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者的工友围在旁边,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反而挡住了通道。家属还没赶到,只有一个吓懵了的小徒弟在一旁哆嗦。
张中仪也有些慌,这种严重的工伤事故,她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下意识地想,要是“他”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稳住场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立马摇了摇头。
就在这一瞬间的恍惚中,李医生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怒火:“都别围着了,散开。”
他喊张中仪:“小张,愣着干嘛?准备输血!快啊。”
这个厂长千金,真是又呆又傻。
张中仪大声对那几个乱糟糟的工友说:“几位师傅麻烦先到外面等候,别耽误抢救。”
然后她转向那个吓傻了的小徒弟:“你,立刻去办公楼一楼值班室,打电话通知伤者家属。就说厂医院,急伤,让他们马上过来。别说太多吓唬人。”
接着,她几乎是小跑到护士站,迅速抓起内部电话:“铸造车间重物砸伤,怀疑内出血,马上要手术!对!立刻准备。”
放下电话,她又迅速核对急救药品,将需要的器械有序地递给李医生。
李医生在紧张的操作间隙,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张中仪一眼。
他来不及多说,只快速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张中仪没有时间回味这细微的认可,她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配合抢救上。监测生命体征,记录用药,安抚几乎要哭晕过去的家属……
直到伤员被紧急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砰地关上,走廊里暂时恢复安静,只剩下家属低低的啜泣声时,张中仪才靠着墙壁,缓缓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后背的护士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黎明时分,手术结束,伤员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李医生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来,摘下口罩,对一直守在外面的张中仪露出了一个带着赞许的笑容:“小张,干得不错。”
张中仪没想到对方会夸自己。
这句话比一百句“别怕,有我”都来得更有分量。
因为这是她靠自己挣来的。
原来她渴望的那种解决问题的能力,完全可以通过工作、通过专业、通过一次次应对挑战来锤炼和拥有。
—
院子里,林颂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韩相这几天写出来的政治文章初稿。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偶尔用笔在上面勾画几下。
韩相坐在她对面稍远些的椅子上,神情有些紧张,又带着期盼。
目光紧紧跟着林颂的笔尖,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读出评价。
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张中仪,只见她站在门口,似乎想进来又有些迟疑。
林颂有些意外:“中仪?”
张中仪将带的核桃酥递过去:“林颂姐姐,我没打扰你们吧?”
韩相无语,都知道是打扰了还来打扰。
林颂笑道:“没有。”
张中仪开口道:“我跟那个男的没联系了。”
她说完,眼睛看着林颂,像是在汇报一个重要决定,又像是在期待某种反馈。
这么快?这完全出乎林颂的预料。
按照常理,陷入这种情感纠葛的年轻人,尤其是像张中仪这样性格原本有些优柔寡断的,往往需要长时间的反复和挣扎。
林颂眼含欣赏,点了点头:“嗯,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然而接下张中仪的话,让林颂狠狠挑了下眉。
张中仪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异常认真地问道:“林颂姐姐,我回去想了很久。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的,总是被动。我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一段关系里,不管是哪种关系,能自己说了算?能占据主导?”
占据主导?
没有人比林颂更深谙此道。
她看着张中仪渴望而迷茫的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如何设立界限、及时奖惩、不断强化条件反射直至对方彻底驯服的那一套。
当然,她不会对张中仪说得如此赤裸和冷酷。
但即便说的再委婉,韩相在一旁,也听得胆战心惊。
张中仪走后,林颂继续看稿子。
“这里,”她用笔点了一下某处,“这个说法容易让人抓小辫子。”
韩相“嗯”了声,情绪有些低落。
林颂随手放下稿子,看向他:“害怕了?”
韩相立即摇头:“没有。”
林颂朝他招手,韩相往前走了几步,林颂抚上他的脖颈:“我这么对你,不是把你当成随意摆弄的东西,而是想让你靠着我。”
韩相一愣,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林颂却在这时松开了他的脖子:“我知道,男人一般都不喜欢靠——”
“不,我喜欢。”韩相着急地打断。
林颂笑了笑,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喉结。
真乖。
第33章 结业
林颂是故意让韩相听到那套东西的。
韩相看起来温顺, 其实小心思非常多,就拿写稿子这事来说,韩相真的不会写吗?肯定不是。
林颂不怕韩相小心思多,她给韩相足够的自由和成长空间, 但关键在于, 链子始终握在她手里。
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她对人与人的关系充满悲观,而是因为很多人还没有达到用爱交流的水平。
更何况, 林颂从来不追求得到别人的爱。
原因无他, 她缺那点爱吗?
当然不啊。
至于为什么跟张中仪说那套东西。
在一个父亲强势的环境下长大, 即便张中仪通过努力, 在工作上提升了能力,但当她进入一段亲密关系时, 还是会不自觉地寻找一个强势角色去依附,甚至即使对方并非强势, 她也可能会因为习惯了被主导而自动退让。
给她一把刀,比那些提升自我的说教, 要更有用。
林颂点出几处关键修改意见后, 将稿子给韩相, 身子向后一靠。
一边看小鸡,一边吃张中仪带来的核桃酥。
—
姜玉英拐过自家门前的路口。
刚要进屋, 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林颂院子里走出来。
是张中仪。
低着头,像是在琢磨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姜玉英的眉头拧了起来,上辈子,张中仪没这么黏糊林颂啊。
不过她记得,张中仪非要嫁给一个二婚的男的,闹得很大。
张光林一心想给女儿找个更攀得上的人家,哪里看得上那个没什么大背景的二婚干部。最后, 张中仪嫁给了省城一个家里挺有背景的男的。
她还记得自己羡慕来着,有个好爹就是好啊。
姜玉英是知道后续的,她那时候回城了,那个男的人模狗样,仗着家世好,胡作非为,对张中仪更是非打即骂,根本不当人看。张中仪过得那叫一个惨,整个人都枯萎了。
姜玉英收回视线。
她并不觉得张中仪这辈子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因为命运的轨迹再怎么变化,人的本性是很难改的。
—
夜校马上就要结业考试了。
韩相并不太担心,那些公式原理他早已吃透。孙云清坐在他旁边,也一脸轻松。
韩相和孙云清当初是因为讨论题目熟络起来的。
韩相觉得这人虽然性子独,但没什么坏心眼,可以交往。
后来,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韩相听到夜校老师闲聊,才知道孙云清,竟然是刘副厂长的弟弟。
韩相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但他没有丝毫急切,他深知,对待孙云清这种人,绝不能带着赤裸裸的目的去巴结讨好。
孙云清性子孤傲,又因为刘兆彬的关系,恐怕早就见惯了各种攀附逢迎,对那套东西肯定有所警惕。
韩相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从不直接求人,而是让对方了解你的难处,欣赏你的为人,最后让他觉得不帮你一把,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韩相表面上一切如常,依旧和孙云清讨论学习,也从来不提刘兆彬,甚至当别人议论刘兆彬时,他会巧妙地岔开话题。
他展现给孙云清的,是一个勤奋、上进、踏实、又懂得关心人的形象。
偶尔提起弟弟马上小升初,露出一点兄长对弟弟学业的忧虑。
孙云清虽然性子闷,但心思细腻敏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韩相对他的好是不图回报的。因此,他渐渐把韩相当成了在夜校唯一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
而听到韩相为弟弟打算时,心里颇有触动,自己虽然父母早逝,但因为刘兆彬,很多事情都不用他操心。
夜校结业考试结束了。
韩相和孙云清一起走出校门,韩相对孙云清说:“云清,多亏你最后那几天帮我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