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表哥是故意引他一同出门的,有他在一旁,便不算是孤男寡女,也不会坏了名声。
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成为了工具人。
表哥,你变了!
纪温朝王元彦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王元彦不禁失笑:“表弟放心,我只是去还个东西。”
还个东西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吗?纪温满眼都是怀疑。
到了云绣纺,王元彦露出荷包一角,掌柜立刻将两人引至二楼包厢。
纪温环顾四周,二楼空间狭小,除了一间包厢,再无其他多余的空间,小丫鬟此时就站在包厢门口,除了包厢内,整个二楼唯有掌柜与丫鬟二人。
见王元彦前来,小丫鬟屈膝行了一礼,而后打开包厢门,朝门内道了声:“小姐,王少爷到了。”
随即她让开身,给王元彦留出空间。
王元彦当先走了进去,纪温紧随其后,小丫鬟见到纪温,竟还想要拦一拦,被纪温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马上缩了回去。
此时屋内正站着一位身着粉色袄裙、梳着俏丽的桃心髻,笑颜如花的少女。
见王元彦还带了一条尾巴,少女以袖掩嘴轻笑:“王少爷果真是严谨之人,倒是我的疏忽。”
王元彦板着脸见了礼,而后自袖中掏出那只荷包,置于桌上。
“俞小姐,上回你将此物落于我的马车中,如今在下物归原主。还请俞小姐收好,切勿再丢失。”
上回?马车?
这信息量有点大,纪温目光顿时幽深。
俞小姐看了眼荷包,又见王元彦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仍是笑着道谢:“多谢王少爷了。”
王元彦随即就要拱手告辞,那俞小姐并未阻拦,只笑的意味深长:“王少爷,想必不久以后我们会再见面。”
回王家的路上,纪温不禁开口道:“表哥,这位俞小姐究竟是何人?与你有何关系?看那周身气度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般行事大胆的大家小姐,真真是世所罕见。”
他表哥尊崇礼教,必定不会喜欢这样惊世骇俗的姑娘吧?
王元彦面上似是一片淡然:“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无需提起。”
纪温向他投以怀疑的眼神:“既是萍水相逢,为何又巴巴的亲自去送了荷包?”
王元彦顿了顿,解释道:“若是让旁人送了去,恐走漏消息,坏了姑娘的名声。”
纪温不依不饶:“那俞小姐本就有些出格,以表哥的性子,应当最不喜这样坏了规矩的人,又何必还要想方设法搭了自己的名声去替她遮掩?表哥该不会是喜欢俞小姐吧”
“休得胡言!”王元彦微红着脸斥道:“表弟切勿再说出此等轻薄之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私相授受!”
表哥这副模样,使得纪温越发怀疑了。
他表哥不会是还没开窍吧?
翌日,纪温与王元彦一同给太夫人请安过后,在后院回廊中巧遇一行人。
那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带着一位俏丽的少女,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婆子。
令纪温惊讶的是,那位少女竟然就是昨日见过的俞小姐。
他不由看向表哥,却敏锐的发现表哥红了耳根,然而并没有意外之色。
俞小姐与昨日巧笑嫣然的模样大相径庭,今日的她身着华贵却不失稳重的织金马面裙,安静乖巧的行走在夫人身后一侧,行礼间大方得体,从始至终都十分规矩的半低着头,不曾与两人对视。
几人互相见了礼,那位夫人似乎多看了几眼王元彦,很快便擦身而过。
纪温不由咋舌,这位俞小姐,竟还有两幅面孔?
原来昨日她所说的“不久以后会再见面”是真的!
回到院里,纪温看了表哥半晌,也不见表哥有任何解释的意思,纪温顿时泄了气,表哥既然不愿说,自己多问也无用。
到了晚间,王氏却忽然说起了此事。
她想让纪温探探王元彦的口风,便说了俞家一事。
“那俞家是勋贵之家,今日来的俞小姐正是忠勇伯的嫡长女,你大舅母看了不少人家,这俞家算不上好,空有伯府名头,根基尚浅,如今的伯爷也只能算平庸。只那俞小姐却是入了你大舅母的眼,你大舅母赞其落落大方、行事有度,堪为宗妇。然你大舅舅似乎并不想与勋贵结亲......”
看这样子,大舅母似乎已与俞家接触有一段时日了?
而且,大舅母口中所说的那位“落落大方、行事有度,堪为宗妇”的女子,真的是他见过的那位俞小姐?
第44章
表哥的心意还需要试探吗?
虽不知他与那俞小姐究竟有着怎样的缘分, 单看表哥的态度便可窥见一二。
以表哥这样拘礼的性子,能再三突破礼教,面对俞小姐那些出格的言行也下意识的包容, 可比对自己这个表弟宽容多了。
纪温心中已有定论,却不好如实说与王氏,否则, 若是让王氏知晓了俞小姐的另一副面孔, 只怕会毁了一桩姻缘。
正当他考虑着是否应该刺激刺激表哥,让他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时, 有下人传了话来,道是大舅母念及姑奶奶许久未至金陵,将于明日陪同姑奶奶前往桃叶渡赏景。纪温与王元彦也将一路随行。
纪温有些疑惑, 如今已是腊月, 年节将至,按以往惯例,大舅母与大舅舅应当忙的不可开交才是,怎么现下还有时间陪同王氏外出赏景?
然而很快他便明白了。
大舅母安排的十分妥当, 一早便已备好了数辆马车, 此次出行人数较多,不仅有纪温一家三口,连极少出门的表姐也戴着帷帽走出了王家大门。
纪武行不习惯挤在狭小的车厢内, 独自骑着高头大马伴随在王氏马车一侧。
很快,一行人到达了秦淮河与清溪水道附近的桃叶渡。
早有下人在桃叶渡亭内置好了瓜果茶水, 甚至在亭子四周布好了纱帘, 女眷进入亭内便可摘下帷帽,隔绝外人窥视。
纪温与王元彦刚一坐下,便听大舅母道:“听闻桃叶渡口河舫竞立, 颇有一番趣味,你们读书人应当喜欢这样的地方。”
王氏笑着应和:“据说离这亭子不远处有一座石桥,名为利涉桥,站于桥上可将渡口之景尽揽眼底,你们不妨去看看。”
纪温隐隐感觉王氏的笑容有些奇怪,似乎隐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来不及深思,他与表哥一同应下,随即走出了桃叶渡亭。
两人转过一道弯,一眼便看见王氏所说的那座利涉桥,桥上挂着许多大红灯笼,瞧着颇为喜庆,可惜现下是白日里,若是晚上,定更加有意境。
走上桥头,可见下方的秦淮河水碧波荡漾、水面上舟楫横渡,两岸的树枝上挂着一条条红色的绸带,远远看去,竟像是月老的根根红线。
纪温越看越觉怪异,这个地方,不像是家人郊游之所,倒像是情人相会之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自不远处的河面上迎面驶来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两位妙龄少女,为首的那位虽蒙着面纱,可纪温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位正是俞小姐。
电光石火之间,他终于明白了大舅母组织这场郊游的目的。
他不由嘴角抽抽,侧头低声对表哥说道:“大舅母为了给你们安排一场见面,可真是煞费苦心。”
大舅母恐怕永远不会想到,自家循规拘礼的儿子早已私下见过这位俞小姐了吧?
王元彦仿佛有些不自在,眼神明显避开了那艘小船,刻意看向一旁。
“表弟莫要胡说,兴许只是偶遇。”
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令纪温嘴角一弯。
“若是偶遇,那可真是巧了,这寒冬腊月里,桃叶渡的桃花早谢了,河岸的柳叶也落个精光,即便如此,俞家小姐竟也能与大舅母想到一处,在这个时节跑来此处赏景。”
王元彦无可反驳,耳根微红,无奈的看了纪温一眼。
偏生纪温还促狭道:“表哥你快看,俞小姐快到桥下了!”
王元彦下意识看去,刚好与正从桥下经过的俞小姐对视一眼。
两人目光仿佛触电一般,迅速分开。
看着王元彦越发不自在的模样,纪温笑的连连摇头:“君在桥头,佳人却已乘舟远去,可惜啊可惜!”
王元彦瞪了纪温一眼:“表弟,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桥下。
回到亭子里,王氏含笑看着王元彦:“如何?这桃叶渡风景可好?”
此风景自然非彼风景,王元彦听出了弦外之音,面色微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氏拿起帕子轻轻掩了嘴角,朝大舅母沈氏笑道:“看来风景不错呢。”
大舅母微笑点头,并未多言。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多时,一行人便返回了王家。
纪温满心以为表哥好事将近,却不想多日过去,大舅母再无动作。
原以为是年节时期太过繁忙,哪知年节过后,两人即将返回书院了,此事也再没有了下文。
殊不知,为了表哥的亲事,大舅母已然愁白了头。
此时,她正与王氏诉说着心事。
“……实不相瞒,我派了人前去打听,这才得知,那俞家小姐,她并非如今这位伯夫人的亲生女儿,而是前头原配夫人所出……”
王氏有些意外:“怎会如此?俞小姐瞧着聪慧大方,有礼有度,不像是丧妇长女……”
大舅母愁眉不展:“谁说不是呢?哪怕门楣低些也无妨,勋贵之家也并非不可接受,可丧妇长女……乃“五不娶”之一,你大哥听闻此事,当即便要回绝这门亲事。”
王氏皱着眉头回忆:“上回见她与伯夫人之间的相处,总觉得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原来如此。”
“毕竟是继母,能客客气气已是不错,我听你大哥说,那位伯爷瞧着对自家嫡长女的亲事似乎也并不很上心,这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王氏沉默片刻,才道:“这位俞小姐在家中的处境怕是有些艰难。”
大舅母叹了口气:“此事,还需交由父亲定夺。”
***
自那日桃叶渡一别,俞蓁蓁一直期待着王家能有所动作。
她没有错过王元彦眼中那道异样的光芒,这个发现曾令她欣喜不已。
可等着等着,等到年节已过,也没有等到王家的来人。
父亲快要放弃王家,准备为她另做打算了,可她还是想再等等。