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习惯
与樊楼隔空相望的宫墙外,崔彦风尘仆仆的下了马车,连衣裳都没换,只稍微捋了捋被那女子蹭过的痕迹,不至于太过凌乱而在殿前失仪,便由着小黄门一路经过大庆殿向北来到了紫宸殿里头。
当今圣上柴治正坐在殿里龙凤纹的御案前处理政务,看见崔彦进来行礼,连忙起身疾步扶起了他。
一些客套的话儿还未说,只虚扶了扶他的宽袖,就连忙抬手扇了扇道:
“你这身上什么味?难闻死了。”
崔彦一阵纳闷,不禁抬袖在自己鼻尖处闻了闻,好像是有一股子汗味,不过并不明显,赶了三天的路程,他能保持这样已算是极好了。
只他第一反应却是,那自己身上这个味和那女子抱得极近,不是都被那女子都闻了去?那她是不是早在心里将他嫌弃了去?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极是亲后,崔彦早摸清了他的脾性,顿时便摆烂道:“嗯,是有点,那官家允许我先回去梳洗了一番再过来?”
说着就准备行礼告退,柴二陛下气得新留的两撇八字胡瞪了瞪,没好气道:
“行了,行了,朕忍忍,快给朕说说江宁那边的事儿。”
于是崔彦便有条不紊的汇报了在江宁那边查到的有关税收、财政、盐铁方面的贪腐及相关证据获取情况,最终实地查出的结果比他给柴二陛下最新汇报的进展起码又多出了近十万两的亏空。
柴二陛下越听脸越黑,听这汇报此次江宁官场贪腐案牵连甚广,几乎是所有官员都参与其中了,更大胆的是他们竟敢私自发放地方政府信用债券,圈老百姓的钱来补财政的亏空。
老百姓没了钱便不会再消费,江宁的经济便要落后数十年。
这个胡观澜真是给他捅了个好大的篓子,抄家灭族都不足以泄他心中之愤,只可惜了他爹胡益添朝之肱骨,这一世的清名和积攒全都要毁在他手上了。
没想到三年前那一时的恻隐之心,并没换来他的收手,反而是变本加厉的大贪特贪,几乎都要贪了他的半个国库了,他还真是有能耐,能耐到比他这个皇帝还有钱了。
这些贪官一个个都该杀,他恨不得将江宁官场一锅端了,却还是不得不保持了一国之掌权者的理智道:
“将那些证据交由审计院,着他们核查清楚,朕要严惩江宁。”
崔彦应是,又提了提此次查案的关键人员王昭珩、申判官、李推官他们的功劳,之后才将那刺客腰牌递给了柴二陛下,他什么都没说,柴二陛下只看了看腰牌上的字,脸就已经绷不住了,握着那枚腰牌的手越来越紧。
柴二陛下心情不好,便让崔彦陪着了,两人又手谈了几局,一步一拉扯间,两人又借着棋局将宁王如今的局面再分析了遍,崔彦不得不给柴二陛下分忧解难,只他一个臣子也不好明晃晃的挑拨皇家同胞兄弟之间的关系,只隐晦的讲了讲“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最后两人相视一笑便丢了棋子。
一看漏刻,却已经过了子时,即所谓的三更半夜了。
宫苑各处都落了锁了,崔彦便只能在宰相值庐歇下了,饶是已是深夜累极,他还是令几个内监打了水来,用皂角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翌日一早又连忙赶去了审计院,将所查情况及证据全部交由他们核查,三天之内要交给陛下定夺。
虽有申判官和李推官全权配合着,只他也得在现场盯着,调度着现场的进度情况,时不时的还要和监官一起给个商讨意见。
数十年的账务,工作量实在太大,忙得脚不沾地的,几个晚上都是直接在衙门歇下的,只是夜里半梦半睡间,习惯性伸手一捞,却只觉手头一空。
他才后知后觉般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是魔怔了,只这几日心里就开始挂念了上了。
又连着在衙门里歇了几日,到了第四日竟顶了个乌眼圈便去处理公务了,却像是犯了眼疾似的,才饮上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他竟在这清悠悠的茶汤里看见了那女子的身影。
他干脆站了起来踱步来到窗边,又让人泡了一盏莲心茶来,本只想借这茶静静心,却没想到看见这茶反而越是想起了那女子为他泡茶的情形。
又想起那日在城门口,她问他何时回来时的情形?
想着他忙了几日,想必那女子应也是有几分念叨他的,他也有点想念她泛红的樱唇和被他欺负得红红的眼睛。
不知她初到这繁华汴京,可还适应?这几日又在忙个什么?
他眨了眨眼,行动比脑子快,一张嘴却已唤来了宴十。
问出的话却是连自己都不敢置信:“沈娘子这两日在茗园可还好?都做了些什么?”
见崔彦问的一本正经,宴十可不敢打马虎眼,一股脑儿的就将沈黛这两日的生活轨迹全都汇报了遍。
听他汇报她去吃冷饮子、去瓦子里看戏、去樊楼品美食,他仿佛也跟着她的身影将这些地儿都走了一遍似的,眼底也柔和了几分。
只是转念又一想,没他在的这几日,她一个人也能过得自在潇洒,竟没半分想起他的,心里便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悻悻的又饮了口莲心茶,却只感觉一阵微苦划过。
接着又听到宴十继续汇报她去夜市先看中了一款木质念珠,结果崔苗也看中了,两人还因此起了争执,后面知道她是他妹妹,她便灰溜溜的让给了她。
他心里蹭蹭的就起了火来,气她太怂,又心疼她太懂事了。
她能掏出一百两去买的首饰,必是心里十分欢喜的,他都能想象她那委屈又不舍的小表情,像极可怜巴巴、一步三回头的小狗。
宴十心想,他可没加工,只着重强调了下沈娘子忍着委屈也要本分懂事,将念珠给还回去了,爷听了应该很高兴才对,毕竟他一向喜欢本分、守礼的人,最讨厌那些莫名就恃宠而骄的人。
他觉得他这汇报技巧也算有了进步了,却没想到崔彦并没多高兴,只冷冷的让他退下了。
于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崔彦终于早早把手头的活儿都处理完了,拔腿就准备下衙回府了。
却不想这几日一直少有言语,只一心沉浸在查账之中的监官却难得好奇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崔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急着走?”
以往别人要问这样的话,他可能随便就找了个公务给搪塞了,但是今儿也不知怎地,脱口便道:
“嗯,家里有点事儿。”
监官只不过随意的调侃一句,他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倒是有点像是他在找他的事儿似的。
倒让他一时不好回复了。
心里难免嘀咕这还是那个一心扑在政务上的崔大人吗?
想到坊间这两日传闻他在江宁带回了一房爱妾,难道是真的?
崔彦出了宫门,大步一跨就上了马车,刚坐下就鬼使神差般地抬袖闻了闻,想起陛下的那句话本没什么味儿的,被他这一闻竟深深闻出了一股味儿来,难免先吩咐了一句先回国公府。
一回到国公府,他便先回到自己的院子认真梳洗了一番,刚准备出去似又想到什么,于是又吩咐了大丫鬟春莺将端午那时候柴二陛下赏的一匣子东珠从库房取出来,他有用。
春莺领命交给了他,却还是稍加提点道:“爷之前不是说留着给小娘做生辰贺礼的吗?”
崔彦却只“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崔苗她还不配,原本他就只看在未出世的妹妹份上才对她有几分照顾,而且她又一向在她面前讨好卖乖,他公务繁忙便也纵着她几分了,却没想到他在外面又是一副面孔。
倒是不愧是那个女人生出来的。
好不容易把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又穿着平日自己最满意的衣裳,拿着一匣子东珠准备出门的时候,长橙却急步上前道:
“爷,国公爷有请。”
他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气赶去了书房,宣国公关心他在路上被刺杀的事情,问了一些经过,他便将那姜家腰牌和在江宁查到了铁矿情况都说了一遍,两人又分析了了下姜家的意图和后面国公府的应对策略。
这么一谈,就又到了月上中天了。
他终于出了书房,往院外那条路径而去,却又被国公爷叫住了问道:
“这么晚你还要出去?”
崔彦脸不红心不跳,只淡淡道:“官家那边吩咐了点事,得紧急处理下。”
这时候就轮到国公爷不自在了:“既然紧急,为何不早说,耽误了官家的事儿,如何是好?”
崔彦仍是淡淡的:“无事。”
这下他才一身轻松的出了府门,跨上马车就往名苑而去,只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才似猛然想起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先去芙蓉园。”
车头的长橙就是一惊,难道终究是那白行首更得爷的心?
先去芙蓉园的话,还指不定啥时候才能去茗园呢。
可怜的沈娘子怕是只能屈居第二了。
好在马车只在芙蓉园短暂的停了下,崔彦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刻钟,就从一角暗门走了出去,再出现时已拐上了往茗园而去的路上,同时身后的一条尾巴在跟到芙蓉园后就回去复命了。
“爷,崔彦下值后先回了国公府,三更时又去了芙蓉园。”
“给我盯紧了芙蓉园,查一查里面住的是谁?”
都说他在江宁有一房极其喜爱的外室,不惜以身挡马、以身涉嫌,他倒要瞧瞧他能为那外室做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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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啦,大家节日快乐呀
第49章 胡椒
七月末的夜半,汴河暑气未散,岸边柳丝垂着潮气,偶有蝉鸣从深巷老槐里漏出,又被河风轻轻掩了去。
巡夜更夫梆子声敲过三更,崔彦的马车终于珊珊在茗园停了下来,长橙前去扣门,睡眼朦胧的马婆子开了门,见是崔彦惊了下,又连忙想着去通知下面准备着。
崔彦轻轻抬手制止了她,便一个人窥着微弱的月光,在这寂夜稳步前行,径直来到了正院。
院里漆黑一片,四下都歇下了,崔彦轻轻推开了门,屋里早就熄了灯,只从窗影透过来的光线隐约能看见幔帐里面鼓起的一个小包。
这个时辰她当是歇下了,他便没有出声惊扰她,而是缓步掀开幔帐上了床榻,就沿外侧躺了下来。
只一沾床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禁心神一荡,忍不住大手一扣环住了她的腰,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就往怀里带了带,指腹触了触她微微熙和着的唇瓣,见她睡得正香甜,本打算吻下去的动作便止了止。
最后只将身前的人往身前摁了摁,感受着怀抱里的一抹柔软就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他睡不了多久,刚过四更,即现代的凌晨三点后,平常这个点正是他上朝的时间,后宋的朝会在凌晨五点至七点,因要预留路途及进殿的安检时间,这个点他几乎是得动身了。
长橙早已算好了时间,此时已在门外叩了扣,听到声响,崔彦立马便睁开了眼睛,抬眼便看见一整个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手和腿像只树精似的勾在他的身上,温软的唇还贴在他的颈畔。
他不禁将她往上提了提,摸了摸她一头浓密的青丝,在她唇瓣亲了亲,就准备下床梳洗。
只他刚抬了个腿下床,却发现被她压了一整晚的大长腿早已麻了,他差点一脚踩空,运了运气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只是这一番动作下来,沈黛不好再装睡了,毕竟这可是她的功劳。
她悻悻的支起了身,一头青丝便倾泻而下,露出一张莹白软嫩的小脸睡眼朦胧的问道:
“世子,是何时来的,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崔彦边套衣袍边道:“约莫一个时辰前,这会儿该去上朝会了。”
沈黛才知道这宋朝的官员上朝都要赶这么早的吗,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见皇帝开晨会,都是亮堂堂的,从没见光线暗的时候呀,还以为跟现代朝八点上班一样,却没想这才后半夜就得去了。
“那世子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备着。”
崔彦才穿好衣袍,闻言便回头看了看她,却见她眼睛都没睁开,头也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心道她这哪里还起的来,他若是顺着她的话同意了,指不定她得在心里埋汰他到什么时候呢。
便道:“朝会前不宜进食太多,我让长橙备了点心,你先歇着吧。”
见她点头就要倒下的模样,他不禁一阵好笑,忍不住过去将她往怀里捞了捞,就将昨夜随意放在床头的一匣子东珠递给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