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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名为《华夏》的动画片开始在一些电视台播出,迅速吸引了各个年龄层的观众。
放学后,张栋梁像只小猴子一样蹿进家门,把书包往椅子上一甩,就迫不及待地扑到电视机前。
他嘴里嚷嚷着:“妈,遥控器呢?快,《华夏》要开始了。”
姜玉英正在厨房里忙着晚饭,听到儿子的喊声:“着什么急,作业写完了吗,就看电视。”
虽这么说,她还是走出来,给张栋梁找出遥控器,略带疑惑地问,“你之前不是天天念叨看《铁臂阿童木》吗?”
“《铁臂阿童木》下周看重播也行!”张栋梁头也不回,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生怕错过片头,“《华夏》不能等,一周就一集。”
动画片开始了,张栋梁聚精会神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张栋梁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起来。
正好姜玉英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儿子对着电视机抹眼泪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赶紧放下盘子走过去:“栋梁?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张栋梁摇摇头,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没人欺负我。我……我没事。”
姜玉英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看个动画片看哭了,她有些无语,又觉得好笑:“你这孩子,动画片都是假的,有什么好哭的。”
张栋梁擤了把鼻涕,眼圈红红地看着妈妈:“我就是觉得华夏,这一路走过来……还挺难的。”
姜玉英一愣,看一眼电视,原来华夏是个人啊。
第128章 背景
“小林啊, 看来,是我之前思想过于保守,有些跟不上形势发展的节奏了。”陆文龙对着前来汇报工作的林颂坦诚地说道。
他指的, 是近来高层内部关于文化领域如何发展的讨论。对于“文化”这个特殊领域,是否应该、以及如何与以逐利为主要驱动力的“市场”相结合,上面存在着不同声音和顾虑。
有人认为文化是精神高地,应保持纯粹, 避免被资本侵蚀;也有人认为,在新时期, 文化需要新的活力和传播方式, 借助市场力量未必是坏事。
为了审慎推进,上面成立了一个非正式的内部研讨小组, 成员来自宣传、文化、经济等多个关键部门,旨在进行深入的内部调研。
陆文龙被任命为这个小组的副组长, 林颂是组员之一。
在前期的小组内部讨论中, 陆文龙起初确实是倾向于谨慎甚至保守的一方。他内心深处担忧, 一旦文化产品被过度商业化、市场化,可能会损害其应有的严肃性、思想深刻性和社会教育功能, 导致一味迎合市场口味,变得低俗、浮躁,甚至偏离正确的导向。
然而,韩相那个“华夏酒厂”出品的《华夏》动画片的横空出世, 及其在社会各个层面引发的巨大、广泛且积极的正面反响,吹散了他心头的不少疑虑, 促使他产生了新的思考。
“现在看来,文化与市场,并非天生水火不容, 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如何去引导,如何去把握那个‘度’。”陆文龙说起《华夏》,“它利用了动画的形式,把我们华夏文明更广泛、更生动、更深入地传播了出去。这种潜移默化、寓教于乐的效果,比我们关起门来印多少本宣传册、开多少场报告会,都要来得直接、有效和持久。”
林颂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尊重和倾听姿态。
事实上,她当初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文龙这份顾虑,所以给韩相提了动画片的建议。
用实打实的成功案例,来间接地、更有力地说明问题,推动观念的转变。这比任何言语上的争论都更具说服力。
最终,在陆文龙的主持和推动下,小组形成了一份内部调研报告。报告肯定了在坚持正确导向前提下,积极探索文化与市场相结合新路径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为后续文化产业探索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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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酒的知名度,借着动画片的东风,如同坐上了火箭。这天晚上,韩相在新落成的、装潢考究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与人洽谈合作事宜。
送走客人后,韩相略微松了松领带,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又隐隐有些熟悉的女声在他身后不太确定地响起:“韩厂长?是您吗?”
韩相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得体套装、妆容精致、拎着小巧手包的年轻女子。
他辨认了一下,是姚钟子。
比起之前在北冰洋厂当“厂花”时的样子,眼前的姚钟子脸上已褪去了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在社会上历练过的沉稳。
姚钟子快步走上前几步,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由想起当初在北冰洋,自己还曾沾沾自喜于那点浅薄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如今,她在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场里摸爬滚打了一圈,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才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包括人情、机会、甚至是忠诚,都是有标价的,或者至少,是需要等价交换的。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语气热络又不失分寸:“韩厂长,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巧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谢谢您,当初……在北冰洋,多谢您给了我那个拍广告的机会。那支广告,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起点。”
韩相看着她这番与昔日截然不同的做派,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当初之所以同意让姚钟子拍那个广告,是为了给厂里省钱。所以,他听说姚钟子私下骂他“韩扒皮”,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因为从某种角度说,她骂得也没错。
姚钟子看出韩相并没有往下聊的打算,便打住话头:“韩厂长,您这是要回去吧?我送送您?”
“不用了。”韩相对她说,“司机在等。你忙你的。”他说完,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径直朝酒店灯火通明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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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钢铁厂。
厂里有一个优秀青年技术员的名额,给了陈跃。
陈跃的室友,张明知道后,脸色从震惊转为铁青,又慢慢褪成一种近乎灰败的颜色。
他回到宿舍,他“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丝茫然。
张明是名牌大学高材生,怀着满腔热血和“技术报国”的纯粹理想,来到一钢,希望凭自己扎实的知识、肯吃苦的劲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进厂以来,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他可以连续熬夜查资料、反复计算、画出一摞摞的图纸,车间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都说这小子“肯钻,能吃苦,是块搞技术的好料子”。
他始终坚信,汗水、能力、成绩,是通往成功的阶梯。
可结果呢?那个“优秀青年技术员”荣誉,落在了陈跃头上。
张明承认,陈跃人不坏,工作态度也算认真,基础知识扎实,平时相处得也还行。但论起对技术的钻研深度,论起加班加点、不计得失的拼命程度,他张明自认绝不逊色,甚至比陈跃还要突出一些。
那凭什么?凭什么最后是他落选,而陈跃胜出?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却又让人难以接受——背景。
虽然陈跃本人从未张扬,但这件事在厂里,并非什么绝对的秘密。
这个“优秀青年技术员”的称号,在张明看来,不仅是对个人能力的肯定,与后续的进修机会紧紧挂钩。
他仿佛看到,那条他以为凭借努力就能攀登的阶梯旁边,赫然出现了一条名为“背景”的、可以直通云端的索道。
“老老实实干活是没有出路的,背景才是第一位的……”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充满讥讽的弧度。
晚上,陈跃回到宿舍。他试图跟张明说话,想缓和一下这尴尬而紧张的气氛。
“张明,关于这个名额的事……”
陈跃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明猛地打断了:“恭喜啊,陈大技术员。” 那声“陈大技术员”叫得十分刺耳。
张明带着发泄意味地整理着桌上那堆他视若珍宝的技术书籍,动作幅度很大,弄得砰砰作响。
“拿到了这么重要的荣誉,以后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张明看着陈跃说道,“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室友啊。”
陈跃看着张明这副样子,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默默去洗漱去了。
张明不再早早去车间,不再主动揽活,不再围着老师傅问东问西。
分配给他的任务,他卡着最低标准完成,多一分力都不愿意出。
上班时间,他常常对着图纸或设备发呆,眼神空洞,或者干脆找个角落看与专业无关的杂书。
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努力无用,关系至上。
他言语间充满了对“潜规则”、“关系户”的嘲讽和不屑。他觉得这个世界是扭曲的,是不公的,而他,这个看清了真相的“独醒者”,有权利也有必要用消极和对抗来表达他的不满。
他开始频繁地和几个同样对现状不满的年轻工人凑在一起,下班后去厂外的小馆子喝酒。几杯劣质白酒下肚,他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抨击厂里的各种现象,从领导到制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吐胸中块垒。
室友们起初还劝他几句,后来见他这副模样,也渐渐疏远了他,毕竟谁也不想整天面对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张明无所谓,他和喝酒抱怨的那些人才是好兄弟,然而张明在一次酒后,听到其中一人为了能调个轻松点的岗位,正在悄悄给车间主任送礼时,他愣住了,随即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然而真正击碎他幻想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车间里一台关键设备恰好出了点故障,影响了一条生产线的运转。技术组长带着人紧急排查,忙得焦头烂额。张明当时就在附近,以他平时的技术积累,本可以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但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心里带着点恶意的快感——“看吧,离了我,你们就是不行。”
最后,故障很快被另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但做事极其踏实认真的年轻技工找到了原因并排除了。生产线恢复了运转,大家松了口气,组长拍了拍那个年轻技工的肩膀,说了句“干得不错”。
那一刻,张明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因为解决了问题而略显腼腆、却受到认可的同事,再看看周围人投去的赞许目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车间,并没有因为缺少他张明而停滞不前。
他的消极、他的对抗,除了毁掉他自己的机会,并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他想象中的影响。
第129章 擂台
在林颂的办公室, 杜方正在向她汇报近期厂里的一些动态,自然也提到了关于“优秀青年技术员”评选后的一些反应。
“林书记,年轻人嘛, 血气方刚,对这个结果有点想法、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说明他们在乎荣誉。”杜方观察着林颂的脸色说。
林颂放下手中的笔, 问了一个问题:“老杜,你觉得, 对于一个企业, 尤其是我们第一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要想长远发展, 屹立不倒,最重要的是什么?”
杜方愣了一下, 迅速在脑中组织着答案:“这个……依我看, 当然是设备要先进, 生产要稳定,效益要良好, 为国家多创造利润。”
“是人。”林颂打断了他,“再好的设备,再先进的技术,最终都要靠人去掌握、去创新、去发挥效益。人心散了, 队伍不好带了,一切都是空谈。”
杜方眼神微动, 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您的意思是,这次评选……”
林颂看向他:“厂里党委之前不是初步议过,要搞一个面向全厂青年的‘技术革新擂台赛’吗?把那个方案再仔细打磨一下, 尽快完善细节。”
她顿了顿,强调道,“不限资历,只看技术方案的创新性、可行性和潜在效益。并且,要设立实实在在的奖励,不能光是发张奖状了事。”
杜方明白了林颂的意图:“我明白了,林书记,这是要给所有有本事的年轻人一个真刀真枪比拼的舞台,凭本事说话。”
“没错。”林颂点头,“你去推动这件事,要快,要让人看到厂里重视人才的决心。”
“是,林书记,我明白怎么做了。”杜方心领神会,立刻应承下来。
……
几天后,“第一钢铁厂首届青年技术革新擂台赛”的通知正式下发到各车间、科室。
通知明确,比赛面向全厂三十五岁以下青年职工,旨在激发创新活力,解决生产实际难题。评选将组建由厂领导、技术专家、一线劳模组成的评审团,确保公正。
获奖者不仅有名誉和奖金,其获奖技术成果将优先纳入厂技术革新推广计划。
这个消息在全厂青年技术人员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和热议。
张明拿到通知,反反复复、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紧锁了好几天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