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今儿有了这一遭,后面的事儿自然也不太顺利,去文化夜市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一些特别的番邦植物,两人便只好打道回府了。
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已是天光微微泛黑,华灯初上,长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
酒旗斜挑,锦缎垂帘,油坊飘酥香,药铺悬铜铃,掌柜倚门笑迎客,小二肩搭布巾穿堂忙。
街道中央却有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晃悠悠的轻踏着青石板砖,马背上驼着一对男女,女子一身密色织锦衣衫,梳着朝天髻,上面金色步摇随着马儿的晃动画出好看的弧度,又辅以玉饰点缀,甚是容雍华贵;男子也是一身缠枝暗纹月白锦袍,腰束玉带,系着羊脂玉环佩,叮咚作响。
真是男俊女美,好一对碧人,沈黛心里面憋的很,一直在马车里根本透不过气来,于是便微微挑开了轩帘一角,看看外面的街景,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便感叹出声。
车前头的长橙正想借机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便跟她攀谈起来道:
“那是端阳公主和安驸马。”
原来如此,没想到公主驸马都让她给遇到了,真乃天之骄子,怪不得就随随便便骑个马都能羡煞旁人。
只后宋虽然算是开放,寡妇再嫁,大街上不戴帷帽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是贵族在这一方面还是会天然的保守一些,无他,只因他们自认为比庶民高贵一些,一般不会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搂抱供人瞻仰。
她便好奇道:“端阳公主有几个驸马呀?”
她不知道是不是公主又跟贵族不一样,毕竟有皇族护身,活的总是要比贵族女子恣意一些,不少朝代的公主都可以养面首,就是不知端阳公主是不是也是如此。
她这一问倒是把长橙给逗乐了:“沈娘子你想啥呢,当朝公主都只能有一位驸马,只端阳公主深得先帝宠爱,时常带在身边教导,性格比其他公主活泼大胆一些,去岁才在殿试上看中了芝兰玉树的状元郎,也就是如今的安驸马,就直接给抢了过去,至今两人都恩爱的很,经常一起出门游玩。“
沈黛又是不解道:“那为什么叫安驸马?”
她还以为还有别的什么驸马呢。
“那是因为驸马姓李名安。”
“哐”的一下,沈黛的脑子像是一下子被裂开了似的,姓李名安,那不就是李安吗,之前那个李家村的李娘子的郎君不就是唤作李安的吗,她当时还蠢的让蓝蝶去帮忙找客栈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李安的举子。
蓝蝶倒是也撒了一些银钱帮忙去问的,只是显然是一无所获,谁能想到他几年没回竟是中了状元,还当了驸马。
沈黛仍然不敢相信:“可知道他出自哪里?”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是农家子出身。”
对上了,都对上了,只需再确认一下,就可以给李娘子她们报信了,她便又追着道:
“你可认识公主府的管事,帮忙打听一下?”
长橙却犹豫了下道:“可以是可以,只我若去问了,被公主知道,怕是会对爷产生误会,不如沈娘子你直接问一下爷,爷对官场上各人的背景都了如指掌。”
是么,沈黛有点不想去相信,毕竟他若真的了如指掌,当时李娘子说出她那郎君的姓名时,他当是已经知道了,只后面却从来没提过呢。
她现在倒是想去问一问他,只怕他现在还在哄着那白行首,哪有空理她。
只一想着他在哄那白行首,脑海就全部是他将她抱在腿上,大掌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勾着她的腰,侧脸蹭着她的颈窝,另外一只手则是在她软肋几处轻轻摩挲,轻声细语的哄着她。
原来他也是可以像哄她一样哄着别人的。
她觉得甚是无趣,晃晃脑袋就放下了帘子,沉沉靠坐在车壁之上饮了一碗茶。
.......
崔彦送白行首在芙蓉园停下后,照样待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从暗门乘车离开了。
只看着这空荡荡的长街,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原本想回国公府的心,在下午有了崔苗闹的那件事情后,他再回去必定又是被那崔召拎过去教训了,他又何必回去自找苦吃。
去茗园吗?
看着那个女子为着青梅竹马的回京而失态、失措,他是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要说昨儿没见着她的反应,他还能骗骗自己,她在自己的怀中是快乐的,他可以给她快乐。
所以他才会借着醉酒的名义,耍些无赖哄着她说一些好听的承诺。
只今儿他却没有这个勇气了,他怕去见到的还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她,一个为别的男人伤神的她。
马车晃悠悠、漫无目的的转着,宴十却在这时候像一阵风似的跳了上来,屈膝禀报道:
“爷,沈娘子和萧将军的信息已查明。”
崔彦那本已摇摇欲睡的长眸瞬间就是一扫,气势如虹道:
“说。”
“沈娘子和萧将军的婚事是当年已故忠远伯和萧统制定下的,当年两人在宁州共同对抗西夏军,结下了深厚情谊,便定下了娃娃亲,当时两府年纪相当的就沈娘子和萧将军了,两人在京中算是一起玩到大的,直到沈娘子八岁之后才随父亲去江宁赴任,后面两家也多有书信联络,原本只待沈娘子及笄后,两府就要准备完婚的,却不想沈大人先出了事儿,萧家倒是有退亲的意思。“
宴十汇报到这里顿了顿,崔彦正听得起劲呢,顿时便斜了他一眼不悦道:
“是要我求着你说?”
宴十方颤颤巍巍的告罪道:
“小的不敢。”又瞅了瞅他的神色,才视死如归般道:
“只似是没过沈娘子那关,不过萧家说的委婉,沈娘子没听明白也不无可能。”
崔彦听他这自作聪明明显弥补的话,真是气笑了,一挥袖子道:
“滚。”
宴十才抱着自己的头,一溜烟的就消失了。
而车厢里崔彦的冷笑声却一直没有止住。
呵呵,真好。
不愿意退婚么,还是想嫁给他吗?
只她既跟了他崔彦,除非他腻了放过她,不然她又凭甚再做这样子的美梦。
可他心里虽想着这样的狠话,然而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全是她,他真的头疼死了,掀开帘子看向月亏星稀的天空,感叹漫漫长夜,自己却身无归处。
只得对车夫道:“去长宁侯世子府邸。”
长宁侯世子陆绩也是东宫伴读,当年三人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只那小子一向学业不精,心思都用在女人和生意上了,特别是近来随着柴二陛下开了海禁,这小子搞了不少海船,赚了大巴的银子,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贡给了柴二陛下了。
反正不管如何他自己是没少捞的,如今才几月不见,他腰也肥了,脸也白了,一副玩世不恭、养尊处优的模样。
正提着他那有点束身的腰带,拼命系着,嘴里还不满嘟哝道:
“你若是没有点正事,将我从床上薅起来,我定饶不了你。”
崔彦却挑眉嗤笑道:“这么早就爬到小妾的床上去了?“
陆绩被他气了个倒仰,指了一旁的漏刻道:“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哪个客人三更往人家跑的。”
说着他就往轩厅里面的一方圈椅上一瘫道:“说吧,什么事?你下午不才为了你那外室怼了崔苗,晚上不好好去陪着她,来找我做什么?”
崔彦却依旧一张死脸,面不红心不跳道:“有酒吗?陪我喝一杯。”
这话却把陆绩给逗乐了:“我哪次邀请你喝酒,你赏脸了,今日竟巴巴的来要酒喝。”
说完又一脸坏笑的看着他道:“说,你是不是被你那外室给赶出来了,又不敢回府,无地可去了?”
崔彦轻嗤了声,很是不屑道:“我想去哪,还没有地儿能拦得了我,你别废话了,到底上不上酒。“
陆绩一想也是,他自小就是极有主意、脾气还大的人,只有他不想要的东西,哪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于是还是令人上了两壶秋月白,两人在水榭里找了个亭子,对月饮酒。
这些年两人各自忙碌着,也是甚少有这样的机会能静下来喝两杯,陆绩甚是感怀,不断述说着一些他们儿时的事情,再一抬头才发现对面那人已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壶。
他一下子惊着了:“崔彦,你不是胃不好么,可不能这样喝。”
说着就抱住了自己这边的酒壶,再不让他倒了。
崔彦那孔武有力的大掌却径直掰开了他的胖手,给自己又满了一碗道:“不碍事,就今日。”
说着又带着几分酒意问道:“你会喜欢一个订过亲的女子吗?”
他这话在这深夜蝉鸣的湖边,甚是有点突兀了,陆绩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是一向不耻于跟他们谈论女色的崔彦能问出来的话。
他不可置信问道:“你那外室定过亲?”
崔彦醉眼朦胧的点了点头。
“你很喜欢?”
他又点了点头。
“非她不可。”
崔彦还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陆绩就有点不解了,一下子就从汉白玉石墩上站起来,举起酒杯狠狠和他碰了一碗道:
“喜欢就毁她婚事,夺了她,这不一向是你的风格吗,你有什么好问的。”
要说他们三个发小这一点还真是像,崔彦也是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宛如空中最亮的星星。
只陆绩瞧见他这喜不自胜的模样,难免又嘲笑了番道: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还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耽于情爱呢,倒是我高看了你。”
说着又哈哈大笑几声道:“改明儿我去了宫里,再跟官家说说你这事儿,看不惊掉他的下巴。”
崔彦却是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瞧他这自以为是的样子,就他这点心眼还去柴二陛下那里显摆,殊不知别人早就下了一盘大棋,等着他们表演呢。
是夜,两人把酒话桑麻,戴月荷蝉归。
.........
而茗园里,沈黛早早回了屋,整理了下今日在农庄的观察记录,也没甚胃口,晚膳就没进,只让红蝉早早备了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就上床睡了,睡到四更的时候,随着打更人棒子重重一击的声响,忽地就醒了,想往身旁人的怀抱拱一拱,却只触到一片空旷冰冷。
她才似是承认,他今夜是搂了那白行首在睡。
第58章 心里话
一夜宿醉,但是班还是要上的,长宁侯府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家,住的宅子是柴二陛下登基后新赏的,就在皇城脚下,只一刻钟就可以进宫门。
是以崔彦一直到过了四更才丢了酒盏,就被陆绩勒着灌了一大碗醒酒汤,然后梳洗一番便上朝去了。
虽然头痛欲裂,崔彦还是很有敬业和专业精神的,朝会上仍然对答如流,柴二陛下很是满意,散朝后又将他召到了紫宸殿。
刚准备问起他改革试点的事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他顿时就不太高兴道:
“崔彦,你是不是工作还不够饱和,一大清早的起来喝酒。”
后宋文人士大夫一向是有饮酒舞乐,或者召妓子作陪的习性,不过这里的妓子大多是才艺表演者,并不是后世通常理解的那个意思。
柴二陛下打小就被先帝丢到了军营里磨炼了几年,因此很是看不惯文人的这些习性,只他作为皇帝,臣子们尽心尽力为柴氏江山服务,他也不能显得太刻薄,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只对着崔彦这个他最是信赖的肱股之臣,便没多少顾忌了,该是不满的地方都会直接表现出来。
崔彦则面不改色道:“昨儿沐休我特地出城去京西看了几处试点,回来便有些晚了,又正好碰到陆绩从明州那边搜罗了两坛子秋月白,就趁夜陪着他喝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