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记正坐在主位的沙发上,端着茶杯,与采购科孙科长闲聊。
见韩相和林颂进来,陈书记脸上露出略带威严的笑容,招手道:“小韩,小林,来了啊,坐,随便坐。”
两人问了好,韩相将礼物轻轻放在茶几旁不显眼却又不会被忽略的位置。
寒暄过后,韩相和林颂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拜年的流程大同小异,无非是聊聊厂里过去一年的成绩,展望一下来年的生产计划,再说说家长里短。
就在这时,客厅门又被敲响了。
崔姨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齐为民。
齐为民手里也拎着礼物,脸上堆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崔姨,陈书记,新年好。我来给您二位拜个年。”
“哎呀,齐秘书来了,快进来!”崔姨似乎对他很熟悉,语气比刚才对韩相林颂还要随意一些。
齐为民进屋,先是一脸恭敬地向陈书记躬身问好,又跟孙科长热络地打了招呼,然后才仿佛刚刚注意到韩相和林颂似的。
他脸上堆起惊喜的表情,快步走上前,说道:“哟,韩秘书,林主席,你们二位也在啊。真是巧了,看来我今天来得正是时候,能跟咱们厂里的青年才俊聚一聚。”
韩相从容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齐秘书,新年好!是啊,我们也是刚到,正聆听陈书记的教诲呢。”
他语气诚恳,动作亲热,看不出半分芥蒂,仿佛对那些关于自己的恶毒谣言浑然不知。
齐为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心虚,但很快被掩饰过去,伸手与韩相握了握,力道有些虚浮:“新年好新年好。”
他又说道:“韩秘书如今是刘厂长的左膀右臂,工作繁忙,还能抽空来给老领导拜年,真是有心了。”
韩相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笑道:“齐秘书说哪里话,陈书记是咱们厂的主心骨,我们来拜年是本分。再说,论起对老领导的关心,我们还得向齐大秘书你多学习。”
这话既捧了齐为民一下,又暗指他经常逢迎领导。
齐为民干笑两声,抽回手:“应该的,应该的。”
崔姨给齐为民倒了杯茶。
客厅里的谈话继续。
陈书记呷了口茶,目光转向林颂:“小林啊,这段时间,适应的怎么样?”
林颂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回答道:“谢谢陈书记关心。”说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陈书记点点头,手指轻轻点着沙发扶手:“工会工作,看似琐碎,却关系到全厂职工的切身利益和思想稳定,是厂里大局的重要一环。组织上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希望你能发挥优势,别怕担子重。”
最后这五个字,陈书记加重了语气。
“年轻人,”他又道,“正是精力最旺盛、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一定要多干活,多经历。遇到困难,不能绕着走,要敢于往上冲!只有在解决难题的过程中,才能快速成长嘛。”
这番话,听起来是殷切期望和鼓励,实则敲打的意味十分明显。
林颂心中了然,陈书记是对她之前推脱任务的举动感到不满。
于是,她面上表现出一丝被领导点醒后的振奋:“请您和组织放心,我今后一定多向老同志学习,多深入基层,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陈书记满意地“嗯”了一声,又转向韩相,问了问刘兆彬近期的几项工作安排。
韩相有分寸地汇报了刘厂长那边一些积极的动向。
齐为民在一旁插不上什么话,只能陪着笑,偶尔附和两句,眼神却不时瞟向林颂和韩相,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又坐了片刻,孙科长率先起身告辞,韩相和林颂见状,也顺势站起来表示不打扰陈书记休息了。齐为民也赶紧跟着起身。
陈书记没有多留,只是又勉励了韩相和林颂几句。
崔姨热情地送客到门口。
韩相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齐为民和站在他身旁的崔姨——
两人站得很近,尤其是下半身。
这绝对不是领导家属与领导下属之间应有的距离感。
然而崔姨似乎不觉得是个问题,非但没有避开,反而离得更近了一点。
韩相心头猛地一凛。
他面上如同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心里却有了计较。
第53章 吃瓜(一)
过年最容易滋生八卦了。
原因无他, 大家不干活,闲得慌。
六五厂的职工只要聚在一起,话题总会不自觉地拐到关于厂党委书记夫人和前厂长秘书的桃色八卦上。
水房里, 洗衣台边,公共厕所外,都成了情报交换站。
“哎,听说了吗?就那个齐秘书, 齐为民。”圆脸女人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手里搓洗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哪个齐为民?哦, 以前跟着张厂长的那个?”旁边正在拧床单的胖婶立刻凑过来,“他咋了?”
“对, 就是他,我的天呐, 真是人不可貌相, 平时看着挺斯文一人, 竟然敢……给陈书记戴绿帽子。”圆脸女人啧啧两声,眼睛亮得吓人。
“真的假的?”胖婶手里的床单差点掉回盆里, “不能吧?”
另一个端着洗衣盆过来的瘦高个女人加入讨论,一脸笃定地说道:“十有八九!齐为民以前是张厂长的人,张厂长调省里去了,陈书记不仅没收拾他, 齐为民前天还去陈书记家拜年了。就是说,陈书记对齐为民是不是有点太宽容了?”
“有道理。”圆脸女人点点头。
“要我说, 齐为民没准儿就是陈书记早年留在外面的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信誓旦旦的说道。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们看齐为民那眉眼,仔细瞅瞅,是不是跟陈书记年轻时有几分像?早年丢在外面, 现在找回来了,不好明着认,就放在身边照顾。所以陈书记才这么纵容他。”
“哎呀,这可太乱了。”胖婶听得脸上红扑扑的,既觉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想继续往下听。
男人那边比女人更八卦。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烟雾缭绕。
“齐为民这小子,是真他娘的有种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嘬着烟屁股,嘿嘿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陈书记的墙角也敢挖?这他妈是虎口拔牙啊。”
“你懂个卵!”旁边一个秃顶的老师傅打断他,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样,唾沫星子横飞,“这哪儿是挖墙角?陈书记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齐为民正好帮陈书记解决内部矛盾,这叫‘为民服务’。”
“老李你这张破嘴。”有人假装听不下去,笑骂着,但脸上满是促狭和认同。
“话糙理不糙。”秃顶老师傅一摆手,“你们想想,陈书记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死死抓着权力不退?真就那么热爱工作,要给三线建设奋斗终生?我看未必!男人嘛,在那方面不行了,就特别想在别的方面找补回来。他在厂里说一不二,掌控着几千号人的命运,这种快感,比什么都强,家里那点破事儿,说不定他根本不在乎。”
大家纷纷回忆起陈书记平日里的做派,似乎都为此提供了佐证。
流言满天飞,细节也越来越丰富。
有人说亲眼看见齐为民深夜从陈书记家后门溜出来,有人说崔姨去县里买东西,齐为民总是巧合地出现陪同,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崔姨和齐为民前一后进了县里电影院……真真假假,无人考证,也无人在意考证。
大家尽情地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
—
齐为民觉得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眼神都带着钩子,在他脸上、身上刮来刮去。
那个平时见面只会点头的锅炉工老李,今天是不是多看了他两眼,还有食堂打饭的窗口,队伍前面两个女工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偶尔回头瞥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肩膀还可疑地耸动着,一定是在说他。
齐为民逃也似的回到家。
“这他娘的是谁捅出去的?”一股邪火混着无尽的委屈猛地窜上心头。
这事儿,从头到尾,他是被动的那一个啊,怎么就全成了他的罪过?
当时,他因为一份需要陈书记签字的文件,去了书记家。
那天陈书记去县里开会了,只有崔姨在家。
崔姨刚洗完澡,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耳边。
她给他倒了杯水,递水时,指尖无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触感,像带着电流,让他激灵了一下。
崔姨并没有说什么露骨的话,只是抱怨了几句一个人在家无聊,夸他年轻有为,比厂里那些死气沉沉的老家伙强多了。
她的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在他身上流转,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暗示和鼓励。
齐为民知道这很危险。
但还是半推半就地、顺水推舟地就上了,毕竟对方是陈书记的女人。
齐为民也由此知道了陈书记不行的事。
从那以后,两人经常见面,但每次见面极其小心。
要么是远离厂区和县城的偏僻郊野,要么是利用他外出公干的机会。
齐为民每次都像做贼一样,心惊胆战,却又沉迷于刺激之中。
到底是谁捅出去的呢?
崔姨?他立刻否定,崔姨比他更怕事情暴露,那会毁了她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
陈书记?也不可能。陈书记那么看重面子的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除非——陈书记察觉了什么,故意放出风声,目的就是要收拾他?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齐为民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但恐慌到了极致,反而逼出了一丝理智。
齐为民点着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冷静了下来。
陈书记如果收拾他,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谣言。
这对于把权威和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陈书记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再者,这件事一旦闹大,崔姨首当其冲。
男女作风问题,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崔姨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事情闹大,甚至会向陈书记求情——尽管这求情可能火上浇油。
齐为民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亮,陈书记现在很可能骑虎难下,不仅不能明着动他,甚至还得暂时稳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