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英送给她的。
她伸出手,轻轻拧动发条,清脆悦耳的乐声流淌出来,里面穿着芭蕾舞裙的小人翩然起舞。
看着旋转的小人,张中仪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脑海中想起秦英送她音乐盒时说的话:“每次看到它,就想起第一次见你跳舞的样子。”
她和秦英的缘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奇妙得不可思议。
张中仪以为父亲张光林调到省城,他们这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谁能想到,秦英不是红星厂的职工,只是恰巧去看望老同学,被老同学硬拉去凑热闹的。
两人都在省城,因此来往便多了起来。
秦英稳重,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欣赏她。
在他身边,她不用刻意做什么,可以安心地做自己。这种被平等看待、被真心尊重的感觉,太好了。
她迫切地想把这份幸福,把和秦英相处的点点滴滴,分享给林颂。
她拿起信纸,准备给林颂写一封信。
刚写下“林颂姐姐”几个字,母亲周凤霞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
周凤霞把盘子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信纸开头的称呼,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周凤霞对林颂的印象一直不佳。在她看来,女儿自从认识了那个林颂之后,就渐渐变了。不再是那个乖巧听话、凡事都会依赖父母的小女孩,变得主意越来越大,有时候甚至敢直接反驳她的安排。
周凤霞将这一切归咎于林颂的“不良影响”,认为是林颂带坏了她原本温顺的女儿。
—
韩相在卧室里,给林颂收拾行李。
他仔细地将林颂要带的衣服摊平,折叠好,放进行李包里。
夏天的衣物轻薄,他塞了两件的确良衬衫,一条长裙,还有换洗的内衣裤。
连袜子也都一双双卷好,塞进边角的空隙里。
他因为厂里事情走不开,没法陪林颂一起去省城参加张中仪的婚礼。
不过说起张中仪来,这姑娘真是阴魂不散。
以前就总占着林颂的时间,说些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烦恼的烦恼。如今要结婚了,还得让林颂跑一趟省城。可别以后生孩子了,还让林颂去!
林颂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来,目光落在那个已经被塞得半满的行李包上。
她挑眉:“你这是打算让我去省城住半个月?”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方便,多带点,有备无患。”韩相说完,声音闷闷的,“……这次不能陪你一起去。”
“工作要紧。”林颂安抚他。
韩相抿着唇说道:“想到你要一个人去那么远,我心里……不踏实。”
“不踏实?”林颂看了他一眼,“哪不踏实?”
韩相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
又缓缓下移,越过紧绷的腹肌线条,停留在更下方,声音低哑:“还有这里。”
林颂感受着那蓄势待发的热度,突然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哦?我不在这几天,你不会管不好这里吧?这里可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
韩相立马说道:“怎么可能?”又红着耳朵说道:“是你的。”
林颂手指刮了一下:“那就辛苦韩秘书这几天帮我保管好我的东西喽。”
第70章 命运(二)
张中仪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把林颂盼到了省城。
她提前就跟父亲张光林说好了,第一顿饭必须由她请,张光林不能抢。
“林颂姐姐, 我知道一家馆子,你肯定喜欢,”张中仪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就是这里了。他家腊牛肉做得特别地道, 听说他家祖上就是做这个的,选料、腌制、熏烤, 都有独门秘方, 绝对好吃。”
林颂看着熟悉的地方,不禁莞尔, 张中仪和张光林不愧是亲父女。
张中仪麻利地点了菜。等待上菜的间隙,她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婚礼的筹备情况, 新房怎么布置、请了哪些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是发自内心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腊牛肉很快上桌了。
牛肉片切得很薄, 肉质紧实,纹理分明, 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边缘带着些许焦酥。旁边配了一小碟辣椒油和香醋调的蘸水。
“林颂姐姐,快尝尝!”张中仪催促道,期待地看着林颂。
林颂夹起一片, 蘸了点蘸水送入口中。
“怎么样?”张中仪期待地看着她。
林颂肯定地点头:“很好吃。”
张中仪这才心满意足地动起筷子,脸上带着分享的雀跃:“林颂姐姐,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聊聊,我和秦英……相处的事情。”
“好,我听着呢。” 林颂含笑应道。
得到鼓励, 张中仪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倾诉:“其实,我和秦英一开始也不是那么顺利。秦英他……心思都在图纸、数据上,有时候根本没法跟他交流。”
“哦?”林颂表现出适度的好奇。
“我们刚处对象那会儿,”张中仪回忆着,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我有时在医院工作上遇到烦心事,被病人或者同事气了,心情不好,跟他念叨。他倒好,听完不是安慰我,而是像分析技术故障一样,给我一二三四地列出解决办法。”
她嘟着嘴说:“我要的是这个吗?我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听我抱怨几句,发泄一下情绪,哪怕只是说一句别生气了或者确实挺气人的也好啊。”
林颂会心一笑:“那后来呢?”
“后来,我想起你跟我说的话,”张中仪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得表达出来。所以,有一次,他又给我列出一二三四时,我直接打断了他,并明确地说‘秦英,我现在不需要你帮我分析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只需要你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他当时就愣住了,表情有点懵。”张中仪嘴角弯起,“但他真的就立刻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听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说完。”
林颂点点头:“挺好的。”
张中仪见状,语气更轻快了:“从那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即便不理解,也会先按照我的要求来。慢慢地,他甚至开始学会了主动询问,甚至还会先确认一下,‘中仪,你现在是需要我听着,还是需要我想办法?’”
“不过,林颂姐姐,”张中仪顿了顿,“秦英的妈妈……”
结婚毕竟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林颂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怎么说呢?”张中仪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秦英的妈妈对儿子特别依赖,但不是那种母亲需要儿子照顾的依赖,更像是一种……感情上的依赖。”
秦英的父亲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常年扎根在西北的某个秘密基地,参与一项至关重要的国家攻关项目,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秦母一个人在省城,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秦英,小儿子叫秦雄。
秦英在研究所工作,一心扑在技术上,平时吃住都在所里,忙起来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事。
自然而然地,秦母全部的情感重心与生活寄托,便落在了小儿子秦雄身上。
“我亲眼看见过,秦英的妈妈对着秦雄……撒娇,语气很奇怪。”张中仪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说道,“她有时候也会用那种语气跟秦英说话。”
张中仪不太喜欢秦母这么对秦英。
她想起有一次,秦母给秦英打电话,话里话外想让秦英立刻请假回去陪她。
但其实秦母一点事都没有。
正好那次,张中仪在秦英旁边,她直接拿过电话:“阿姨,秦英这几天研究所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实在走不开。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联系医生陪您去看看,或者让秦雄弟弟先陪您去?我们这边安排好工作就尽快回去看您。”
秦母当时就没话说了。
后来秦英跟张中仪说,谢谢张中仪帮他处理了这种难题。
秦英一直知道自己母亲有时候不太讲理,但他身为儿子,很多话不好说出口。
不过现在好了,有张中仪在自己身边,于是和他家那边有关的、可能比较棘手的事情,他都会主动先跟张中仪商量,问张中仪该怎么处理才好。
“林颂姐姐,我现在觉得,在关系里占据主导,并不是说要咄咄逼人,控制对方的一切。”张中仪现在有了自己的见解,“而是明确自己的边界,敢于表达自己的需求,让对方习惯并且信任自己的判断和安排。现在我和秦英,很多事情都是商量着来,但他明显更依赖我的判断。这种感觉很好。”
显然张中仪已经找到了在关系中属于自己的力量和位置。
“你做得很好,中仪。”林颂举起杯子。
“干杯。”张中仪也笑着举杯,“谢谢你,林颂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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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天,林颂被安排在了女方亲友的主桌。
周凤霞很高兴,女儿嫁的是省城研究所正儿八经的技术骨干。她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连带着对林颂都格外热络。
中途,林颂起身去上厕所,无意中碰见了秦母和小儿子秦雄。
秦母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幽怨。秦雄的眉眼与秦英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雄雄,你看妈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这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你爸以前总说我穿紫色显老气……”秦母说着,还轻轻扯了扯衣角,眼神期待地看着小儿子。
“妈,今早不是跟您说了吗,您穿这颜色正好,显年轻,显气质!我爸他那是不懂欣赏!您别听他的。”秦雄揉了揉头发。
秦母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伸出手替秦雄理了理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衬衫领口,动作亲昵。
秦雄立马微微低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林颂打眼一看,怪不得张中仪说这母子间的互动很奇怪,确实过分亲密了。
她此时有点想韩相了,没法第一时间分享看到的这一幕。
母子俩又换了个隐蔽的地方说话。
“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秦母一只手轻轻拍着秦雄的手臂,“可事已至此,你哥娶了就娶了吧。”
秦雄声音带着不甘:“明明之前您说,中仪是给我挑的……”
秦母打断他:“那是妈以前没看透她,这张中仪,瞧着文静,骨子里主意大着呢!这样的姑娘,你能拿捏得住她?到时候,别说给你当媳妇,怕是连你这个妈她都敢顶撞!”
秦雄似乎被说动了些,嘟囔道:“可她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姑娘有的是!”秦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雄雄,妈是为你好。妈给你找媳妇,第一条就是听你的话,以后才能好好伺候你,顺着妈的心意。这张中仪,漂亮是漂亮,可那有什么用?你看看她那眼神,看看她跟你哥说话时那股子劲儿,那是个能安心伺候人、听人摆布的主儿吗?”
提起大儿子秦英,秦母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这孩子从小就跟她不亲,现在娶了媳妇,眼睛里哪还有半点她这个当妈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