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由他去吧,反正秦英从来也不是个贴心的。
但小儿子从小就贴心,秦母的语气软下来,对秦雄说:“放心,妈的雄雄这么好,妈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比她张中仪更听话、更知道疼你的姑娘。保证让你舒心,让妈也省心。”
她说完,仔细端详着秦雄的表情,见他似乎被说动了,心里稍稍满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伸手理了理自己一丝不乱的鬓发,看向秦雄。
“雄雄,你悄悄跟妈说……今天妈打扮得,比那个张中仪,好看多了吧?”
第71章 命运(三)
秦母向来对自己的识人能力颇为自负, 什么样的人,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话,她就能把对方的性子摸个七七八八。
她坚信, 人的命运,一部分由天意决定,另一部分则是由自身的性格所塑造。
有些人,天生性子软, 面团似的,那就是被人拿捏、逆来顺受的命;有些人, 性子刚强, 宁折不弯,那注定要碰得头破血流, 是被人打击的命。
她原本的计划,是从第一类人中, 给她的小儿子秦雄, 挑选一个最合心意的新娘——一个既能伺候好她儿子, 又能被她牢牢掌控在手里的姑娘。
回想初次见到张中仪的情景,秦母当时确实认为这个姑娘符合她的标准。
张中仪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文静、秀气, 说话时声调平和,尤其是在她那位气场较强的父亲身旁时,更显得乖巧顺从,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这完全符合秦母心目中“温顺”、“好拿捏”的形象。
她当时还暗自得意, 觉得给雄雄找到了一个既能撑门面,又不会反抗的完美人选。
可怎么就……就看走了眼呢?
秦母眯着眼,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只“小兔子”露出了她没看出的利爪?
是了,大概就是从张中仪和秦英接触多了开始。
她发现, 这姑娘在和秦英单独相处时,说话做事特别有主见。
尤其是那次打电话,她居然敢直接拿过电话,用那种温和却毫无转圜余地的语气拒绝自己的要求!
那一刻,秦母才恍然惊觉,自己看错了!
张中仪骨子里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
这和她那个大了就翅膀硬了、不听话的大儿子秦英,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秦母几乎要发出冷笑。
果然,什么样的人,就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那个一心只有工作、看似温和实则主意极正的大儿子,才会和外表温顺、内里同样有主见的张中仪看对眼。
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这张中仪和秦英根本是同一类人。
这时,秦雄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对秦母说:“我出去抽支烟。”
秦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回应道:“好。”
她心里很清楚,小儿子学着抽烟,模仿成年人的做派,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熟,能够独立处理情绪和欲望。
但这种刻意的表现,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不自信和不够成熟。
一个真正心智成熟的人,不需要借助这种外在形式来证明自己。相反,那些内心真正强大的人,反而能够坦然展现自己天真的一面。
秦母感叹,她的雄雄内心还是个需要依赖、需要指引的孩子,离不开她这个母亲的陪伴和引导。
“快去快回。”秦母带着包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控制欲,对秦雄嘱咐道。
虽然这次的误判让她心里不太舒畅,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
省城这么大,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完全符合她标准、性子软、好拿捏、能把她儿子和她自己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姑娘。
与此同时,张中仪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中仪?”秦英微微皱眉,低声询问,“你的脸色不太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张中仪猛地从思绪中惊醒,转头对上秦英关切的目光。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可能就是站得久了,有些疲惫。”
实际上,她刚才不小心听到了秦母和秦雄的对话。
“明明之前您说,中仪是给我挑的……”
“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那张中仪,瞧着文静,骨子里主意大着呢!这样的姑娘,你能拿捏得住她?”
“长得好看的姑娘有的是?妈给你找媳妇,第一条就是听你的话……顺着妈的心意……”
“……”
张中仪这才知道,秦母最初竟然是打算让她嫁给秦雄。
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沿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张中仪十分确定,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张中仪,命运的轨迹很可能真的会将她推向秦雄。
她会被带入那个由秦母绝对掌控的家,成为一个必须对婆婆唯命是从、对丈夫逆来顺受的“好媳妇”。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稍微压下了那阵翻涌的恶心感。
幸好她改变了自己,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那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应该是从她鼓起勇气,向林颂姐姐倾诉迷茫开始,是从她尝试跟之前那个对象分开开始,是从她开始在父亲面前,不再是全盘接受,而是慢慢表达自己的主张开始。
张中仪很确定,当她开始萌发自我意识,当她开始尝试在各种关系中划清边界,当她开始敢于表达自己的需求和喜恶,她周围的一切,真的在悄然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父亲张光林,虽然依旧保持威严,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尊重她的一些决定了。
比如这次林颂姐姐来,她明确提出第一顿饭必须由她来请,父亲虽然有些不爽,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没有像过去那样理所当然地安排一切。
母亲周凤霞,表面上温柔体贴,实则常常以关心的名义施加控制。
对于她坚持经常给林颂姐姐写信这件事,母亲内心并不认同,觉得林颂姐姐影响了她,但除了偶尔唠叨几句,终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强行干涉。
所以——
当她把自己活成一块任人揉捏的面团时,吸引来的自然是想要掌控她、利用她的人和环境。
在她没有改变之前,所有人都仿佛约定好了似的,用同一种方式对待她。强势的父亲,以爱为名的母亲,试图精神控制的之前的那个对象,乃至最初抱着别样目的的秦母……他们都像照镜子一样,映照出那个内心那个软弱的自己。
而当她开始树立界限,清晰地告诉世界“我是谁”、“我要什么”、“我的底线在哪里”时,世界反馈给她的,也悄然改变了。
父亲学会了尊重,母亲学会了退让,不合适的人自然远离,而真正适合的、能够与她并肩同行的人,才会穿越人海,与她相遇。
这命运的轨迹,原来真的握在她自己手中!
不是什么神秘的宿命,而是由她每一个微小的选择、每一次勇敢的自我坚持、每一份清晰的界限感,一点点绘制而成的。
想到这里,张中仪反手握住秦英的手。
“真的没事,”她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许多,带着一种重新获得的力量,“我们……去敬酒吧。”
张中仪挽着秦英的手臂,一桌一桌地敬酒。
刚刚领悟到的命运奥秘,让她不禁开始审视眼前的一张张面孔。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走在前方的父亲张光林身上。
张光林正与几位穿中山装的男人交谈,言语间熟稔地维系着某种关系网络。
张中仪心里明白,父亲并非天生热衷于此,而是早年因不懂而吃过实实在在的亏。
从那以后,张光林似乎就将“经营关系”视为重中之重,将大半生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复杂的人际网络中,既乐在其中,也受困于此。
当敬酒来到秦家亲友这一桌时,张中仪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婆婆秦母相遇。
尽管她对秦母没有太多好感,但清楚秦母也困在自己的选择中。
丈夫长期的缺席,情感的荒漠,让她将所有的智慧、精力和未被满足的情感需求,都扭曲地投射到了小儿子秦雄身上。
毫无疑问,秦母后半辈子会被困在对小儿子的病态依赖和控制欲中。
张中仪根本不怕秦母作妖,因为她已经拥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同样,秦雄也受困于这段关系中。
他从懵懂童年开始,便被母亲这种窒息般的“爱”所包裹、所塑造。他的自我认知、甚至喜怒哀乐,都与母亲的期望和反应紧密相连。
张中仪发现,好像所有人,都被困在固定的轨道上,重复着各自的命运模式。
不过打破自己的命运模式也很容易,张中仪觉得自己是最有发言权的。
但她有时也会感到迷茫。每当这些时候,她会停下来,在心底问自己一句:“如果此刻是林颂姐姐面对这种情况,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做?”
事情似乎就会很快解决。
秦英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提醒:“中仪,该去下一桌了。”
张中仪转头看向他,男人高大、可靠、踏实,最重要的是,是相似的内在力量与独立人格,让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
她脸上露出笑容:“好。”
心里不由在想,如果她再强大一些,见识再广博一些,内心再坚韧一些……那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会不会是一个比秦英……更厉害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有点羞赧。
她下意识地会想,林颂会怎么想。
话说回来,张中仪觉得韩相配不上林颂,不够好。
不过如果是林颂回答的话,她应该会说,好不好都是她说了算。
第72章 副厂长
张中仪在婚事确定之初, 便与秦英明确表示婚后不会与秦母同住。
秦英对张中仪的决定完全支持。婚后,两人搬进了研究所为秦英分配的住房。
张中仪这一搬走,周凤霞感觉屋子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张中仪也不舍:“妈, 我这一搬走,家里就您和爸了。爸工作忙,应酬多,在家时间少, 您也别把所有家务都一个人揽在身上,太辛苦了。有些活儿, 该让爸搭把手的, 就让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