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问:“你喜欢她吗?”
大郎却是苦涩一笑:“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亲能谈哪门子的喜欢,只她一过来就能帮忙照看着二郎、三郎并父亲,我也好放心在外面撒开了手干。"
沈黛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呢,说别人做得不对,不能这么潦草的对待终身大事,可是易地而处,如果你是周大郎,你又会怎么办呢,人不能站在云端指责着匍匐在地艰难求生的人们,问他们“何不食肉糜?”
“也好,既如此家里都落地了,等生意都走上正轨了,你可试着往福建那边海上走一走,那边海上贸易若是成了才是金山银山呢。”
刚好沈黛前几日无意中听到崔彦和京城来的钦差们私话,貌似朝廷在讨论开海禁的事儿,看崔彦的态度这事儿多半是要成的,如果大郎真是个可造之材,能将她这简单的话听进去了,将来未必没有大的造化。
沈黛还急着去城南顾娘子家就匆匆跟他告了别,大郎送她上了马车后,又给她塞了一布袋子的巧果,沈黛欲推迟,青桔却小声提醒道:“娘子就收下吧,这是乞巧节风风俗,会给你带来巧气幸运的。”
沈黛这个土包子才知道竟有这么一说,自然欣喜收下。
而周大郎望着他们马车消失后,就匆匆跑回了院子,捡起一块石子在内屋的墙角下刻下四个大字“福建、海贸”,他虽然现在还听不懂什么,但是他知道有朝一日这四个字一定能帮助他成就一番大事业。
第35章 乞巧节(2)-舍身相救……
倒是李婆子经历了侄子李二狗那件事之后人消沉了不少,见到了沈黛都有点惴惴的,沈黛和青桔拉着她好好宽慰了一番,见她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便推心置腹道:
“人活一世,一晃匆匆就是大半辈子,最不该的就是为过去的事伤神,唯有珍惜当下方不辜负了在这尘世走一朝,往后你还有我们哩,你就说我这身份往后想嫁人生子怕是难了,总不得还指着你和青桔相互照应陪伴着。”
“对,对,娘子不嫁人了,我也不嫁人,我要永远跟着娘子还有麽麽在一起。”一旁的青桔也呐呐点头道。
李婆子这才来了劲狠拍了一下她的双髻道:“你这个丫头胡说什呢,世子对娘子宠爱得很,往后肯定是要接到国公府去的,可不许为我这个老婆子耽误了自个儿前程。”
只是说完她又眼含泪光,沉默了去,沈黛便知道这事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消化,只好给她空间,自个儿和青桔先往南城顾娘子家去了。
好在今儿是乞巧节,顾家的几个娘子都没有这早出摊,都聚在一起供奉“磨喝乐”,这磨喝乐是天龙八部中“摩睺罗伽”的音译,是宋朝七夕最受欢迎的泥偶娃,这里的人们是当牛郎织女来供奉的,也是期盼乞巧和多福的心愿。
小娘刚拜完之后抬头便见到沈黛施施然的进来,顿时惊得咧开了个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是没想到沈娘子说到做到,真来看她了。
沈黛先是也学着她们拜了拜磨喝乐,她相信玄学无处不在,指不定拜了拜真能给她带来福气哩。
之后才转身打量着小娘,见她气色红晕,眉梢带笑,精神气十足,便知道她没受那件事的影响,是个聪明的,方心下稍安。
便让青桔把一坛子泡菜给了顾娘子,又把包装精美的花脂给了几位小娘之后,方道:“青桔在家一直念叨着你呢,今儿过节要不要一去街市逛逛?”
小娘却道:“沈娘子好意,原不该推拒,只是我近儿拜在了如意坊的李娘子门下学习双面绣,下晌正好要过去帮忙裁线,便不得时间了。”
“好,好,你于刺绣上有天赋,这于你来说也是顶好的前程了。”
这倒是好,他们一个个都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在努力,只她这一个咸鱼还在日日摸鱼,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暮色初垂,长街上人流如织,两边是高高挂起的朱红灯笼,织女绣样的彩幡随风轻展,摊贩前摆满彩线、绣针与小巧乞巧果。
三五成堆的人群,或驻足挑拣绣材,或围看街头杂耍,笑语盈盈;孩童手持糖画穿梭其间,偶有书生驻足吟诵七夕诗,烟火气裹着花香漫过青石板,被晚风一吹满城芬芳。
果然要比现代的情人节浪漫许多,沈黛和青桔随着人流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哪都新鲜,哪都有意思,偶尔看到秦淮河边上有一两个互诉衷肠的小娘子、小郎君们,还低头和青桔调笑两声。
只是笑着笑着,待看到那青衣郎君调转过身来时,这笑便卡在嘴角不怎么对味了。
只因那青衣郎君竟然是江宁县令王昭珩,没想到他堂堂一县父母官还挺顺应潮流的,也来赶这乞巧节的热闹。
她不好意思打扰,正想默默转身,却被眼尖的王昭珩及时叫住了,一副很是熟稔的样子道:
“沈娘子,我在这呢,咱们不是约的酉时三刻吗,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沈黛看着朝她走过来的人露出一脸的茫然不解,这个王昭珩没吃错药吧,好好的两个人约会来着,把他牵扯进来干嘛。
待看见身后那一身粉衫女子哭得发髻上那两串兔子发钗摇摇欲坠的时候,她方明白,原来这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女子单箭头表白被拒的故事。
那女子大大眼眶兜着一汪眼泪直直的看着王昭珩一步步朝沈黛走去,不曾回头看她一眼,那豆大的泪珠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一转身就将那绣了两个月的扇面狠狠掷进了河里,瞪了她一眼,然后消失在了人群中。
呵,瞪她干嘛,于她无瓜呀,她真是挡的一把好枪。
因这她不得不刺刺眼前的罪魁祸首几句道:“啧啧,王大人,你这也太过无情了,小娘子的心都要碎了,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王昭珩被调侃的耳尖微红,撇过头轻咳了两声。
这个钢铁直男,即使不喜欢别人,也不应该这样伤人呀,还落得她被一顿埋怨,她今儿还真得替天行道不可,于是接着道:
“看那小娘子流泪我都心疼了,王大人还真是铁面无私,只不过这女子往往都是脸皮薄的,一生中有几次这样的勇气,怕是回去后都要封心锁爱了,可惜,可惜,所托非人呀!”
沈黛这老道道的语气,王昭珩已被说得面红耳赤了,他实在不理解沈黛一女子谈论男女之事怎么会如此坦然,只尴尬的向她作了一揖道:“今日唐突了沈娘子,还请高抬贵手。”
沈黛便知道跟他说不通了,便不再费口舌,只静静地站在柳树边看着晚风抚过的河面。
岸边垂下的柳叶微微摆动,掠过河面荡起一层层涟漪,静谧的夜色之下,黄波磷磷推送着一只粉白的碗口大的莲花灯从对面缓缓向她飘来,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脚边。
她蹲下身,昏黄微闪的灯火之下,隐约可看见四个烛刻的大字字“往生安乐。”
沈黛便知道这是有人在祭祀亲人,祝愿先人往生安乐,离苦得乐,既是有缘给她遇到了,便也跟着双手合十在额间默默祈祷了遍。
而一河之隔始终有个人的视线追随着那盏灯,最后停留在闭眼祈祷的女子面前,心神动荡难安,久久不能回神。
崔彦今儿一早就跟着长橙去了鸡鸣寺道场,跟着无相大师给牌位诵完经后,又去了厢房跟他交流一会儿禅经,无相法师道法高深、双眼深邃,只道与他有佛缘,赠他这一盏莲花灯,让他今夜燃于秦淮河畔随风飘走,会令其母余愿皆消、往生极乐。
一般人这么说他是不信的,但是无相大师佛法圆通、精通三藏,先帝欲聘其为国师,都被他以闭关修行为由给拒绝了,能得他指点一二本是极难得的。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跟着这盏为母祈愿的莲花灯,指引着他看到的人竟是他避之不及的外室,而她明明前一秒还在和丰神俊逸的探花郎调情。
一个满面春风,一个满目绯红,两人又是极其出色打眼的外貌,吸引了不少人路人对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真当是给这特殊的节日衬了一副好景。
呵,他冷嘲一声,便问身边的长橙道:“你说这莲花灯是什么意思?”
长橙能知道啥,他也很无语,这个莲花灯怎么就指着他们刚好看到了沈娘子和王县令语笑妍妍,沈娘子也是的,本来这几日就不得爷欢心,还做出这么令人遐想的事,不是明着让爷恼么,少不得还得他帮着圆些。
“大抵是说爷这个岁数该找个女人延绵子嗣的意思吧,夫人她总不是指着爷早点成家,有人知冷暖,有子可承欢。”
长橙这句话虽说的匆忙,但却是真的说到了崔彦的心坎上。
这是母亲的心愿,他会努力去达成,只是女人么,他已经选定了,他会按照母亲的意思早点成婚生子,至于那个外室,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心里装着事儿,他便沿着河面一步步的往朱雀桥上走,夜色下的桥廊比那日多了一丝喧嚣,也有心意相投的情人相依在渔火之下看着茫茫秦淮夜景。
他的心不可控制的飘到了那晚的梦里,女子面朝他后腰垫在桥墩上,上半身完全腾空于河面,衣襟被他褪到腰下,他浑身血脉狂冲,狠狠钳住了她的下颚,凶狠的吻了下去。
风越吹越热,她越来越软,漫天发丝随着撞.击在风中乱.颤。
她一遍遍的娇.喊着他的名字。
夜静,他大掌抚过桥头,那一声声娇.唤仿佛还在耳旁,拉扯着他要前行的脚步。
像是有什么事不再受他控制,一颗就要坠下悬崖的心,牵动着他朝她的方向走去,他告诉自己这是母亲的指引,他并没有违背她的遗愿。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豁达坚定,他不能将她毫无保留的送给别人,他的心做不到。
只是他还没走近,乌衣巷口一匹崩腾的快马在这人潮中就向着他们胡乱冲了过去,他能轻易判断那匹马的目标是王昭珩,他都已经给了手势让暗卫上前相助,却没想到有人比他先一步,挡在了王昭珩的面前,看样子是要用自己的□□去承受那马踏的重重一击。
是那个外室,他不要命了吗,这样的烈马被踩了一脚,她是会没命的,就那么的奋不顾身吗?就那么喜欢探花郎吗?
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又酸又涩,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驱使着他快步冲了过去,一个飞扑就抱着那女子倒在了一旁野草花下,而他的手臂也撞到了一旁的石墩下鲜血淋淋。
沈黛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一匹失控的马朝他们冲了过来,然后她就被人莫名奇妙给推了出去,然后崔彦就出现扑倒了她。
她还躺在崔彦的怀中,直到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阴阳怪气的道:“你是打算躺到天亮?”
得,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嘴巴毒。
第36章 你说疼不疼?
这个老板还真是没得挑,虽然嘴巴毒一点,态度差一点,但是关键时刻他是真上啊,为下属两肋插刀,沈黛还真是挺感动的。
她赶紧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只还拽着他的袖子一阵后怕道:“世子,你怎么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幸亏你及时出现,不然我就要被那马踩死了。”
崔彦一脸阴沉没有吱声,只抬眼扫了扫一旁被她拽紧的袖子。
沈黛方意识到刚才一心急的僭越行为,便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脑袋也跟随他的视线向后探了探,便正好瞅见了王昭珩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从胸.前抱臂扶着另外一只手,应当也是被那惊马给创伤了。
毕竟受伤了,又是一县父母官,她心里坦荡,便走过去询问道:“王大人,你可要紧?”
王昭珩摆了摆头,又看着此刻正被一身寒气笼罩着的崔彦,点头行礼道:“崔大人。”
瞬间崔彦的脸完全黑了下来,嘴角轻挑起了一个弧度的嘲弄,抬眸那一双沉晦的眸子死死的在他和沈黛的面前扫过,像是要把他们深深钉在耻.辱柱上。
然后一甩袖子,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
街市人流如织,到处都是年轻的郎君、娘子说笑的声音,这样的热闹于他来说却似没一丝的温度。
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怨自己竟为了一个女子如此没有骨气,明明决定了远离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走了过来;气自己明明气极了她到处勾人,却还是忍不住去不顾性命救她。
最气的还是她竟然为了别人置自身性命安危于不顾,她就那么珍视他吗?
同时他也暗暗心惊,自己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这哪里还是平日那个最是审时度势,只讲公理不讲情面的他,这要是说出去他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乱了阵脚甚至还以命相托,京城里那些本就跟他不对头的老顽固们岂不是都要笑掉大牙了。
他负了一身的气,大步往前走,竟不知不觉的回到了扶香园。
沈黛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很遗憾作为失宠已久的下属,此时此刻她真的猜不透这盛怒的老板为何如此生气?
夜慕低垂,扶香园的布景样样透着低调的奢华,尤其是正院通往书房的这条青石板路,两侧挂满了明堂堂的琉璃灯,将小径照得亮如白昼。
淋淋漓漓的声响,小径上似在滴答着什么,待沈黛走近了低头细看才知道,那竟是红色的液体,自崔彦垂在身后的袖摆缓缓滴落下来,弯弯曲曲的已铺满了一路的虚线。
这是流了多少血?他竟然受伤了?是何时?
她真是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肯定是救她的时候受伤的,她似是记起崔彦为了护她滚在了一处坚硬的太湖石上,碰撞的那一刻他似是还发出了一声极低的闷哼,他不是吃不得苦的人,想必那时候已是痛极了。
可她又干了什么,明明他为了救她伤成这样,可她却毫无所觉,反而不知所谓的去询问那个王昭珩的伤势,这让傲娇又霸道的崔彦如何能忍?
就算是好脾气的她,假设自己不顾性命去保的人这样对自己,她也只会觉得那人不知好歹,不堪为伍,从此便疏远了吧。
目视着眼前的黑影越走越远,她不禁一阵紧张,手心也紧紧捏了一把汗,他不会直接把她辞退了吧,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想到这,心里竟泛出一丝丝的苦涩来。
几步远的路,崔彦负了一身的气径直回了书房,往后一靠就沉沉的坐在了一方圈椅上,指腹按着太阳穴顺气,可是良久却不顶一丝用处,那心里憋着的那一股子郁气终究无处可撒,最后只得不顾流血的左手,右手从笔架上执了一支尖头奴抄起了金刚经,心不静的时候唯有经文最能慰人心。
沈黛鼓足了勇气准备进去为自己愚蠢的行为寻找一丝自救机会时,却被机敏的长橙给挡住了。
今晚这事儿已是连平时一向交好的长橙都不愿站她这边了,爷可是宣国公世子,以后妥妥要继承宣国公府的人,又是堂堂朝廷三司史,何其金贵的一个人,始料未及的为了她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就连他也是不愿意见的。
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事,他虽然一直希望爷去宠幸女人,但是也不是用命去啊,今儿亲眼见到这一幕,他都有点怕了。
在他这任何人都敌不过爷去,他怕爷心里从此有了软肋,做起事来多有掣肘,对于这样身居高位的他来说始终是个危险,无异于给敌人递了一把好捅他的刀。
更何况沈娘子在这样的节日光天化日之下便于王县令那般郎情妾意,她到底是辜负了爷的一片真心,她是该回去反思反思自己了。
他一只手死死的横在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