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书房各自忙碌,直到暮色漫窗,残阳映卷,长橙进来禀报道:
“爷,官家宣你即刻进宫觐见。”
崔彦才从繁琐的案卷中抬起头来,不自然的便扫向一边埋头苦写的沈黛,见她正端正的坐在圈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好看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难得见她如此专注的模样,知道她对此事十分在意,便没出声打扰,只吩咐人燃了灯。
他收起自己的案卷,就匆匆上了马车,待到车上一翻看,才发现竟随手在书案上拿了一本被翻旧的话本子,封面还用极潇洒的笔墨写着《将军与小娘子的风流韵事》,书页中间还插了牙签,看来是她经常翻看的。
他不禁勾唇浅笑,她看起来文弱乖巧,原来私底下竟喜欢看这种风俗话本子,他有心想窥探究竟,只这会手头还忙着,便随手先丢到了一旁的书匣中。
待到了紫宸殿,柴二陛下将王昭珩上的折子递给了他,他便恭谨的打开了,这封折子具体可以说是他和萧策共同上奏的请罪折。
主要内容是写他在江宁联合萧策处置贪官的进程,本已按照旨意将江宁分管财政、司法、军事、民生的的几位司大人府邸包抄了,但是不知何时胡观澜竟然“自缢”了,所贪家资均已不翼而飞;其二是他们围剿了杉木乡乐尔村铁矿,但是里面生产物资已被清理一空,只剩下未开垦的铁矿石和一群啥也不知的旷工。
目前他们已将相关主要嫌犯押解入京,不日即将抵达。
这个事儿其实他昨儿已提前收到了王昭珩的信件,只他不会当着柴二陛下的面表现出来,还是佯装微微诧异道:
“怎会如此?是臣举荐不力,臣有罪。”
说着就着势要跪下请罪,柴二陛下又及时扶住了他道:
“行了,叫你来又不是为了问罪,说到底萧策还是朕派过去的人呢,若论罪,他当负主要责任,王探花已经做的很好了,案卷、流程、证据都保存的很好,是有的人狼子野心,贪得无厌。“
说着还愤恨的捏碎了手中的一颗葡萄,一旁大监赶紧递上了一方月白帕子,他才拿起一丝不苟的擦着黏腻的手指。
崔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宁王自以为是的以为灭了口又将银子给卷走了,就以为万事大吉,却不知道眼前这位陛下面上看着和气,底子里又是个何等铁腕君主,他怎么会允许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
只不过还顾念着太后娘娘那一点母子之情,先让他蹦跶一段时日罢了。
君王的心思不好猜,即使猜到了也不要点破,毕竟作为老百姓眼中的官家,他比谁都更爱面子,兄弟阉墙说出去多不好听,他有什么想法他只管听着便是。
他心里清楚他今儿找他来也不是谈论宁王的事儿,便只管躬身弯背静候他发泄完,果然见他擦完手后又接着道:
“江宁这一摊子官员,王探花查出几乎是每一位都与案子相关,除了即日就要押解上京的这些,剩下的一些职位低、权利小的官员,你说说都要如何处置为好?”
说完又补充了句道:“本这案子就是由你牵头,放眼朝堂就你对江宁官场的案子最清楚不过。”
得,崔彦便明白了,这个柴二陛下说了这么多,先是拿出一副要问罪的态度,后面又轻轻揭过了,转而抛出这么个问题来,不就是欲扬先抑,要把这事儿丢他身上么。
只他说的在理,这事儿既由他而起,他责无旁贷罢了。
然而江宁大大小小的官员却有几百号人,将每个人的履历、职责、涉案内容都详细的看一遍,再出具几版处置意见供柴二陛下定夺,也要花费几日的时间。
于是崔彦便连着几日待在衙门里,夙兴夜寐的办起了差来,待到第四日终于将事情捋清楚了,就拿着分门别类的江宁官员花名册去了求见柴二陛下。
柴二陛下对崔彦的办事效率很是满意,又对他提出的针对五品以上有主要贪腐责任的官员进行罢免抄家,针对五品以下贪腐责任较轻的官员进行申斥、罚俸、留待考校等处置意见十分满意。
他一向赏罚分明,又深谙御下之策,当即又从一旁抽出一个小木匣子丢给他道:
“给,昨儿临江府才进献的玩意儿,你拿去玩吧。”
他这话说的略有轻佻,崔彦倒是纳闷了,他有啥好玩的,他这个身份、年纪还适合贪玩么。
只柴二陛下哪怕简单的一个举动都不是随意为之,他能送出来那必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崔彦自觉这几日确实辛苦了,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就打开瞧了瞧,却发现是一枚玉色纯紫而晶莹的钗环。
崔彦惊着了,这个钗环形如飞燕,首作元鸟之形,羽毛生动,俨然如生,真的太精美了,他的眼前不自然的浮现沈黛那日在绿草葱葱的庭院里头戴东珠,如仙出尘的模样。
不知她戴上这钗环又是何等的摄人心魄?
他还在浮想联翩,柴二陛下却已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道:
“怎么样,朕可是把贵妃求了几个时辰的玉燕钗特地留给你,你可别让朕失望。”
别让他失望,好好给他真情投入的谈场恋爱。
他从小就好奇,一向冷心冷情的宣国公世子谈起了恋爱会是何模样,他宁愿冒着得罪贵妃的风险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就是要将他拉入凡尘,别每次在他面前都是一副不惹尘埃的菩萨模样,话不投机,分外无趣。
若是别的礼物,崔彦确实可能会不屑一顾,但是这个礼物,柴二陛下还真如他前两次一样,真的送到了她的心坎上,已有几日没回茗园了,他恨不得现在就立马赶回去亲手给他簪上。
他忍不住唇角弯了弯:“多谢官家。”
出了宫门,还未到下衙的时间,左右事情都忙完了,他也懒得回衙门了,直接打马就去了茗园。
茗园里,趁崔彦不在的这几日,沈黛一个人霸占了书房,争分夺秒的将胡椒的食用方法、价值都整理好了,并还配了几个胡椒入菜的常规菜菜谱,她对自己的这份巧思十分满意后,就开始检测小禾种植的胡椒苗了,虽然小禾每早都会做记录,但是崔彦既然答应帮她向朝廷推这件事,她就不可能完全不上心,若是司农寺的人问起来自己一问三不知,反而会误了事。
所以当崔彦下马之后来到茗园时,看到的就是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袖缘滚浅灰素绫,一手拿着卷案,一手轻轻拨开胡椒腾苗核对着什么。
她的动作认真、细致、优美,垂手时衣袂轻晃如流云,行走间裙幅随步轻旋,远远看上去犹如一副山水田园风光图。
四日未见,他的心口是有点急迫的,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就悄悄踱到她的身后,在她刚从一株胡椒苗中直背起身时,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
一手环住了她的腰身,一手从怀里摸出带着温热体温的玉燕钗插入她乌黑的同心髻中,唇落在她的耳蜗处轻轻念叨了声:
“宝髻玲珑欹玉燕,绣巾柔腻掩香罗。”
陡然被人搂入怀中,沈黛先是浑身一僵,待听到崔彦念的那句诗后,身体才放松了下来,缓缓回首看着他在落日映照下分外好看的俊脸道:
“世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看着她娇俏的小脸近在咫尺,白嫩如易碎的瓷娃娃,蹭着他颈间散出的淡淡暗香,他只觉自个儿仿似落进了暖烘烘的棉絮里,心底柔软一片,连肩头紧绷的线条都慢慢软下来。
说出的话语也是温柔而眷恋:“想你了,就提前下衙了。”
沈黛的心“咚”的就震了下。
崔彦对她说过很多情话,在床上时犹甚,只她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出,此刻她垂眸看着他一身绯色官服,腰束革带,连公服都没换就急急来寻她,又听着他用最自然、最正经的口吻说着想她的话,心里难免微微恻动,耳尖也似被烫红了。
只她两世为人,早已明白心动只是一瞬,细水长流方能长久,他们之间何有细水长流?
她摸了摸他刚给她戴上的发钗,笑着切过了话题道:“世子给我戴的什么?”
崔彦低笑了声,隔着宽袖拉着她的手便道:“走,回屋去看。”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到了有人的地方才松开了,然后自己一个人背着手走在前面,沈黛就缓缓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正屋里,他才又牵着她坐到琉璃镜前,让她看镜子里面那枚栩栩如生的玉燕钗道:
“看看,喜欢吗,官家刚刚赏赐的。”
沈黛看着镜子里那个造型轻巧的紫玉燕钗,插在她今儿的同心髻之中,显得轻盈欲飞,这样巧夺天工的玉钗,她本就十分欢喜,再一听竟是官家赏赐的,心里更是激动。
她一个后世找工作都困难的吭老族,何德何能,竟能在这古代亲自佩戴皇帝赏赐的首饰。
她有点儿开心,忍不住就回头抱住了崔彦窄瘦的腰身,飞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看她像一只欢快的雀扑向他的怀抱,崔彦很是受用,嘴巴翘的高高的,心里还在盘算着,下次再来该带个什么样的礼物给她好。
上次她看中的念珠被崔苗抢了,那下次他再送她串念珠好了,想必她比现在还开心。
沈黛今儿心情确实被崔彦这接二连三的举动刺激得甚是愉悦,又想着后面父亲的案子重审也是他给的计策,心里很是感激他,本一连四日不见着他也没什么,但真正看着他高大、坚实的体魄就落在她面前,她倒是有点怀念他的味道了。
不禁用指尖勾了勾他腰间的革带,然后双目含春的看着他。
素了多日,崔彦哪里还能忍,长臂一揽就将她抱入怀里,径直往榻上而去。
沈黛也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身上肆意摩挲着,如玫瑰花般柔软的唇瓣轻轻含住了他微凉的薄唇。
然后他坐在榻上,双臂向后微微靠着,任由她手足无措的给她解着革带,直到过去了快半盏茶的时间,她还在底下锲而不舍的和那革带奋斗着,小脸早已胀得通红,额间也泛出细密的汗来。
崔彦抿唇低笑了声:“还没好?”
沈黛真的是无语了,好不容易想表现一回,结果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在这跟一条革带奋斗了半天,本她还觉得古装虽然繁琐一点,她自己也穿了这些时日,研究一下总能脱下来,却没想到这后宋的官服简直就不是人设计的,她左想右想都不知道这个革带该从哪里下手,七扯八扯的都扯不下来了。
这样太丢面儿了,本她就羞恼的很,崔彦催促的话一出,她就更是恼了道:
“你急的话,要不我去外面喊个丫头来帮你?”
她这话一出立刻就把崔彦给惹怒了,瞬间就直起了腰,寒气森森的看着她,长眸更像是利刃般紧锁住了她那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挑衅目光。
大掌用力就握紧了她的小手,引导着她一步步的解开了他的革带,然后是袍衫.......
等弄完后还凉凉对她道:“明白了?”
瞅着他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沈黛的手还抖着,只能埋着个脑袋讪讪道:
“明白了。”
崔彦却又接着补充道:“以后可会了?”
沈黛........怕了。
“会了。”
崔彦才终于笑了,缓缓挑起了她的下颚,勾着她的后背往身前一提,就狠狠吻了上去......
沈黛也不甘示弱的咬住了他的舌。
一晌欢愉之后,两人均是累得筋疲力尽,崔彦只披了件中衣靠坐在榻上,衣襟垂开着,沈黛被她一手圈着躺靠在他怀里,缓缓喘着气,他爱怜的轻抚着他的背部,心里甚是满足。
他终于又体会到了这事儿的另一番妙处,以往她并不主动,只也不拒绝就等着他为所欲为,他虽也觉得十分兴.奋欢愉,但是今儿他先是气着了,很是不顾她的感受狠狠施虐了一番,待她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时,也会反手勾着他。
他喜欢她主动触碰着他,哑声轻唤他的名字,一遍遍,一声声,他才像是三魂丢了七魄般舒爽,原这事儿不同的情境下做又有不同的滋味。
他真是太稀罕她了,恨不得她要天上的月亮都摘给她,忍不住圈着她腰的手又紧了几分。
幸亏前几日没有直接拒绝给她父亲翻案的事儿,不然她今儿怎会如此主动,怕是连床榻都不一定让他靠近吧。
看她近来如此认真、努力,是想着能早一点给父亲翻案,一家团聚吧,他也该多帮助她几分才是。
他就在这样的沉思之中渐渐入了梦乡。
只是翌日,当崔彦上完早朝后,又在衙门里忙了半晌,午膳时间,才从紫宸殿出来给柴二陛下汇报完工作的王昭珩,就在衙门口跟他汇合了,然后两人一起踱步来到了只隔了一条街的樊楼格子间。
小二见两人一身官袍,早已点头哈腰的前来招呼道:“崔大人,楼上请,还是您上次用过的格子。”
王昭珩一听才知道原来崔大人是这里的常客,他以前在京中备考时就已听过樊楼的大名,只那时囊中羞涩,远想不到来此等豪奢之地用膳,后来中了探花也有同门相邀来此庆贺,但他考虑到自己微薄家资无法回请,便借着走访名士的由头给拒绝。
今日再跟着崔大人步入这樊楼,他便再没有金钱这方面的考量了,一方面这自然有崔大人这个金主买单,二来他如今水涨船高,再也没有无法给予别人同等回报的烦恼了。
崔彦很自然的在格子间落了座,王昭珩坐在他的对面,茶博士点完茶之后,王昭珩才缓缓跟他告起罪来,主要还是他们看管不力导致胡观澜“自缢”而死,以及大量金银消失。
崔彦虽已知道了柴二陛下的态度,还是关心道:“官家可有说什么?”
“官家应是有他的考量,并未责罚我,不过他后面单独宣了萧统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责罚他?”
崔彦勾了勾唇,萧家可是柴二陛下的坚实臂膀,为他守着西京,他怎么可能为着这个事儿责罚萧策呢,指不定把他叫去,两人是在密谋着什么,以他对他的了解,这个事儿他可不会轻轻揭过,后面指不定还有大戏呢。
便道:“无事,官家既没有责罚你,便不会责罚他了。”
王昭珩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了别的事儿,才低低道:
“下官还有一事儿要与大人禀报。”
崔彦见他有点吞吞吐吐的模样也是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