们担着。
开课的消息一出来,知微就高兴得不行,把放在柜子深处的书包重新拿出来,笑嘻嘻说:“妈妈,我要把书包重新洗干净。”
“洗吧。”梅锦笑着把肥皂拿给她,“洗完晾干,等开了学,你就可以背着它去学校了。”
知微把书包浸在水里,感慨说:“真好啊,终于开学了。”
“是啊,你终于又能当班长了。”梅锦打趣她,又说,“不过你是高兴了,我看你们班的同学可都唉声叹气的,一个个的一听要开学,可都老不乐意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喜欢上学。”知微抬头,道,“多学点知识,多认点字,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是很好,妈妈也觉得很好,但是上学也意味着你们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还得被约束着坐在班级里,只能低头对着一本书,听讲台上的老师叨叨叨、叨叨叨的,当然就很多小孩不高兴了。”
知微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妈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你说。”
“去年听课的时候,我们五年级的内容才只学了一点点,现在又重新上课,我都不会怎么办?”
“你不会,你同学肯定也不会,那老师就会重新教,这个不用担心。”梅锦回道,心里想的却是,学是开了,但一天能正式上几节课还真不一定,估计整日里都是劳动,拉着学生忆苦思甜。
果不其然,知微进学校第一天回来就很失望,说:“我们今天书都没有翻开,全是做劳动,齐老师还说明天后天大后天也是这样。”
第78章 花生 但她现在却已经躺在那里不再动弹……
清嘉三岁了, 已经会走会跑,话也说得十分流利。
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到舅妈家找知微姐姐玩。
知微也不嫌弃她年龄小,只要她过来,就领着她一块儿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三岁小孩跳皮筋跳皮筋不会, 当桩子倒是正合适, 虽然她当不了一会儿就要不耐烦。
她们俩出去玩, 梅锦看着满银又隆起来的肚皮,给她切了苹果端出来。
满银拿起一牙放进嘴里, 嚼了嚼忍不住跟嫂子抱怨说:“嫂子,你知道永平他二婶昨天又说什么了吗?”
“什么?”梅锦嘴上问, 但其实心里不带一丝好奇, 毕竟早已经知道的东西,有什么可好奇的。
“她说我第一胎是个女儿, 这第二胎说什么也得是个儿子才行,要不是儿子都对不起祖宗。”满银撇撇嘴,“清嘉一喊妹妹, 她就哼鼻子,还偏要纠正清嘉, 让她叫弟弟。”
“这个时候还祖宗呢?真是一点都管不住嘴,要是被有心人听见, 给扣个封建帽子上去,你们一家都得被连累。”梅锦皱皱眉, 觉得常二婶真是拎不清。
满银“啊”一声,迟疑着嗫嚅:“应该不至于吧?”
“至于不至于的,这一年你见得还少啊。”梅锦摇摇头,又怕吓着她,赶忙递了苹果上去, “再吃点。”
满银又惊又疑,拿了牙苹果在手里,没急着吃,道:“我看这等下回去还是得跟他们再重复一下,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别给家里招来了祸事。”
梅锦抿唇笑了下,没有说话。
满银一刻没停,一回去就叮嘱他们,嘴上要有个把门的,不能再这么肆无忌惮,什么话都说。
常父常母还点着头认同呢,常二婶先不乐意了,在地上撒泼打滚的。
满银瞧着她直皱眉,对常母道:“妈,我知道你跟二婶关系好,但现在是什么时期?咱们心里都清楚,谁家不是小心再小心,妈,我知道您跟二婶关系好,但现在这么时刻,您更得想清楚才是,您是她大嫂,平时也得多劝着她,让她谨慎点,不能再这样说话了。”
常母还犹豫着,“你二婶其实也没说什么,她就是随口一说,谁真会当真呢?”
“妈,我看二婶就是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银抱着肚子沉下脸,郑重说,“但二婶不知道,您应该清楚才对,怎么还能由着她呢?”
常二婶一瞧常母要被拉拢过去,眼珠子一转,拍着大腿就要哭喊起来。
满银眼睛一瞪,也忍不下去,说:“二婶,我是看你是长辈,才对你好言好语地尊重你,但你不能蹬鼻子上脸,你要是这样,以后你就别来我们家了,咱们两家趁早划清界限,省得以后你惹了什么麻烦还连累我们。”
常二婶火气蹭一下上来,指着她鼻子道:“什么你家,这是我嫂子的家,你姓梁你不姓常!这家我想来就来,你一个小辈管不着我!”
“是,我是不姓常,那二婶你姓什么?”满银不顾常母的劝解,扒拉掉她拽着自己的手,硬是怼上去,“而且要论起来,我是这个家的儿媳,你一个婶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常二婶怒目看着她,手都在颤抖,接着她又转向常母:“大嫂,你也同意她说的,让我以后不要来了?”
常母看看她,又看看满银,窝囊地长叹一声,坐到后面的椅子上。
常二婶瞧她这样子,气愤道:“行!我不来了,被你们这么嫌弃,我哪儿还有脸来!”
她说完跑出去,与正好回来的常永平撞了个满怀,常永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问呢:“二婶,怎么了这是?怎么这么急,忘带钥匙啦?”
常二婶不说话,使劲瞪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出门“噔噔噔”下楼。
常永平丈二摸不着头脑,又转过头来看向亲妈和老婆,见她俩情绪也是不对的样子,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上前小声问:“满银,怎么了这是?你们吵架了?你这还怀着孩子呢,医生说了不让生气,你缓缓别气了。”
满银摇摇头:“我没事。”
常母坐在那边低着头,长吁短叹的。
满银没说话,别看刚才常二婶话放得狠,实际就她那种人,根本憋不了两天,回头照样跟没事儿人一样来家里嚼舌根。
不过也没事,闹这么一场,要是能从此管住她的嘴,让她以后别再这么口不择言,那是最好。
……
古参谋长退下来了,毫无悬念的,梁满仓成为了师部的新参谋长。
这要是放在以前,怎么找也得全家好好庆祝一番,但碰上现在,谁都低调着行事,他们最后也就是在家一块儿包了顿饺子吃。
晚上睡觉时,梅锦将面霜从抽屉里拿出来,对着镜子涂着,窗外月色清明,将家属院的轮廓勾勒得清晰。
梁满仓正坐在桌边看文件,梅锦涂完脸扭头看向他,随后起身走过去,从他背后楼上去,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恭喜你呀,以后就是梁参谋长了。”
新任梁参谋长放下书,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握了握,身体转过来盯着她,清浅笑道:“谢谢,参谋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