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这会儿哪里还站得稳,只一手扶着多宝架,歪斜着身子,有气无力道:“腿酸,不听使唤。”
又道:“惊扰了世子,妾先告退了。”
她这会只想早点离开,说完就径直往前走,崔彦却仍不愿放过她,转身一手执书敲了敲她的背道:
"这本拳谱你先拿着研究,后面我再考你。“
沈黛.......崔彦你是人吗?研究就研究,怎么还要考?
一脸不情愿的道了声“好”后,整个人就完全没有知觉的倒在了隔间的床榻上,那本拳谱也被她随意甩在床头不知名的角落。
崔彦看着她劳累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嘴角上翘微微发出一声轻笑。
就有这么累吗?
等到用膳时,看着这一桌甚合心意的膳食,眼前不自然便浮现出女子在膳房忙碌的身影,接着又跳转到她早晨练拳时那柔弱中带着点坚韧劲儿,以及练完后那惨白虚弱的模样,还是命人将早膳上那几样他吃得不错的吃食,煨着,等她一醒来吃。
长橙真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是这般心疼,又何必练得这么狠。
吃完后,崔彦便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刚落坐,便收到魏一石的帖子,跟胡观澜昨儿递过来的一样,都是约的今儿晚去夜游秦淮。
他轻挑唇角,不知道魏一石这一出唱的什么戏,不过既昨儿他们把话说开了,今儿这一朝他肯定得支持他的。
于是等到了傍晚时分,天边刚落下一片霞光的时候,他便乘着马车往秦淮画舫行去。
落日时分的秦淮河上,画舫连缀如星,霞光随着河面漾开碎金般波光,岸边酒旗轻晃,朱楼檐角挂着的红灯笼,又将流水染得绯红。
魏一石早站在画舫前头迎他,待进了那里头才发现胡观澜等几位江宁的司大人都在,还有一众卖唱的妓子,裹着脂粉与酒香隐约漫出。
他嘴角一落划过一丝轻嘲对魏一石道:“魏大官人,好厉害的手段,我原以为就你一人,竟不知道这江宁官场都任你调遣。”
魏一石佯装汗颜忙擦汗道:“大人折煞草民了,该多谢各位大人给小人这个脸面,今儿我作东,万望各位大人海涵尽兴。”
江宁几位官员也一并提酒过来感谢他莅临画舫,大有一副魏一石做和事佬,他们与他杯酒释前嫌的意味。
看着胡观澜和魏一石递过来的酒,他凝看了半瞬,直到把他们看得手都有点颤抖了,才一副极不情愿的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却又冷着脸对魏一石说了一句:“魏大官人,本官记住你了。”
见他喝了酒,几位江宁大人才稍稍落下心来,本来官场这些事就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暗地互相较量,只表面上还得维持个平衡。
而他越是不给魏一石脸面子,胡观澜则越是关照魏一石,他们坐在一起时不时的互碰个杯。
崔彦眼神微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魏一石,他倒是好奇他会怎么套路胡观澜,从他手上拿到他的把柄。
昨儿暗卫给他递了信息,那些账册应该是藏在胡观澜家中密室,就看魏一石有什么本事拿出来来了。
舫中丝竹缓缓响起,酒渐微醺,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大家像是都放松了精神,不一会儿便衣襟大开,文人风流本性大展,不时的便在一旁赔笑的妓子身上摸几把。
更有几个更是猴急的不顾形象的要跟妓子嘴对着嘴喝酒的,大家都把一股子男人低端劣根性的欲望写在了脸上,若不是还有旁人在,恨不得当场将这些个撩拨人的妖精们脱.了个精光。
只魏一石和胡观澜看崔彦正襟危坐,还有点收敛,非是唤了楼里那方面功夫最是了得的媚娘前来伺候崔彦,才肯作罢。
那媚娘一身素白纱裙,只在腰间系了一根樱红的丝绦,白纯中透着那么一丝艳,本来就柔得出水的身段,被这么一挤,前凸后翘,真正是当得起一个“媚”字。
她一出来的时候,崔彦的脑海竟然情不自禁的冒出在水榭里的那个沈黛,他想起那天的她也是这么一身的白,脸白、手白、全身都白,坐在她对面一声声的跟她讲这荷叶鸡要怎么吃才最是美味,他就看见那一个鸡腿在她樱红的小嘴里渐渐只剩下了骨头。
就在他这思忖的瞬间,媚娘已经坐在了他脚边,两指削葱根拈了一杯酒要喂给他。
他才陡然清醒,他本不习惯人伺候,想接过酒杯自己来,却不知怎的,偏这时心里却冒出一个念头,眼神沉沉的盯着媚娘瞧。
打量着她有着比沈黛不慌多让的美貌,还有那更是妖艳的做派,以及那一股子身体里自然流露出的“任君采撷”的风流,他突然想让她试一试,好叫他自个儿明白,这两日对着那女子情不自禁的欲望并不是非她不可,其他女子一样能挑起他血脉膨胀。
想到此,他看着媚娘的眼神不禁柔了几分,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她斟的那杯酒。
在场的官员和媚娘均是一喜,尤其是媚娘,他八岁开始就被调教在花船上伺候达官贵人,还是第一次见崔彦这般英俊、贵气的大人,尤其是他一身月白暗纹锦袍,领口袖口滚的暗纹银线祥云边,低调又奢华,在一众官员中简直是鹤立鸡群,气质凛然。
她恨不得把这些年习得的手段都用在他的身上,可她也知道如他这般清冷、矜贵的大人不可操之过急,便只捡清纯小白花的套路样来,一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他的衣襟处,然后又焦急忙慌的去给他擦拭。
她那带着兰香的帕子一贴近他的衣襟,崔彦就一阵恶寒,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天生要强的性格又不允许自己马上推翻自己的决策,便还是忍着让她的小手在身上轻轻触碰着。
对面漏刻滴滴的响,崔彦却觉得这一刻是那么的长,他感觉胸口像是闷了一层气,怎么都舒展不开来,直到那媚娘的指尖微不可微的碰到他的喉间,他终于再也不能忍,“哐”的一声,无情的推开了她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在场的人作了一揖道:
“崔某家里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余留下还未褪尽欢愉,一半享乐一半呆滞的众人,纷纷纳闷明明刚刚还挺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胡观澜将视线停在媚娘身上,便有一旁的婆子将她拖了下去,这船上的女子伺候不好客人一向是有惩罚的,只以前她都是看别人被拖下去,似她这样的姿色和才情,自上了船就从无败绩,她还从来未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到最后竟连一两句求饶的话都不知道说了。
魏一石适时安慰胡观澜道:“崔大人不识抬举,我是一定会鼎力支持你的,大人放心。”
胡观澜才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也就你最懂我,这里有甚意思,你随我回家里喝,我家里好些这里没有的货色,保证让你爽翻天。”
魏一石也笑着:“好,好,回家,回家。”
只崔彦出了画舫之后,被冷风一吹,又感觉人清醒了不少。
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对沈黛以外的女人没有那方面的欲望。
他只是不能对媚娘产生欲望,并不能代表他对其他女子也不行吧,最起码在白行首面前他还是坦然的。
可能他只是心里膈应她身子不干净呢。
骄傲如他,怎么可能承认他要栽在一个外室手上呢。
晚风吹来他淡淡的声音:“去请白行首。”
一旁的长橙纳闷不已,这个点叫那白行首来是要干什么,爷刚才在那画舫还没玩尽兴吗,都要睡觉的点了去唤那白行首,总不可能就只是听曲吧。
这......可别被沈娘子知晓了。
不过他还是大胆的提醒道:“爷,再过三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了。”
本以为这话可能会打消爷要享乐的念头,却没想到反而更坚定了崔彦的决定。
“那快请白行首来。”
第31章 唇瓣
夜风徐徐,崔彦坐在水榭里头,汉白玉石桌上,长橙已经备好了酒水小菜,还别有心机的放了一壶莲心茶。
莲心茶最是静心去火,从北瓦到这里还有半个时辰的路,说不定等白行首过来了,爷就歇了这方面的心思呢。
崔彦轻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把他这点小心机放在眼里,自动略过了那壶莲心茶,自给自的斟了一盏当地的桂香酒。
这桂香酒原是每年九月取得秦淮河旁那贡院门口的几株桂花树开的花酿的酒,就跟那科举一样每三年才启坛一次,在江宁久负盛名,尤其是一帮中举的举子们犹是推崇,他们摘得桂榜之后一扫十几年寒窗苦闷,心中十分喜悦激奋,要得酒难免就会烈上几分,报复性肆意挥洒。
崔彦自认为此刻肆意挥洒的心境和那些报复性狂饮的学子们差不多,他现在要的可不是静心,而是得让自己热起来,将过去二十几年生生被自己压下去的欲望都释放出来。
而白行首这边刚在北瓦表演结束,正细细的对镜卸妆,准备歇下就寝,却不想有小丫头来报:“崔大人有请”。
瞬间,她的心就不可抑制的跳动了下,崔大人一向是极其重规矩的,每次都是日落之前就放她归家,今儿却这个点唤她会是什么事呢,不知怎的劳累了一日的内心竟冒出点点期待来。
虽说她是琵琶大家,在这瓦子里是出了名的清冷孤傲,一般客人眼神在她身上稍微停留了久一点,她就觉得膈的慌,但是崔大人却不同,如他那般玉质金贵般的男人,又位高权重,哪怕把自己全交给了他,能得他一日欢愉也是极其快活的事儿,更何况若是万一被他梳拢了去,那更是下半辈子有了着落,谁还稀罕日日在这瓦子里卖笑。
她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乘着马车一路抱着琵琶来到了扶香园。
夜色暮霭,小径幽深,只不时刮来一阵河风,将月辉扇出点点斑影,长橙提了一盏琉璃灯在前头给她引路。
她有意和长橙套近乎,便问他:“长管事,你可知崔大人深夜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长橙却只是笑笑:“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清楚呢。”
这语气别提有多客气,却也能让你听出十分的疏离来。
白行首心道也是,凭崔大人那般肃然冷漠的一个人,也不像是会和下人说太多的样子,便也客气跟他道谢。
只她这才宽慰好自己,就见对面一盏灯火缓步向她移来,打近一看提着灯的女子,身段窈窕、身姿绰约,流动间腰若扶柳,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似是忆起那日雨天她也是在这地方碰到过。
这个时辰能出现在这儿的女子,她心里一惊,观她身段相貌并不输于她,难道也是如她一般被崔大人召来听遣的。
她暗暗抱紧了琵琶,却见身前的长橙一见那女子就已躬着腰的上前讨好道:“沈娘子,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外面?”
按理沈黛这个点原本是要歇下的,一个是崔彦出去应酬还没有回,她不确定要不要等他,二个则是前几日他想吃苏先生发明的东坡肉,这两日在府里面还没有看到猪肉,今儿突然忆起苏先生发明的另一个名小吃中的“三白饭”中的泡菜,心想用来做早膳搭配粥水、凉面类甚好。
所以便趁今晚有时间就去泡了几坛子。
这泡菜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正要做的好吃,那还真得学苏先生的古方,用那青白相间的萝卜,腌时加少许桂花蜜,密封七日,到时候打开的时候便会又酸又甜还有一种桂花味的清香,想必也是十分合崔彦的口味的。
因想着到时候还可以给王县令、顾娘子、周大郎家送一点,所以便做得有点多,耽搁了时间,这刚收工就碰到了长橙带着一绝色女子,往水榭那边去。
长橙挡着她面前她看不清晰,只她一向也是个做好自己分内事,其他一概不管的性格,便也只回答道:
“做了几坛子泡菜,耽搁了点时间。”
便和他们错身而过了。
长橙才一阵后怕的抚了扶心口,幸亏那沈娘子是个心大的,不是那般拈酸吃醋之人。
一阵风儿吹来,吹乱了她拢下的几缕发丝,挠得耳尖几丝痒意,她撇过头捋了捋。
月影西斜,穿过朦胧的夜色,依稀可以看见那女子左右晃动的极为优美的身段曲线,行走间还带点子良家风韵。
这般气质风华,她便猜到也只有那名冠江宁的白行首才有的了。
她的眼前忍不住浮现刚穿来不久时,那日她站在朱雀桥上看到烟雨朦胧中,她和崔彦共撑一伞站在秦淮画舫上随波流去的画面,感叹着那真是一副烟雨江南的好景。
意境拉回现实,才子佳人再相会,怕也只有白行首这般女子才堪堪配得上崔彦这般的人物了。
便也好理解了那日,同样的在朱雀桥下,他对她说再动就把她丢下去的话了。
原是已有了白行首,那还有她什么事呢。
月影隐入云层,深夜万籁俱寂,水榭那边却传来悠扬的琵琶音,在这浓郁夜色之中,大珠小珠交相落下,像是盼郎归家的妇人,对镜欲语还休,缱绻而缠绵。
撩拨着听曲人的心。
隔着一池子荷叶沈黛都听得忍不住竖起了汗毛,忍不住想走到那弹琵琶的女子面前,伸手替她抹去残留在香腮的泪痕。
就这琵琶技艺,真不怪崔彦爱不释手,多次召她作陪,就连这么个时辰,明明已在画舫听了一晚上的丝竹声乐,却还是要单独听了那白行首的琵琶乐才能入睡么?
不知何时琴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女子流干了泪。
水榭旁边,白行首已经歇了琵琶,端着酒杯来到了崔彦的身前,柳腰前倾,撅了撅.臀,似要用那一双弹琵琶的柔荑亲自给她喂酒。
沈黛忽然就不想再看了,匆匆回了寝屋,卸下钗环,随便给自己洗了把脸,就进了卧榻。
.........
崔彦看着眼前的汝窑酒盏离他唇边越来越近,眼神眯了眯。
轻挑了一下嘴角,手指轻轻一碰,那一盏酒水就全部洒在了他胸前那白缎锦袍上。
白行首一惊,她明显感觉到今夜的崔大人跟以往不同,他一直坐在那里,全身像是被一层冷气冻住了,虽然不停在自给自的斟着酒,却完全看不到一丝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