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沈黛才点点头,摸了摸一旁的二郎、三郎的稚髻道:“以后乖一点,听哥哥话,知道吗。”
两个小孩子沉闷了不少,握了自己的小拳头说:“好,沈娘子,我们会对哥哥好的。”
沈黛终于抽回神,周大郎才把她拉到一边道:
“沈娘子,我跟你说,其实我们以前在酒楼的时候,不但东家,还有掌柜的、伙计其实都买了江宁府发的一种票券,就是承诺到期按票面利率发放利息的。”
沈黛一惊,不会吧,这江宁府这么先进,这个时候就开始搞政府债券了。
见沈黛疑惑,周大郎又神神秘秘的道:“也不知道这个债券怎么了,以往都是定期给利息的,但是自从崔大人来了,这一期的利息就都没发,不少人过去问,官府那边都说没问题,等核算好了就发,但就是一直没发。”
沈黛又是一惊,不会是个庞氏骗局吧,但是官府不至于这样套老百姓的钱吧。
“那本金可有归还过?”
“没有呢,我们都买了五年的,都只收到利息,从来没见到过本金。”
“你们没有去要吗?”
“也有急要用钱的,也去那边催了的,但是官府那边就说还没到统一核算的时间。”
沈黛的脑海一顿思索,他似乎记得崔彦说过江宁府的官库和账目没有一丝出入,会不会是用得老百姓的钱去补的官库。
如果朝廷认为江宁府有问题,但是却一直查不到原因的话,按大郎刚才所说,这个票券就是不仅是集资的工具,还是一个纽带,将江宁的普通老百姓都同官府绑在了一起,老百姓不敢轻易去闹,怕闹了之后反而鸡飞蛋打,一分钱拿不到,而江宁府还可以用这笔钱去糊弄朝廷,糊弄崔彦那个钦差。
所以崔彦带来的那些判官、推官他们查了这些时日均是一无所获。
大郎这个提醒,怕是极有可能。
“你手头有哪个票据吗?”
看沈黛严肃了神情,大郎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某些猜测可能是对的,这个钱怕是很难拿回来了,便一瘸一拐的跑回自己的卧室扯掉枕头里的绣线,从里面棉絮中间抽出一张皱巴巴泛黄的票据来,快步交给沈黛道:
“这一张是我两年前预支了一年的工钱买的,十两银子的本金。”
沈黛接过来一看,不是手写的,是官府统一印刷的字样,跟银票差不多的票样,还有官府的印鉴,做得如此正式,这让谁能不信。
只是若这是假的,那江宁府的这帮官员脑子也太肥了,至家国于何顾?至江宁老百姓于何顾?
老百姓拼命活着难道就是给他们当冤大头的。
“这个反正是不记名的,我有大用,你先卖给我。”
周大郎连连说要送给她,但是沈黛已经指挥着李婆子付了银钱,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上次在街市上挑担子卖货的货郎的情形,沈黛不免斟酌提点了一句:
“这钱你收着,你有酒店跑堂的经验,指不定也可以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这正好可以当本钱,总比去码头上扛货强些。”
周大郎的眼神忽然就亮了,也没再推拒这个钱。
倒是李婆子这一次掏钱很是爽快,竟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沈黛心里不禁对这个下属也满意了不少,看来她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几人分别开来后,李婆子还在她耳边道:“娘子就是心善,其实我知道你买下那个票券只是看那大郎确实不容易。”
沈黛却拍了拍她的手道:“麽麽难道不也是么,明明是个心善的人,又何必老是凶巴巴的,让人不敢靠近。”
李麽麽撇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黛便回去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对着镜子照了照,竟觉得脸上那晒伤的皮肤那一圈红印变得有些硬了,便让青桔找了些黄瓜来削成一片片的敷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日影西斜了,便揣好了那张票券,一路往扶香苑去。
一路上还在思索着晚膳要搭配些什么菜,反正她午睡的时候是梦到奶奶做的红烧肉流口水了,势必晚上是要捣鼓个咱们苏大学士发明的东坡肉了,再找机会把票券的事儿跟崔彦提提。
如果真的如她分析的一样,那可能对崔彦有大用,说不定她还能趁此讨点奖赏。
沈黛刚走过秦淮河畔,拐入了一个小巷,眼看着再拐个弯就要看到扶香苑的门楼,却突然脑壳被人从后面重重一击,顿时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在一个废弃的柴房里,被人捆住了手脚,丢在茅草堆里蜷缩成一团。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一轮圆月高高挂起,洒下点点银色余晖。
屋外一个兰色缎面褂子的年轻女子笑着将一包银子递给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后,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直到那男子轻轻推开了柴房门,那女子才隐在角落处露出阴狠一笑。
“亲生父母的性命威胁不到你,那我倒要看看有了这个把柄之后还拿不拿得住你。”
昏黄的烛火一步步朝前移动,点点星光中,提烛男子那一副歪眼斜鼻的模样被照得异常诡异。
沈黛被吓了个半死,待移近了才发现,这猥琐丑陋的男子竟然是李婆子那好赌的侄子,黑夜的灯火将他身上那股子猥琐无赖劲照得无所遁形。
“李二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绑我干什么?”沈黛试着和他沟通。
李二狗小嘴一撇就是□□:“我是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何故断我财路?”
“我什么时候断你财路了?”
“呵,我姑母那边打算跟我断了,难道不是你的授意,更何况你还.......。”
后面的话李二狗没有再说下去。
沈黛还想说不是她的授意,他差多少钱他可以补给他,只要他把她给放了,只是话还没说出口,李二狗已佝着一副被掏空的身体,蹲在她面前,左手却是铆足了劲钳住她的下颚,右手塞了一个黄豆大小的药丸在她口里。
他又虚又弱,早就不行了,给自己服了药还不够,还想给沈黛喂。
沈黛挣扎着,却只得他狠狠的一记耳光。
他的左手越钳越紧,直到看着沈黛喉间完全把那粒药丸吞了进去,才松开了手。
沈黛瞬间咳嗽不止,想把那药给咳出来,可那药已经到了胃里,连一丝粉末都咳不出来。
“你给我吃的什么?”沈黛惊惧道。
李二狗一脸淫邪似恶畜:“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让你□□的东西。”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沈黛惊恐的往后缩着,瞳孔也开始涣散开来。
......
与此同时,秦淮河上万盏灯火辉煌,市贸货郎云集,两岸绿柳成风在河面荡起点点波涛。
一艘外表普通但内里极其奢华的画舫隐在一处一抱宽的柳树下面,随着黄白波涛轻轻荡漾。
船舱里一些丝竹弹唱早已经被遣散了出去,只余放在沉香木炕几上的一大匣子银票和一箱子各式名贵珠宝玉器。
崔彦一身黑色宽袖锦袍侧卧在榻,随手捡起一根芙蓉玉手串摩挲着,另一只手轻抬了下,眯了眯眼。
匍匐在一旁的魏一石便眼疾手快的递来了茶盏。
他掀起杯盖吃了一口,样子极其受用,可说出去的话却令魏一石肝胆寸裂。
“这些你拿回去,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魏一石那一双天生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瞬间化为一对死鱼眼,沉沉盯着自己的衣袖,像是要把自己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鬓间那株蕊白的茉莉花也跟着也失去了生气,干巴巴的垂向耳后。
今日他听闻崔彦在荷花村及路衙的铁腕做派后,便已经料到了,江宁这场官司较量,最后赢的多莫是崔彦,他不能再拖了,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么多年他之所以短短时间就走到如今这般高位,靠的不就是比别人多一分眼光、大一分胆子的去赌么。
他几乎是倾尽了全部身家,只求护全家老小一条活路。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近一年的国库收入摆在面前,崔彦竟完全不为所动,一心想要的是他手中最后的保命符。
他要的是他与江宁官场所有盐铁勾结的罪证。
这个交出去了他还能活吗?胡观澜还会放过他的家人吗?
“魏大官人犹豫是担心本官护不住你?还是另有隐情?”
崔彦已经倾身靠近了他的身前,开始谆谆诱导,可魏一石却仍然紧盯着衣摆,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抬头一脸灰败的看着崔彦道:
“崔大人,胡大人为人谨慎,所有交易都没有他的签字?”
崔彦却是冷笑了一声,大踏步便走了出去,直到临跨出了门槛见对方还没反应,才悠地转头冷冷道:
“是哪一桩没有他的影子?抽丝剥茧痕迹不就出来了。”
“魏大官人,你是聪明人。”
魏一石久久沉默,直到崔彦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缓缓撑起自己那早已发麻的双腿,只还没敷直,就有一个护卫上前禀报道:
“郎君,上次你让我们寻找的那娘子,终于找到了。”
饶是如此狼狈,这消息还是一下子点燃了他的心神,他激动道:“在哪?”
“被那李二狗绑在穹巷的一个柴房里,喂了销魂散,怕是就要被污了清白。”
魏一石一听,顿时一脚就把他踹出去好远:“废物、废物,既知道要被玷污了,怎不早点解救出来,还巴巴的上来通报。”
那护卫也是心塞,他之所以没有及时出手,不就是考虑着让郎君亲自去营救,好来一场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的戏码么。
以前不是回回都这个流程么,怎的今日竟出了差错,连那往日报信的赏银没个一分不说,竟还讨了一脚挨心窝。
“还不快带我过去。”
魏一石一声吼,两人便匆匆往穹巷而去。
而崔彦在大踏步出了船舱后,却并没有走远,而是隐在一处乌篷船后观察着魏一石的行径,现下见他如此行色匆匆,料定他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便对着身后的晏七道:“走,一起跟上。”
“看看他兜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崔彦本就武艺不凡,在一旁晏七的牵引下,两人都掩去了行迹。
直到到了穹巷,魏一石和护卫急吼吼的踹开了一间小院的大门,就径直往那柴房奔去,两人都没发现身后跟了两条小尾巴。
魏一石今儿的一颗心实在不好受,在崔彦的逼迫下,他本就煎熬,如今想到要再见心心念着的娘子,竟有一丝的忐忑和焦急。
忐忑那娘子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显得自己多有冒失,焦急的是自己如果晚来了一步,那娘子被......那他是否还会为她魂牵梦萦?
已是戌时末,初夏的夜晚些许闷热,那院墙内的槐树上,心急的知了率先发出声声蝉鸣,多少在人心间平添了些纷扰。
崔彦就站在那高高的槐树上,看着魏一石晃荡的身子绕到了后院,踹开了柴房的门,劫后余生般的抱着一个身段柔美的女子缓步出来。
只那女子身段不止是柔美,更像是一条被水里打捞出的鱼儿,瘫在魏一石的怀里。
一头浓密的青丝早已四散开来,凌乱的搭在额间、颈部,遮住了那一张茭白泛着红潮的小脸。
两只垂落下来的小手紧握成拳,似乎是在抗拒着什么。
崔彦顿觉一阵无趣,他跟着魏一石本不过是恼他不识抬举,临时起意想看看他身后影藏的秘密,却不想费力一场,只得这一门旎旎风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