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彦被她骤然加大的力道往后一掀,要不是他核心力强堪堪稳住了身形,差点就被她掀翻在床了,这女子哪里有一点官家小姐的隽秀,显然又是从没干过这下人活计的。
见她低垂着头一副红脸娇羞的模样,莲步轻挪要来脱他另一只靴子。
他堪堪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才忍住了身体里的几丝抽蓄,声音轻飘飘的:
“你出去!”
沈黛:“啊!”
这时她才敢抬起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身前的崔彦,玉簪簪好的乌发不知何时凌乱的披散下来,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多了几丝氤氲之气,昏黄的琉璃灯火下,他双手紧按床檐。
他似在笑,可那深眸瞳影里的幽邃、沉晦,看得人心中发颤。
沈黛不敢再待,红着脸憋了个不好意思的笑便退了出去,虽然会错了意闹了个大红脸,但好歹安慰自己,最起码一次试错换来弄明白了老板的真实需求,也不算坏事。
嗯,没错,她现在对她自己的定位是老板的生活秘书,套用这里的话就是的大丫鬟,尤其饮食、起居上要把他伺候舒服了。
定位清晰之后,她反而轻松不少,打工人的心态更稳了。
只是崔彦在荷花村的这番动作不小,当晚就传遍了江宁,江宁府的大小官员人人胆颤心惊,辗转难眠。
也是累得慌,沈黛倒是早早就睡了,只是心里到底装着事儿,半夜一想到明儿还要早起给崔彦簪发,不禁焦虑的惊醒了。
好不容易睡着,天边又渐渐浮出一层蒙蒙亮,接着就是隔壁起床的碰撞声响起,沈黛没得办法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匆匆赶了过去,唤了声:”世子。“
崔彦已经起了床,正了衣袍,长橙打了水在给他净面,他刚坐下来,沈黛就拿着犀牛角梳站在他的身后。
面前的琉璃镜映照出她睡眼朦胧的双眼和乌青的眼袋,他很是愣了一瞬,感觉人都有点恍惚,这个外室不会昨儿一晚上就没走吧,也怪他昨儿太过疲累沾床就着了,竟不识得后面的光景了。
他食指摸了摸鼻翼:”你何时过来的?“
沈黛还带着起床气的声音:“刚刚,妾行了礼,世子当时没注意。”
崔彦终于好想了点道:“所为何事?”
沈黛简直气得鼻子冷哼,他还好意思问她所谓何事,便不情不愿的道:“妾为世子簪发。”
崔彦才记起昨儿他似乎提过这么一嘴,身侧这女子倒是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沉着脸“嗯”了一声。
视线便在她和长橙面前扫过,仿佛是在做抉择,而长橙这个机灵鬼早已识趣的行礼告退了。
崔彦没得选择便道:“那你开始吧。”
说起来沈黛的手是真的巧,又轻又柔,轻轻在他发鬓到发尾抚过,都能让他感觉头皮酥酥麻麻的,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确实比长橙那双糙手要舒服多了。
只不过镜子里映出的那一张小脸脸色就不太好了,可他一向最是不耐女子的性子,只要她把活儿干好了,其他一概不论。
所以他梳完后就径直去了庭院里打拳。
沈黛只得打起了精神又去膳房安排膳食,还特地把崔彦之前没吃上的海棠花糕和海棠蒸肉饼给补上了。
是以当崔彦打完了一套太极拳后,看见案上摆的早膳时,顿觉心里十分的熨帖。
这个外室用起来真是越来越顺手了。
沈黛见他吃好了,想着今儿有庭审,顾娘子和周大郎的案子都是今儿开庭,便两眼含笑问道:
“世子,今日是不要要去衙门,能不能带妾一起去?”
见崔彦扫过来的眼神似有不悦,又连忙解释道:“世子,你放心,你在上面,妾就在下面看着就行。”
这话一出,又结合昨晚她那鬼祟的行径,崔彦竟产生了她有这想法不过是为了一瞻他的光彩的错觉。
不起然对上她那双认真期盼的双眼,他竟然有一丝的不自然,思忖间,都没顾上驳斥她的话,便只好说服自己带她同行了。
只是今日的江宁衙门一早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江宁老百姓都想来见识一番这难得的审判现场。
江宁府的主要官员早已穿戴齐整,由胡观澜带领着侯在衙门前等崔彦的到来,远远的就看见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下,打头的是一身紫色圆领大袖官袍身材高大的崔彦,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湖绿色轻衫罗裙身段窈窕的绝美女子。
众人顿时都露出一副恍然如此的表情来,见这女子才觉得崔大人昨日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着实说的过去了。
只有沈黛却一无所觉,见崔彦和几位官员入了衙堂,她也朝一旁喊她的李婆子和青桔那边走去。
只是偶一晃神她的视线竟然跟步入衙堂后恰好回首的王昭珩对了个正着,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眼。
李婆子将她护在身旁,叶家几位小娘还有周家郎君都在一块,所有人都一脸紧张的等着崔彦开堂审判。
崔彦更是没有让大家失望,他熟读律法,逻辑清晰,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就将两个上访案件判了,那杀死孟娘子的刘财主和拐卖嫡女的李姬人均被判了秋后问斩和流放,另还有抢强妇女、儿童的胡大等一行匪徒被当场逮住现行,统统被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几人还要喊冤,崔彦早有准备,暗卫们收罗的人证、物证摆在眼前,在辅以手段狠厉的棍棒伺候,几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一声“退堂”的惊堂木拍下,人群中早已爆发出一阵阵激动人心的“崔青天、崔青天”的声音。
坐在下首的江宁府的转运司胡观澜、提点刑狱司季大人、提举常平司张大人、安抚司周大人均是面如死灰。
谁都没有想到崔彦的手段会如此凌厉,明镜高悬下,他高坐上首,扔出斩立决的牌子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勾魂的判官,他们仿佛是看到了他拿着那勾魂的勾子在一步步的朝他们逼迫近。
照这样下去他们还有命能活吗?
这个阎罗杀,手段如此强硬,可以想象以后在处理他们的时候又该是何模样。
尤其是胡观澜有心想为胡大辩护几句,但嗫嚅了半天终究没有说话,看崔彦行同罗刹的样子就能看出压根不允许被人左的性子。
更何况胡大这案子又没有牵扯出杉木乡乐儿村的铁矿,他又何必自爆身份给自己惹的一身腥。
只不过少不得要在牢狱费一番功夫,让他永远闭嘴了。
四人走出衙门的时候都几近虚脱,掌提点刑狱司的季大人是已经可以预料到后面朝廷对他一系列的申斥、问责已经在快马加鞭了,遑论那年底考评必定是末等了。
张平司和胡观澜平时最是坑壑一气,此时更是在他耳边气愤道:
“你不是说有办法吗?怎么那崔彦对江宁还是这个态度,他现在还没查出什么呢,就这样狂妄?”
“一县之县令直接就给噶了,胡大帮我们干了多少脏事哪次不是轻轻揭过,他一来说办就办了,还有那个周大郎和顾娘子又是从哪里冒出的上访案件,还引来那么多的老百姓前来观瞻。”
季大人也跟着讥讽道:“有这么好的榜样在,往后怕是那些上访的案件都要满天飞了?”
胡观澜的视线阴狠的扫过刚上马车的王昭珩:“我当初就说那个王探花来我们江宁,必定是个搅屎棍,但凡江宁有什么祸害必定都是因他而起。”
几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官场那些手段他们门儿清,崔彦他们不敢得罪,但是小小的一个知县,还不是随他们捏圆揉搓。
胡观澜又来安慰季大人道:“只要那些票券还在我们手上,那些刁民不敢随便闹到钦差那。”
几人还是不放心,照崔彦这个打法,就怕被他查出府库税银和账目对不上,到时候他们每人拿了多少,不但要吐出来,还要跟着掉脑袋的,更遑论还有盐铁方面的保护费、耗费等等。
“真实的账目藏好了吧?”张平司问道。
胡观澜真想抽这个没脑子的,这时候问这么敏感的话题,忽而他那肥硕的脑袋一转,一条毒计就攀了上来。
那崔彦在荷花村摆那么大的官威不就是为了一个外室么,他敢这么不给江宁面子,就不怪他们给他下套子,也让他尝尝反噬的滋味。
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留三分,日后好相见。
尤其是那个外室被催彦捧着也是飘了忘了本,便只得给几分颜色她瞧瞧了。
几人一向唯胡观澜马首是瞻,便纷纷附和着让他赶紧亮出杀招来。
而沈黛这头得了长橙一句崔彦今日还有公务要忙,让她自个儿回去,便和李婆子、左邻右舍等一起先回到了荞花西巷。
顾娘子早已激动得哭成了一个泪人,一个劲的挽着沈黛的手千恩万谢,感谢她给了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如今她和叶郎君也被判了和离了,她之前的嫁妆就当抵了几个小娘的身契钱,打算往后在南城那边先赁个宅子,好好经营那卤肉生意,好给几个小娘多攒点嫁妆,以后的日子也算是有了盼头了。
叶小娘也成功被解救了回来,一直在拉着青桔说一些刺绣的注意事项,又留了些绣品给她临摹,怕以后难见到了,叫她别忘了她。
只有那叶家郎君邋里邋遢的一个人贼眉鼠眼的隔着门缝往这边瞧,似有不舍,而叶小娘至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她沉静如死水的眸子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活泼,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愁绪和恨。
是的,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被拐的那几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是恨透了叶郎君,若不是他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她估计都会过去将他捅成一个马蜂窝。
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是开解不了,沈黛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在顾娘子一行人临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叶小娘道:
“小娘,安定下来后记得给我们递个地址,我和青桔是要去看你的。”
叶小娘小小的脸蛋才有了一丝笑意:“好的,沈娘子,我有空了也来看你。”
两人算是约定好了,也希望这一个小小的约定能给她多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吧。
而周家这边,周大郎为母伸冤后,也成熟了不少,他站在沈黛面前,虽然还是十一二岁的个头,眉眼之间却成熟得像个大人,从前依偎在母亲身边的一丝顽皮早已消失不见,父亲身体那个样子是靠不住的,往后一家子养家糊口的重担都要压在他身上了。
少年的身形依旧瘦削、单薄,而矗立于天地间,他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真是不容易,简直比现代的小学生厉害太多。
他腿上还有棍伤,却一下子要给沈黛跪下,沈黛连忙眼疾手快给扶了起来道:
“大郎,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别随便跪。”
他却依然坚持跪下了道:“沈娘子,如果不是你,我母亲可能在地下不能安眠,所以,我跪你犹如跪我母亲,这一跪你受的起。”
沈黛的眼睛一下子有点模糊,大郎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大郎,你的这份孝心,你母亲不知道多开心,多开心她有个好儿子。”
沈黛再次扶起大郎的时候,他的膝盖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
“沈娘子,我以后不打算在酒楼干了,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不知道对你和催大人有没有用?”
沈黛却是一惊:“你咋不在酒楼干了,好好的工作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以后如何维持生计?”
周大郎却是苦笑:“江宁府哪家的生意和官府没有关系,如今我带头把官司闹到了钦差那,我那酒楼东家怎么还会容我。”
他说的也是,怕是崔彦一走,就连顾娘子那边的生意都会受影响,虽说她是个体户,但是官府衙门想要为难一个个体户更是轻而易举的事。
更遑论那些大酒楼哪一项经营不需要官府审批的,有这一个刺头伙计在,江宁府还会让那酒楼开下去吗?
大郎是勇敢的也是聪明的,可就缺了一个好的出身。
说起来这两家人以后的命运还是挺忧心的,此刻她都有点想去崔彦面前,找他要一个保证,保证他们以后的生活环境是安全的。
“那你以后有什么计划?”沈黛关心道。
“打算先去码头扛扛货,把弟弟养大了,让他们多读点书,以后和沈娘子一样厉害。”
沈黛撇了撇嘴,他怕是还不知道外室是什么,像她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也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咸鱼一条罢了。
只是这些她不好跟他讲,少年还是太小了,要知道他父亲就是在码头扛货才残了身体,他这么小怎么能承担的了这个工作。
而且看他的计划都没有他自己,全部只有两个弟弟。
真是怪让人心疼的。
可沈黛确实又没有能力帮助他。
这古代能谋生的手段真是太少了,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一条好的办法给他。
周大郎似乎是看懂了她的担忧还宽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