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林气笑了:“没什么背景?”
“算了,”他摆摆手,“我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女人怎么了?”周凤霞气坏了。
一顿饭不欢而散。
但张光林认定的事,很难改变。过了两天,他又找机会跟女儿提了这事,语气缓和了些,但意思没变:“中仪,爸是为你好。林颂确实很优秀,你去跟她接触接触,哪怕就是帮她跑跑腿,送送文件,听听她说话,都能学到很多东西。就当是散散心,交个新朋友,好不好?”
张中仪见父亲如此坚持,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她心里一软:“嗯……知道了。”
—
这天,张中仪鼓足勇气找到林颂。
林颂认出她是张光林的女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事吗?进来坐。”
张中仪走进去,脸上有些尴尬:“林颂姐姐,我爸说……让我有空多来跟你学习学习。”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微微发烫,觉得这话实在太蠢。
林颂看张中仪这局促又带点抵触的样子,笑道:“学习不敢当。我这儿正好有点忙,你要是没事,帮我把这几分通知送到后勤科,好吗?正好顺路。”
“哎,好的。”张中仪赶紧接过通知,像逃离现场一样快步走出去了。
之后,在张光林的催促下,张中仪又去找了林颂几次。
有时林颂不忙,就会跟她聊几句,问问医院的新鲜事,或者说说厂里最近的活动。
有一次,厂里组织青年职工去看电影。
回厂的路上,张中仪主动说道:“林颂姐姐,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林颂侧过头,看到张中仪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当然,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张中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哦?这是好事啊。”林颂顺着她的话说。
“可是我爸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张中仪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焦虑。
“为什么?对方条件不好?”林颂问道。
“也不是条件不好,”张中仪犹豫了一下,“他能力挺强的,听说很受领导器重。”
“那不是挺好的吗?”林颂评价道。
“但是,”张中仪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脸也微微涨红了,“他年纪比我大不少,而且……离过婚。”
张中仪说出来后,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随即她一脸紧张地看向林颂,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颂脸上并没有出现张中仪预想中的鄙夷的表情,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然后很平静地问:“大多少?有孩子吗?”
见林颂没有立刻否定,张中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加快了些:“大十二岁。没有孩子!他前妻……听说是因为不能生,后来感情也不好了,就分开了。”
她急忙补充这一点,仿佛没有孩子是一个巨大的优点,能减少很多阻力。
“嗯,大十二岁,确实差得有点多。”林颂点点头,依旧是不置可否的语气,“那你喜欢他什么呢?或者说,你觉得他哪里吸引你?”
这个问题让张中仪愣了一下。
她没思考过这个,想了想后说道:“他很成熟,不像厂里那些毛头小子,咋咋呼呼的,什么都不懂。他说话做事都很稳当,考虑事情特别周全。”
她眼中流露出一种依赖和崇拜交织的光芒:“而且他对我很好,我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或者和我爸妈闹别扭,跟他说,他总能帮我分析,告诉我该怎么处理,好像什么难题到他那里都能解决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在为自己辩护:“我真的不介意他离过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觉得……跟他在一起,特别安心,特别踏实。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帮我顶着。”
林颂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评判的神色。
直到张中仪倾诉完,眼巴巴地望着她时,林颂才缓缓抬起眼。
她没有评价张中仪喜欢这个人如何,也没有分析年龄差距和离婚背景的利弊,只是说道:“很多时候,我们特别欣赏、特别渴望拥有某种特质,恰恰是因为我们自己身上缺少它。”
我们缺少的……才特别渴望?
张中仪下意识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她渴望的是什么呢?
是有能力……她知道,这是因为她自己内心缺乏安全感,不够强大。
林颂没有往深处说,这个人利用他比你年长十几岁积累的经验、他的社会地位、他人脉资源,甚至可能只是他更丰富的情感经历,自然而然地在你面前建立起一种权威感。你遇到任何困难,第一反应不再是思考自己如何解决,而是转向他求助。他为你解决的每一个问题,都在无形中强化你的依赖,同时削弱你的自信和能力。
这就是亲密关系中权力的来源。
本质上,就是控制。
张中仪怔怔地看着林颂,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更多含义,但林颂已经收回了目光。
林颂目前不打算去对一个正陷入情感冲动的人进行长篇大论的分析和说教,那样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和防御。
有时候说的越少,对方更容易听进去。
第32章 请教
韩相翻着夜校的教材。
书半晌没动一页。
林颂还没回来, 八成又是跟张厂长的女儿张中仪在一块。
这个小姑娘,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他想忽视都难。
一天到晚粘着林颂,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讲。
本来每天下班回家, 他和林颂聊聊那只尾巴带点黑的小鸡, 或者聊聊东墙根那几棵南瓜苗,可现在因为张中仪, 他和林颂之间的独处时间都变少了。
更让他憋闷的是, 林颂似乎对张中仪格外有耐心。
韩相有些吃味。
但他不敢表露。
因为他隐隐察觉到, 林颂是不喜欢他过多干涉或侵占她的个人空间的。
韩相是个极其敏锐的人,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种边界。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韩相立刻站起身。
看到林颂带着一丝倦意走进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包:“饭还热着。”
“有点事,耽搁了。”林颂随口应道, 洗了手坐到桌边。
韩相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一碗小米粥, 一碟炒青菜, 还有一个她爱吃的水煮蛋。他坐在对面, 看着她吃,状似无意地问起:“最近, 张厂长的女儿,好像常来找你?”
林颂喝了口粥:“嗯,小姑娘有点心事。”
韩相“哦”了一声。
他沉默地吃了几口饭,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放下筷子,汇报道:“对了有件事,今天下班前, 刘副厂长找我。”
林颂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询问的神色。
韩相继续道:“他说县里在搞一个‘学理论、抓生产’的思想汇报活动,要求各厂选拔优秀稿件上报。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写一篇。”
他略顿了一下,微微蹙眉,做出为难的样子:“刘副厂长特意强调,要侧重思想层面,写写学习最新指示精神的心得,如何联系实际,指导生产实践,提高思想认识之类的。这种政治文章,我摸不着门道,怕写砸了,辜负了刘副厂长的信任不说,还可能惹麻烦。”
林颂听完若有所思。
刘兆彬让韩相写政治文章?
刘兆彬这个人,粗中有细,表面看起来是个埋头抓生产的技术型领导,作风硬朗,甚至有些粗放,实则心思缜密,进退有据。
林颂知道刘兆彬和韩相关系不错,但写政治文章,显然,刘兆彬想把韩相培养成自己人。
她看向韩相:“刘副厂长给你这个机会,是好事。”
韩相一脸诚恳地等待着她的指点。
那眼神里除了请教,还藏着一丝希望借此夺回她关注的小心思。
林颂又讲了几点注意事项:“第一,立意要高,开篇就要点明学习了什么重要精神,得到了怎样的深刻启发。第二,结合要巧,不能空谈理论,必须紧密结合咱们厂的实际,选取一两个最生动的例子,说明是如何在先进思想指导下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最后要升华,落脚到继续深入学习、提高觉悟、为三线建设贡献更大力量上来。”
韩相听得极其认真,连连点头。
“至于具体怎么写,”林颂顿了顿,“你先把架子搭起来,例子选好,初稿写出来。拿给我看。”
“好!”
韩相今晚没学到深夜,早早躺下了。
他翻个身:“哎,你说,张厂长的那个女儿,是不是性子太绵软了点?”
林颂发出一个略带疑问的鼻音:“嗯?”
韩相见她没有反感,便继续悄声说,语气里努力带上一点担忧:“主要是我看她老是愁眉不展的来找你。”
林颂摇头说:“根源恐怕在张光林身上。强势的父母,孩子要么强硬叛逆,要么就会像中仪这样,变得怯于表达,因为知道表达了也没用,反而可能招来否定。”
韩相张了张嘴,含糊地应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
—
张中仪回去后一直思考的林颂的话。
她从小到大,最擅长做的一件事,就是听话。
只是,她怎么去拥有自己渴望的特质。
然而过去的经历,没有给她提供任何答案。
这天晚上,她正低头整理着交班记录,突然听到抢救室方向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
她立刻放下笔,小跑着赶过去。
走廊里灯火通明,平车上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工人,脸色惨白,呻吟微弱。他是铸造车间的老师傅,夜班操作时不慎被滑落的钢锭砸中了胸腹部位,情况看起来十分危急。
值班的李医生额上全是汗,一边检查一边大吼:“快,建立静脉通道,通知手术室准备!血压,快测血压!”
现场一片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