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长橙恭身给他汇报三日后给国公夫人祭祀相关事宜。
他则是沉沉坐在圈椅上,蹙眉看着宣国公寄来的信件,这些年宣国公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他的那个继室是没资格管他的婚事的,只他自己一个大老爷门到处托人给他相看了不少姑娘,但是他心里那道坎一直过不去,更不想娶父亲安排的姑娘,如此一拖就是二十有二了。
是今年吧,母亲开始频频给他托梦让他早日成家,否则她在地下不能安眠。
他才开始认真考虑成婚这件事,太傅家的纪姑娘,他是亲眼瞧过的,漂亮大方很有书卷气,看样子也是能镇住后宅的,他想那就她吧,与她相敬如宾也不错。
这些事情他不想费太多心,总不过是娶回来了就一心一意的对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就是了。
处理完这些,他又细细的看了宴九传回的杉木乡乐儿村铁矿相关的信息,那些一吨吨练好的铁矿都是运往了夏州。
夏州是宁王妃的娘家陕夏南路宣抚使的驻地,朝廷每年花费的军饷不在少数,为何还要私开铁矿锻炼兵器,要增加那么多的兵器,是不是同样的也会增加那么多的私兵,那养这些私兵的钱又从哪里来呢?江宁贪腐的这些税银又是流向了何处?
还是说这些兵器只是运到夏州之后就卖给了西夏?那这更是通敌叛国的重罪,宁王何至于如此疯狂。
他越想越心惊,只得给京城再去了一封信,让派人去再去夏州调查清楚了。
至于要怎么调查,谁去调查,那得圣上定夺了,他目前担心的是那边似乎发现了有人盯梢,现在出入检查更严了,再过段时日宴九他们可能会暴露,指不定就会查到他身上了,他手头没有兵,硬碰硬的话,他可能出不了江宁。
朝廷派的援军还没有消息,他当是不能全依靠他们了,得好好筹谋如何拿到罪证之后从江宁安全脱身了。
他搁了笔,沉沉的靠在圈椅上,指腹在太阳穴上揉搓,除了这些事务,脱身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便是处理好她的事儿。
“晏七,去找了王昭珩的履历来,要细致不仅是入学、当官的记录,要覆盖所有的家庭情况、好友情况,包括个人习性、爱好、日常出入地点等。“
宴七领命而去,只在一旁的长橙很是纳闷,难道爷这是不信任王县令?可他又并不敢接话,只在一旁安静研墨。
冷不丁的,却听崔彦问他道:“那沈黛在做什么?”
他愣了愣,实在没料到这话能从爷嘴里问出来,说实话能得爷关心的人这辈子他都没见几个,能得他一句问候,嘴巴该是要笑开花了,看来这个沈娘子还是比那白行首更入爷的眼,便认真答道:
“前刻绿药还跟我说笑,沈娘子说闲的没事儿干,在捣鼓一些茉莉花膏和玉簪膏,说不仅可以给自己美容,用得好还可以拿去市面卖钱呢。“
崔彦才想起魏一石说的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形,她似乎是盯着那海棠花膏看了很久,最后却囊中羞涩并未买下,还闹得魏一石对她一阵调笑。
又想起那次去荷花村走访时,她找农妇买的那些菜品,还说要去账上支银子走,林林总总看来,她好像一直过得都紧巴巴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去市集上叫卖了。
想想他也算跟了自己这么些年,可他似乎不曾考虑过她的经济,她的难处,也没有为她花费过什么,枉她还帮了他几次大忙。
他不禁有些惭愧,他不知道如果他离开之后,她的生活是不是又会变回之前那般拮据的状况。
“你去支一千两银票给她,另外再去置办几间铺子、一百亩地契来给我。”
长橙一阵心惊,给银票沈娘子,为自己喜欢女人花钱他可以理解,但是在江宁置办私产又是要干嘛?难道爷还不打算回京了不成?
第33章 让行首陪我用膳即可
是夜秦淮河上,魏一石和胡观澜家去之后,饶是他贵为江宁首富,也是生平第一次识得“豪奢”二字。
胡观澜所住宅院名唤集芳园,在乌衣巷一带,但是它最妙的还是“前揖古秦淮河,后据江南贡院”,占据了江宁最好的地段,非一流权贵莫能得也。
从南北向共有十进十出,最里面那一进恰也是最隐蔽的位置建有后乐园,有一座背山揖河的别墅,也是胡观澜的私人领地,里面美人娇奴成群,奇珍异宝无数,专供他私密招待享乐所用。
今夜是他第一次在这招待魏一石,待走进这别墅里面,魏一石都不得不感叹这宅子可比他献给崔大人的扶香园好太多了,论骄奢淫逸江宁还真没人能及得上这位大人了。
就连那倒酒的壶也是那“倒流壶”,酒壶明明没有壶盖,水汁却是从壶底灌入,壶中央两扇平行垂直的隔板隔断,倒转过来后滴酒不洒。
然而从那壶口缓缓流出的却不是酒,而略透明的乳白色汁液,细闻还有浓浓的腥味,酒盏没过唇瓣,他的舌头就开始打颤,待屏住呼吸入了口,他真是恨不得当场就吐出来。
胡观澜却及时出声,一拍他的肩膀十分自得道:
“别吐,这可是好东西,我精心养着的八个年轻哺乳妇人的人.乳,名唤人.乳羹,配这雪山燕窝,最是养人延年益寿,尤其是对咱们男人是大补。”
被他这么一说,魏一石更想吐了,饶是他浸淫欢唱十数年,都没想过要喝这玩意,真正是够变态的,只当着他的面不好失礼,一股子人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甚是难受。
只得捡了那雪山燕窝摇了几勺子,清了清嗓子,方舒服了一些。
胡观澜又给他推荐了“石鱼唇”、“雀舌汤”、“酒糟鸭”这种他平生闻所未闻的稀奇又残忍的美味。
他好不得跟着夸赞一番:“大人真乃知味者,于美食独具慧眼,乃令草民大涨见识。”
眼睛余光却是在这间最隐秘的别墅里四处打量,昨儿崔大人的暗卫给他递来了消息,那些江宁官府真实账册就藏在胡观澜的宅邸,只是这宅邸也太大了不下于“狡兔十窟”,他得凭借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将这里的每一处暗格、布置和路线记梳,并探得信息,回去后绘制出来,才好后面探视搜查。
胡观澜却是哈哈一笑,一鼓掌就缓缓走出两列年轻貌美女子来,一列女子着红裳,薄纱,鲜艳的红色肚兜一览无余,再往下看也都是红色的只是却是个档,趴在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的琉璃罩中展示,也会配合着吟诵歌唱走来走去的,让坐在对面的男人看直了眼,掩饰不住的正襟危坐;另一列则是身着白色轻纱,衣襟垂至肩部,语笑妍妍的给两人剥蟹,偶提起酒壶倒出白色乳.汁,时不时的再承受旁人扫过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夜通宵达旦,腐奢至极。
天光渐亮,魏一石都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那道门,若问他难受吗,只能说一开始没见过世面的他是难受的,只是人的劣根性在极致的腐败享乐面前会无限放大,当享受过那种极致的快乐之后又很容易沉沦,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后面的他可能也没那么难受了。
但凡意志力弱一点的,从此便会一个跟头栽了进去。
走出别墅,清晨的凉风一吹,他方恢复了几丝清明,努力回忆着昨晚记住的那些暗室、布置、路线和胡观澜闪烁其词的地方,恍惚间胸.前一陷,是一个柔软的身体扑入他的怀抱,又急忙胆怯后退。
他抬眼见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粉衫女子,拼命捂住了自己的衣襟,羞赧的避过头,含着泪拼命的给他道歉。
他感觉自己的衣襟像是有点湿润,伸手一摸拿在鼻尖一嗅,却是他已经最熟悉不过的人.乳味,他便知道对面女子为何羞赧了,这座府邸不知道养了多少这样可怜女子,听闻那些崔.乳的法子也是极其残忍的......很多到最后只能挤出血水。
想起昨夜的荒唐,他很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对眼前女子也多有不忍,便脱下了外裳轻轻给她遮上了,才抬步出了门。
而那女子却在他出门之后,回头看向他消失的地方,噙着泪久久注视。
大概是她们这些被养在这的女子,第一次有人把她们当个人来看待吧。
..........
长橙给沈黛送银票过来的时候,沈黛正在花厅研究茉莉花糕和玉簪膏,她想着昨儿魏一石那边送来了不少茉莉花。
茉莉花名贵,在江宁是不可多得,普通人想见都见不到,可不好浪费了,缺钱如她得赶紧给利用起来,所以就想着做些茉莉膏,自己日常用的放心,还能省一笔支出。
另外就是瞧着这日子过得快,马上就到了七月七乞巧节,大小也算个古代情人节,她想着给青桔、小娘她们也送上一点。
礼物随小,但仪式感带给人的欢愉却最是能唤醒人心底深处的浪漫。
再则这季节也是玉簪花盛开时节,园子里的玉簪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所以干脆她就开始一起捣鼓起来了。
茉莉花膏不难取茉莉花晾干、放入罐子里用山茶油密封,浸泡三至七天,期间用纱布过滤掉茉莉花渣,再倒入锅中加入蜂蜡至完全融化后,装入小瓶等凝固即可。
玉簪膏就要难一些,要先用紫茉莉的种子剪破挖出来,再加冰片调香,和加红蓝色胭脂调色,再灌入玉簪花苞内,晾晒一下装匣即可,这还是她前世读红楼梦看平儿时学到的。
长橙见她做得认真,一时都看得入迷了,要说为啥老人都说这家里面总得有个女人才有了活气,原来看女子们认真生活的模样便觉这日子似多了份人间烟火气。
他忍不住赞叹道:“娘子真是手巧,又会弄吃的,还会做脂粉。”
沈黛手上动作不停笑笑道:“我也就爱吃、爱美这两个优点了。”
沈黛回答得随意,长橙却是哈哈一笑:“有人能将这两项优点做到你这般极致的可是不多见。”
又掏出银票道:“这些时日辛苦了,爷赏你的,想怎么花怎么花。”
还特别好心的加重提醒道:“重点是别给爷省着,他有的是钱。”
沈黛差一点被他这”卖主“的行为给逗乐了,不禁调笑道:“世子打赏那白行首是不是就是这般大方?”
所以才让他有了崔彦随便给女子花钱的错觉。
长橙没好气道:“我说沈娘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跟那外面的女人较什么劲,外头再如何都越不过你去。”
他也是汗颜,爷自从那夜唤了白行首之后,就像是作了魔似的,晌午才处理完公务,这才申时呢又把人请到了水榭弹曲子去了,也难怪这沈娘子会吃味了,他少不得帮忙弥补一二分,于是便又小声道:
“爷与你的情谊自然与别人是不同的,不是一两个银钱可以比拟的,我跟你说爷今上午处理公务都还问起你呢,可见心里是有你的。”
听着长橙自以为是、噼里啪啦的一箩筐,沈黛真是有点汗颜了,她可没这个意思,她巴不得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金钱关系,最好是快用银钱来砸死她。
可不知道为何,说出去的话却变成了:“呵呵,晌午念着我,下午就宣了白行首作陪,还真是厚爱呢。”
说完见长橙一副吃瘪的表情,她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她这嘴为啥总是口是心非,便又赶紧道:“我是说下午你就给我送钱来了,也是厚爱......厚爱。”
说完便接过长橙手中的银票,一看竟然是一千两,顿时激动得两眼放光,连花膏也不想做了,恨不得揣着这大一张银票马上就去花满蹊一雪前耻不可。
“真是都给我的,随便花?”
长橙看她就跟看白痴一样:“啧啧,有点出息,出去别说是爷的女人。”
沈黛......她本也没说过呀。
看她那没心没肺只看重钱的样子,长橙还真怕她要输给那白行首,便还是语重心长提醒道:
“你那簪发技艺想必是不怎么样被爷给厌弃了,只这厨艺爷是极满意的,你想想吃到胃里的总比听在耳里的更珍贵,你何不再研究研究新的菜式,晚上好把爷争取过来。”
看着长橙一副殚精竭虑为她好的模样,她只觉得他莫不是魔怔了,可也不好抚掉他的一片好意,正好她也想找个由头出门,便顺坡道:
“嗯,我明白了,那我晚上做个名菜东坡肉,只我看这府里貌似没有猪肉,我这就去菜场转转再发挥点新菜式出来。”
长橙还急着去给崔彦汇报工作,也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就随便应付道:
“我的娘子诶,猪肉都是贱民吃的,我们这当然没有,你要想吃让厨工买回来。”
沈黛却不依道:“我不还得挑挑吗,放心,我去去就回。”
长橙想着她有这份心也是好事,况且他也没权利管她,便只让她快去快回。
只是他来到水榭给崔彦汇报了下祭祀国公夫人的相关安排后,本打算退下的,偏过头看着一旁妩媚动人、琴音绕梁的白行首,想着爷上午还关心着沈娘子的行踪,少不得为她争几分便道:
“刚去了沈娘子那,她想着晚上给爷准备点新鲜吃食,这会儿亲自去菜市挑选食材了,可真正是把爷的事儿放在心尖尖上。”
他本以为见缝插针的美言几句,能让崔彦记着沈黛几分好,却没料到崔彦当时就落了脸,手中古籍一掷道:
“胡闹,她戴帷帽了吗?”
他语气冰冷,长橙忍不住颤抖:“没......没吧。”
“还不快送过去,这也要人教,上次的事情还没有教训吗?”
说完他又道:“让晏十跟着。”
长橙不敢耽搁,拔腿就去找绿药寻了个女子帷帽,又亲自跑到府外,幸运的是马车还没启动,便喘着气拉住了缰绳道:
“沈娘子,爷担心你的安危,吩咐把这带上,另外让绿药同行。”
沈黛若有所思的看着长橙递过来的帷帽,没想到崔彦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考虑到了,她还真是有几分动容了。
于是到了集市,她去花满蹊买了日常用的胭脂水粉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菜市,想买一块上好的猪肉,做一顿好菜,也算回报老板这丰富的奖赏了。
江宁的菜市十分喧杂,里面两排小贩摆着各种蔬菜瓜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吆喝声不断。
沈黛在现代就喜欢做饭逛菜市场,但是在古代逛菜场还是第一次,绿药也是打下就掌管内院,也没个机会出来逛的。
于是两人便跟在一个婆婆身后,一双眼仔细看,一双耳仔细听,看她买东西如何议价的,又要要买来干什么。
转了一圈,见那婆婆明明手头不是很宽裕,却不去买那边明明很便宜的猪肉,而是咬着牙买了两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