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彦的马车才在国公府停下,一直守在门口张望的婆子就连忙从角门处溜回了府,一路急步往倚芳院而去。
于是当崔彦一路闲庭信步的往国公爷书房而去的时候,刚拐入青石板的竹林小径就先被崔苗给逮住了,她穿着袖间缀着兰草纹的月白褙子、豆绿两片裙,乌黑的双丫髻上垂着银兰风铃,俏生生的往他面前一站,银铃就轻轻响动着,甚是可爱。
“哥哥,你看我新得的这个风铃好不好看?“她拽着崔彦的袖子,手指覆上发髻指给他看。
崔彦只略瞥了一眼,就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袖子,他见过那女子头戴东珠犹如九天仙女落入凡尘的模样,此刻再见她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便没什么兴趣了,只敷衍道:
“不错。”
崔苗难得逮住了他,他们算不上亲近,但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围在她身边转,时不时的讨巧、卖乖,渐渐他对她也有了几分关照,她知道怎么样讨他欢心,便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娇声娇气道:
“可是哥哥,只是不错诶,我想要上次陛下赏的东珠,哥哥,可不可以送给我?”
崔彦的视线重又落在她的身上,眉间喜怒难辨,只挑了挑唇道:
“怕是不能了,那东珠我已经送人了。”
崔苗就是一惊,刚才讨巧的脸色都变了,声音也不似之前活泼可爱,而是变得有点尖锐了。
她可是在一帮小姐妹中夸下了海口,下次京中贵女的海棠诗会,她会拿出一颗东珠来做彩头,而且她都想好了那天她还要头戴东珠出席惊艳全场,她是万万没想到崔彦竟将他送人了。
“是送了哪个?哥哥不是一向用不上这些女人用得玩意吗?”
见她变脸这么快,忆起晏十跟他汇报的在潘楼大街夜市上她还抢了沈黛看好的念珠颈饰,他对她的几分耐性算是耗尽了。
“我送给哪个还得支会你一声?”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直径一挥袖就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余留下不可置信的崔苗,浑身发着颤的问身旁的丫头道:“他怎么对我如此冷淡了?他以前陛下赏赐的好东西不都是留给我么?这次怎么悄无声息的就送给别人了。”
“除了我,他还能送给哪个?”
身旁的丫鬟也是个衷心的,机灵的小脑袋瓜一转便道:“近日听京中八卦,世子似是从江宁带回了一房极其喜爱的外室,莫不是她将世子勾了去,好东西都进了她的腰包?”
崔苗一想,顿时就明白了:“一定是这样的,哥哥二十多年都没个亲近的女子,以往好东西一向都是留给我的,这次那外室一来,东珠就没了。”
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她堂堂国公府小娘子竟然比不过一出身低贱的外室么,那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一计直上心头了。
话说书房这头,国公爷崔召正垂手落在支摘窗前,看着案前一副卷起来的前朝大家的画卷道:
“明日是你母亲三十五岁寿辰,你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贺礼。”
崔彦坐在他身旁的一方圈椅上,静静的喝着茶,表情没有一丝的松动。
“我的母亲在十八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崔召被他气得够呛,一怒之下就将手头那副名画丢到他身上,咆哮道:
“逆子,后宋律法她就是你的母亲,继母也是母,说句不好听的,她哪天若是去了,你还不是得守母丧,你就是仗着我对你母亲的几分亏欠,无法无天,从不喊一句母亲,从不参加寿宴,若不是我给你顶着,这京中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要将你淹死了。”
崔彦缓缓放下茶盏,嘴唇轻勾:“哦,若是让他们知道当年的事,不知道是淹死你们还是我了?”
看着他一脸玩味的模样,崔召已经气得头冒青烟了,他知道跟这个儿子是说不通了,也知道他的骨头是有多硬,从小到大打过骂过,他从来没在他面前服过一次软,现在长大了,翅膀更是硬了,官位做的比他还高了。
拿律法、规矩去压他是一点不顶用了,他只能叹了口气,开始打感情牌了。
“即使你不承认她是你的母亲,她还是你的姨母,这些年她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生了苗儿之后就没再生了,难道还不能换来你的原谅吗?”
崔彦彻底破了防,眼神也布满了寒气,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就从圈衣上站了起来,冷冷道:
“呵呵,你竟这么信她。”
到底是不能生,还是不想生,这么简单的题目,他竟从不主动去寻找答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还对她多有怜惜,反而将不懂事、不孝顺的帽子直白的扣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既然他的心从一开始就是歪的,他也没什么好争执的,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径直就朝门外走。
崔召被气了个倒仰,见他又要往外走,不准备在府邸留宿的模样,对着她身后就是追喊道:
“混账,这么晚你又要去哪里?”
崔彦现在情绪很不好,当作没听见,径直出了府邸。
而他的人影刚消失不见,自书房内室才走出一个如娇弱白花模样的少妇人,身着藕荷色罗绮长裙曳地,颈间挂着菩提念珠子,虽梳着包髻,但却插着金累丝凤凰簪,看起来华贵逼人。
那妇人便是崔召的继室殷氏,现任国公夫人,见崔召气得凶了,在一旁给他拍着背道:
“都怪妾身不好,若不是为了妾身,郎君也不至于和世子闹成这样,父子生了嫌隙。”
看着她柔弱带泪的模样,崔召就是一阵心疼,搀着她的手坐下道:
“这怎能怪你,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是那个混账不知好歹,翅膀又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殷氏低垂着眼尾微微闪了闪道:“等他和纪大娘子的婚事成了,他兴许就会理解你做父亲的不易了。”
崔召才点点头道:“也是,他的婚事还是要抓紧提上日程了。”
殷氏笑着应是,只笑意却未直达眼底。
这边崔彦出了府邸上了马车就往茗园而去,刚走出几里路,前头长橙就掀开幔帘低声禀报道:
“爷,后面有尾巴。”
崔彦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脸疑惑的看着长橙,以往跟着他们的人不少,甩开就是,又何必单独一问。
见他疑惑,长橙才接着道:“是府邸的人。”
崔彦才一下冷肃了神色:“去查查是谁。”
什么时候连府邸的人都开始关心到他的行程上来了,真正是有趣。
只有了这么一出,他只得又在芙蓉园滞留半盏茶的功夫了,才往茗园去,然后就是这本就不好的情绪被这么一折腾就更差了。
所以当来到茗园时,天边的晚霞已经开始褪了去,落下一道道黄蒙蒙的烟霞,在垂落处擦了道黑边儿。
他便径直往正屋而去,却不知正屋前何时修剪出了个海棠花架,那女子着一身清浅绿衫儿,只在袖口裙边卷了个天青色暗纹刺绣,趿着个小小的樱粉色绣兰纹的绣鞋,坐在花架下的摇椅上,悠悠的晃着。
她眼睛都没睁,双手扶着椅壁,悠闲的躺着,时不时那小巧的脚尖还在地面轻点着,那摇椅便晃得更得意了几分。
她倒是个会享受的。
他今儿心情不好,现在来这里只不过手头落了两件事,这头一件就是给她涂药,见这个院前也没个人伺候,他便不管不顾的来到她身前,然后在她目瞪口呆中直接弯腰将她给抱了起来,然后就大步往屋子里去。
沈黛着实被惊呆了......这人怎么又来了,而且瞧他这样子是刚开荤后,对这事儿上瘾了吗,什么话都不说,一来就蛮干啊。
她有点受不住了,昨儿实在是被他折腾的够呛,在床上躺了一日起不了身,傍晚的时候才起,这才刚在海棠花架下休息会儿恢复下精神,这人就这么直溜溜的过来将她抱到屋里去了。
想象着待会儿要进行的惨绝人寰的画面,她实在是怕了,只得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对他道:“爷,我不行了,真的疼。”
崔彦却像是故意般轻拍了拍她的翘.臀道:“嗯,我知道。”
沈黛.......你知道什么啊,知道了还把她放在床上,这是要干嘛。
接着她便眼睁睁的看着他有点深硬的掀起了她的裙子,手也开始探了进去。
她简直怒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说一套做一套的,嘴里说着不会,手倒是很诚实,她实在无法想象他接下来的冲击,忍不住一脚就踹了过去。
她这一下力道不小,一下子就踹在崔彦的脸上,她看着他的半边脸都陷了下去,然后他本就冷的面色已经开始发黑了,一双幽深的眸子也满是寒气的盯着她。
她吓得一个激灵,有点害怕他就要过来暴打她了,正准备悻悻的收回脚,却被他隐含怒气的一把给捉住了,然后坚硬如铁的五指就报复般在她柔弱无骨的小脚上捏着,似要把她揉成一撮散沙的模样。
沈黛怕死啊,只一动不动,眼角噙着泪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道:
“世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崔彦才依她松开了小脚,却仍不满足般在她脚心轻扇了下道:
“别动,爷给你上点药。”
沈黛才注意到他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个白瓷瓶,意识到是自己是想多了,害怕的心才落下来,可接着又一想,他一个大男人的给她涂药,还是令人臊的慌,便低声请求道:
“世子,我自己来吧。”
崔彦憋了一肚子情绪没处发泄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有挑战的事儿做,他如今正在下面跟自己的笨手笨脚斗智斗勇,自然听不进她的话,只不耐烦道:
“别吵,爷快好了。“
沈黛没得没法,只能忍着浑身不可自抑的颤动,看着下面男子跪坐在樱粉色的褥子上聚精会神的给她抹着药膏,那认真的模样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他的动作谈不上轻柔,甚至有点笨拙,只是却格外细心,她一旦喊疼了,他便缓了下来,如此过了快一刻钟他才完全涂好了,又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裙子给放了下来。
沈黛早已羞得满面通红,静静坐在床头,感受着下身慢慢传导上来的一股子凉爽、舒适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自己似乎是活过来了。
看着一旁依然冷着个脸的崔彦,低低道了声:“谢谢世子。”
“可还能动?”
“能的。”
沈黛说着就准备自己去找绣鞋,可那绣鞋、绫袜早被她之前挣扎时不知甩到何处了,此时正准备光着个脚丫去地砖上找着。
看着她白嫩的脚丫就要在地上踩似的,崔彦实在忍不得,三两下就将绣鞋、绫袜收罗在一起,然后就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脚丫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帮她穿起绫袜来。
看着刚被自己扇过的小脚丫重又握在自己的手中,再没刚才的冷硬,只觉得手底一片柔软,摩挲间似还沁着暗香,他忽地就想起了年少时读过的那句诗:
“嚼蕊寻香,凌波微步,雪沁吴绫袜。”
那时候不懂,只觉附庸风雅、无病呻吟,此时自己真真切切的见识过、触摸过,才觉得古诗曾不欺他。
伺候着眼前的女子,他似乎觉得烦恼都消散了不少,还有闲情打趣她道:
“洗过吗?”
“什么?”沈黛纳闷着。
他又轻拍了拍她的脚道:“这个。”
沈黛轻轻点了点头。
怪不得是香的,他便忍不住又在手底把玩了会,才慢慢给她穿好绫袜、绣鞋,自己也沉了几息躁动的气息道:
“出去罢。”
沈黛才跟着他的步子亦步亦趋的往屋外走,他走到海棠花架下,就径直停了下来,然后自己坐在了下面的摇椅上,悠地颌了眼晃了起来,指腹还在车臂上三五下的点着。
他坐了,那她坐哪儿,只得让红蝉拿了个小杌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只他不说话,她便也没什么话说,只看他今儿似情绪不佳,只静静陪着了。
还别说,崔彦晃了会儿,还真感觉情绪平稳了八九分了,就想起了正事儿来,便将袖中一封信件递给她道:
“看看。”
沈黛接了过来,只看封面上的字就知道这是原主的家人从岭南寄过来的,于是赶紧打开看了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写他们在岭南一直都好,原先还有个当地的府官刁难他们,恐是看他们一家子勤勉,前些日子都也转了态度,如今对他们都很照顾,他们一家在那里都好,让她不要挂念,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一个人在江宁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事?也千万别为了他们妥协自己,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着等他们归来的那一天。
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是读着这封信,沈黛却像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原主从心酸到欣慰再到心疼的心境,似乎千里之外还有人在关心着她这个来自异世的一抹灵魂,心里既暖且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